王七對着那個埋頭啃着雞腿的女子說,“人都來了,你還有心情吃?”
宋繁花嘴裡吃着東西,吐字不清地道,“等會要跑路,我當然得吃飽啊,不然哪有力氣跑?”
王七眉頭一皺,心想,跑路?跑什麼路?正想開口問,楊豹卻先他一步開了口,弱弱地衝宋繁花道,“你不是一直喊着要減肥?照你這每天要吃五六餐而且餐餐都得大魚大肉的食量,你可能會越來越……”楊豹對比着身子,做了一個誇張圓滾球的形狀。
宋繁花臉一黑,揚手就把啃完的雞腿往他臉上狠狠砸去,“你才肥!”說罷,猶覺得不解氣,又指着楊豹,“你倒是說說,我到底哪裡肥了?”
楊豹還沒應話,王七就毫不客氣地說,“你哪兒都肥!”
宋繁花一瞬間覺得眼前就黑了,這個臭王七,一天不擠兌她會死嗎?
宋繁花其實不胖的,她塊頭小,身材小,哪怕是胖,那也是看不出來的,唯一能顯示她胖的,就是她的臉,以及她的胸,其實身子的其它地方沒什麼明顯的變化,最多是肉多了一些,摸上去越發的軟,因爲連骨頭都摸不見了,可如今被王七和楊豹一擠兌,她真是覺得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恨恨地衝這二人道,“你們給我滾。”
王七嘖一聲,轉身就走了。
楊豹道,“我們走了,誰來幫你對付這些江湖人啊?”
宋繁花哼道,“誰說我要對付他們了?”
楊豹一愣。
王七倏地停住往外走的步子,扭頭問她,“你不是要對付他們,那你在這裡等了那麼多天,是做什麼?”
宋繁花舔了一下油膩膩的嘴,伸手扯了帕子出來擦着嘴角,邊擦邊說,“我們一路從東渡山走來,滅了那麼多門徒幫派,不說蘇八公想殺了我們,大概連那些被滅的門徒幫派的一些往來好友們也想殺了我們,如今,東西南北,幾乎是五湖四海,我們都把人得罪光了,若是不把他們全都引到此,我們如何安穩地去下一個地方呢?”
王七吃驚地道,“所以,你故意留下來,只是爲了把人引到這裡,好方便你順利到達另一個目標?”
宋繁花笑道,“是啊。”
王七額頭一抽,“心機女。”
宋繁花瞪他,“臭嘴男。”
王七慍怒,正要發火,忽然,派出去密切注意東西南北各路江湖人士的暗軍悉數回來,衝宋繁花說,“主子,那些人已經進入西湘江界了。”
宋繁花唔一聲,拍了拍手,站起身,拿起面紗將臉一蓋,衝王七和楊豹道,“各跑各的路,下一站我們在黃楊岐沙外見。”
王七嗯一聲,楊豹也嗯一聲,隨即三個人就從三個方向走了,剩餘的暗軍也消蹤斂跡,往黃楊岐沙的方向奔去。
宋繁花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她不怕被人認出來,也沒人認得出她來,對江湖人士而言,宋繁花這個名字是陌生的,人也是陌生的,而且闖蕩江湖的這些日子,宋繁花壓根就沒以真名示人,尤其每次殺人的時候,都是暗軍衝在前頭的,她鮮少露面,是以,知道她的人就更少了,可少歸少,還是有人識得的。
比如說,傾心。
傾心和七非都在找宋繁花,偏巧不巧的,傾心比七非運氣好,先看到了宋繁花,傾心冷冷一笑,給雲蘇發了飛鴿信,然後在通往西湘江棧無人的外道上,攔住了她。
宋繁花看到傾心,嚇了一大跳,她問,“你怎麼在這兒?”
傾心哼道,“當然是來找你的。”
宋繁花不怕傾心,但傾心既出現在了這裡,雲蘇會不會也在?宋繁花堅起耳朵聽了聽周圍的動靜,眼睛也在三百六十度地旋轉着看看雲蘇是不是隱在暗處,看了半天,觀察了半天,發現雲蘇沒來,宋繁花就哈哈大笑起來,笑罷,語調一寒,衝傾心冷冷道,“上次在顏華山沒殺了你,這次你倒是又送上門了,上次有云蘇救你,這次看誰來救你。”說罷,玲瓏劍脫手而飛,劍與鞘離體,左右夾攻往傾心怒斬而去。
傾心沉穩而站,面上一絲一毫的慌張都沒有,在風聲、劍聲掠近耳邊的時候,她也拔出了腰間佩劍,劍一出鞘,寒光攝人。
宋繁花記得這柄劍,尤其顏華山的那一晚,傾心從慈眉善目變成地獄惡鬼的樣子,讓她印象非常深刻。
宋繁花眯了眯眼,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九環鏢,那天長樂關大火之後,她在半路上醒了過來,然後就發現原本缺了一環的九環鏢竟然齊全了,而柳紹齊,不知所蹤,她喚過很多次,都沒法再喚出他,宋繁花不知道柳紹齊是離開了還是真的被雲蘇給毀了,如今,柳紹齊不在她身邊,那對付傾心就得快刀斬亂麻,不能讓她有時間變成地獄惡鬼的樣子。
宋繁花打定主意之後出招凌厲狠辣,片刻不給傾心喘息的機會。
傾心的劍術很高,可以說,她的劍術遠高於沈寒,當初沈寒在懸空山被段蕭和宋繁花合力圍殺,纔會負那麼重的傷,若是單打獨鬥一對一的話,段蕭或許勝得過沈寒,可宋繁花不一定勝得過,是以,宋繁花如今對上傾心,其實也沒勝算的,但是,打架的時候誰會公平公正,說用劍就只用劍啊?
宋繁花與傾心兵劍纏鬥的時候,趁勢運出巾幗手,在傾心同樣以掌風對過來的時候,她又運出御魔錄,傾心一時沒來得及躲開,中了一掌黑魔焰,她沒怒,反倒笑了,下一秒,她就變成了地獄惡鬼的樣子。
宋繁花大駭,指着她,“你,你又……”
傾心卻不跟她廢話,直接大喝着襲來,變成煞氣狀態下的傾心功力提升了十倍不止,宋繁花遠遠抵不過,眼見着自己被傾心逼的節節敗退,宋繁花暗道不好,一個氣波功打出,將九霄盟的五大堂主召了過來,有五大堂主抵擋着傾心,宋繁花提氣就飛,結果,在她飛到半空的時候,一個傾天之掌兜頭劈來,生生將她打飛了。
宋繁花尖叫,“啊!”
聲音只發出了一半就被迫中止住,她整個人像離弦的箭,嗖的一聲往不知名的方向射去。
宋繁花人肉空中飛,氣流擦着臉頰簌簌地刮過,將她臉上的面紗也給刮掉了,速度太快,風太利,她眼睛睜都睜不開,直到一聲嘭的巨響過後,她砸在了一個軟軟的墊子上,宋繁花才後驚後怕地睜開了眼,眼一睜開,就對上一雙溫涼漆黑又帶着滿滿詫異的眸子。
宋繁花一愣。
周圍,驚恐般的聲音鼎沸傳來。
“少爺!”
“少爺!”
“少爺!你沒事吧!”
“來人!有刺客,快保護少爺!”
……
很多人的聲音在此起彼伏地響着,而那一頂方方正正低調沉斂的馬車,頂部砸開了一個大洞,木板傾斜,車簾子歪歪扭扭地掛在兩側。
隨行府丁們只看到從天邊砸來一物,剛剛好砸中他們家少爺的車頂,那一物到底是什麼他們真沒看清楚,可那東西從那麼高的地方砸下來,又砸的那般突兀,少爺沒躲過去豈非要變成人肉渣子了?
府丁們心驚膽顫,潮水一般地涌向馬車。
結果,還沒靠近,馬車內傳出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都別過來。”
府丁們一愣,紛紛剎住腳步。
有人問,“少爺沒事吧?”
容楚道,“沒事。”
那人鬆了一口氣,擦了一把額頭的汗,低應道,“沒事就好,嚇死我了。”
容楚沒應他的話,只是垂下眼皮看着懷裡的女孩。
宋繁花也看着他,半晌,問,“你是誰?”
容楚挑了挑眉,慢慢扯脣一笑,“你不該先向我道歉嗎?”他手指往上指了指車頂,又指了指旁邊的車窗,“你把我的馬車撞壞了。”
宋繁花摸摸頭,眼睛擡起來看了一眼車頂,又看了一眼車窗,最後唔一聲,頗爲無辜地說,“不是我要砸了你的車頂,而是別人要砸你的車頂。”
容楚微微眯眼,“嗯?”
宋繁花道,“我是被人從那麼遠那麼遠的地方給打過來的。”宋繁花伸手做了一個誇張的動作,做罷,想到什麼,又問,“這裡還是西湘江棧嗎?”
容楚搖頭,“不是了。”他道,“你是從西湘江棧過來的?”
宋繁花道,“是啊。”
容楚看着她,溫涼的眼睛裡融進了一抹深思,卻眨眼間,那抹深思掩在了漆黑的眼瞳身後,他只是平心靜氣地道,“聽說前段時間西湘江棧的殷三族被人滅了,今日很多江湖人士都前往那裡探個究竟,你是前往之人還是滅人之人?”
宋繁花笑道,“我哪個都不是。”
容楚溫溫一笑,不再說這個話題,而是問,“你叫什麼名字?”
宋繁花笑道,“宋六。”
容楚禮尚往來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宋繁花一聽,撲騰一下子就從他的腿上翻起來,結果,落地的時候沒有站穩,砰的一聲,跌在了地板上,宋繁花疼的臉皮抽搐,容楚連忙問,“你沒事吧?”
宋繁花深吸一口氣,躺在那裡不動了,她忍着渾身的不舒服,衝容楚道,“容公子,我能借貴府養養傷嗎?”
容楚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要回府的?”
宋繁花眨眼道,“你不回府也沒關係,我跟着你就是。”
容楚一怔,啞然失笑片刻後道,“你要跟我就會讓你跟着嗎?”他歪了一下頭,細細打量着宋繁花的眉眼,長的很漂亮,皮膚很白,比他二妹還要白,下巴圓潤,渾身豐腴,眼睛淨澈幹冽,眼尾處那朵櫻花將她整張臉都點亮了,穿着不倫不類的寬袍袈裟,頭髮短的出奇,被好幾條彩色飄帶綁着,總之,是個非常怪異的人。
容楚摸摸下巴,問她,“是有人在追殺你?”
宋繁花點頭,“嗯!”
容楚道,“那我不能帶你。”
宋繁花立刻坐直身子,拽着他的褲腿,可憐兮兮地說,“容公子,我知道你們翠雪山莊向來都是很仗義勇爲的,不會見死不救,你若今天不帶我,我真的會死的。”
容楚眯了一下眼,說,“你來歷不明,我就是有心想搭救你也搭救不了,我翠雪山莊向來不惹江湖事,你既與江湖人牽扯不清,那就絕不能入我翠雪山莊。”
說罷,站起身,走下馬車。
府丁們見自家少爺出來了,立刻迎上去,程義對着容楚打量一眼,小聲問,“剛是什麼東西砸到少爺的車裡了?”
容楚笑道,“一個小美女。”
程義立刻啊一聲,風一般掠到車廂前,伸手就將那破爛不堪的車廂給全部掀翻了,四壁的阻礙物一挪走,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馬車內的宋繁花。
衆人一陣風中凌亂,心驚地想,天外飛仙?
程義看着宋繁花,看着看着,忽然大叫起來,“啊!是你!”
宋繁花眉頭一蹙,看着他說,“我不認識你。”
程義道,“我認識你啊。”他又一股煙地躥到容楚面前,衝他低耳幾句,容楚臉上一陣驚愕陡現,他擰聲問,“果然是她?”
程義點頭,“我不會記錯的。”
容楚眯起眼眸,背起雙手,仰起頭來看向宋繁花拋空墜落的方向,緩緩,他道,“去僱一輛新的馬車來。”
程義嗯一聲,立刻去找地方僱馬車,馬車僱來,容楚對宋繁花說,“你坐馬車吧,這樣不容易被人認出來。”
宋繁花問,“你要帶上我了?”
容楚道,“嗯。”
宋繁花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剛明明說不帶的呀。”
容楚淡淡一笑,“你剛也沒說你是玉溪山的妹妹。”
宋繁花一愣。
容楚道,“早年我欠玉溪山一個人情,今日就當還了吧,我先帶你回翠雪山莊養傷,等傷養好你再離開。”他轉手衝程義吩咐,“給我牽匹馬來。”
程義哦一聲,跑開去牽馬。
容楚又衝宋繁花說一句,“帶你回府只是因爲我個人欠了玉溪山恩情,但我翠雪山莊不牽涉江湖恩怨,你入了我翠雪山莊,就要遵守我翠雪山莊的規則,不得將殺戮帶進來。”
宋繁花心想,我躲到你翠雪山莊是躲雲蘇的,今日傾心找到了她,不出三五天,雲蘇必定會來,雲蘇一來,殺戮自然就來了啊。
宋繁花尋思了一會兒,說,“算了吧,我的仇人還挺多的,指不定前腳剛入你翠雪山莊,後腳就有人尋釁上門了,你既與我大哥有交情,我也不禍害你們了,我自己找地方養病去。”
容楚皺眉道,“這方圓千里之地,只有翠雪山莊能養病,你能到哪裡去?”
宋繁花無所謂地笑道,“我傷的不重,隨便找個小醫館就行了。”
容楚看着她臉上的笑,嘴角微抿,出聲說,“若我沒遇上你,若我不知道你是玉溪山的妹妹,那我就會任你折騰了,可現在,我既知了你是玉溪山的妹妹,又哪能讓你這般去折騰,你還是隨我先去山莊養病。”說罷,頓頓,又道,“你若是怕給我翠雪山莊惹來麻煩,那就在養病的時候別隨便出來走動,自然沒人識得你。”
宋繁花想借翠雪山莊來暫時避開傾心跟雲蘇,傾心再厲害也打不過九霄盟的五大堂主,所以,傾心此刻肯定已經走了,走了哪兒?很簡單,入了西湘江棧,等她的主子,而王七和楊豹此刻應該已經奔上了踏往黃揚岐沙外的路上,同時,也一併將那些想要追殺他們的人給引了去,所以,雲蘇會一路追到黃楊岐沙去,而黃楊岐沙,盤踞着雄霸一方的千左門,千左門裡那個妖豔性感的千姬,與寒雲公子有切齒之仇,宋繁花原本入黃楊岐沙的目地就是要拉這個千姬入夥,如果雲蘇自己追到了千左門,那千姬肯定不會放過他,在雲蘇滯留在千左門的時候,她可以前往林家,清算一下玉裳的仇了。
宋繁花前後思索一翻,果斷地說,“好,我先跟你回翠雪山莊養病,病養好後我就走,絕不給你們添麻煩。”
容楚看她一眼,沒再多說什麼,牽了程義遞過來的馬繮繩,翻身上馬。
宋繁花掀簾坐進馬車裡。
程義帶頭騎馬在前,往翠雪山莊去了,而就在宋繁花往翠雪山莊去的時候,段蕭帶着無方踏進了翠雪山莊的大門,面見了容恆,容恆看到段蕭,老臉上一陣激動,段蕭也很激動,跨腿一步向前,朝容恆行了一個大禮,“師傅。”
容恆拍着他的肩膀,欣慰地笑道,“十年前你突然離開,師傅還很擔心你,那個時候師傅要跟你一起回去,你偏不讓,你怕給翠雪山莊惹來災禍,師傅又何嘗不擔心你,在你離開後的好幾個月裡師傅都沒睡過一天好覺,不過,現在看到你一表人才,氣勢不凡,又當了監國將軍,師傅真是欣慰。”
段蕭道,“這都是師傅教導有方。”
容恆笑道,“我也就教了你一些皮毛功夫,後面的路還不是你自己走的,這可不是師傅的功勞。”
段蕭也笑,可他沒說的是,他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完全是因爲當年雲朝軍在血洗段府的時候他學藝在此,所以,才避過一劫,他一直是感念容恆的,沒有他當年的收徒,就沒有段蕭的今天。
段蕭衝容恆又行了一個大禮。
容恆站在那裡,毫無愧色地接受了,等段蕭直起身,無方也朝着容恆行了一個大禮,容恆看着無方,笑道,“當年的小不點如今也長大了啊。”
無方臉色一紅,非常尷尬地說,“莊主,我小時候是因爲家裡窮,營養不良才長不高的。”
容恆哈哈一笑,對段蕭道,“看來這幾年你把他養的很好啊,我好像記得那個時候他纔不足一米五,老是像個尾巴一樣跟在你後面,容欣每次都說看到了無方,她就不自卑了。”
無方額頭一抽,原來,容欣以前竟是這樣給她自己打氣的嗎?拿他對比,她怎麼不拿少爺對比?
段蕭想到以前,那似乎是好久遠好久遠的以前了,那個時候他家人安康,他一世無憂,他心中沒有仇恨,他每天都是陽光而活潑的,那個時候他喜歡容欣,每次看到她,他都覺得自己這一生多麼的幸運,如果不是家中遭逢大變,他大概已經與容欣訂了親,而今,大概也成親了,他父親與容恆是至交好友,打小就默認了他與容欣的婚事,只是,世事難料,在你認爲人生最是圓滿的時候,老天總會有辦法讓你知道什麼叫飛來橫禍,他揹負了仇恨,也再無心男女之事,後來與宋繁花定下一年之約的婚期,再後來,他不可自拔地愛上她。
想到宋繁花,段蕭再無心緬懷以往,他衝容恆說,“我身上的降繩術要如何解?”
說到正事,容恆也無心情再聊其它了,他面色凝重地道,“跟我來。”
段蕭嗯一聲,跟他離開了。
無方沒跟上,就呆在容恆的院子裡等着,等到晚上,沒有等到容恆和段蕭回來,倒是等到了容欣,事隔十年之久,無方再看到曾經的小姑娘,整個人都呆住了。
容欣長的不驚豔,但她長了一張帶笑的臉,不管何時,她都能讓人心情明媚。
無方呆呆地看着從院門口走過來的少女,少女正對着身邊的丫環俏皮地說,“爹爹今日不讓我進他的院,是不是他在院裡藏了好玩的,怕我來搶?”
那丫環笑道,“莊主最心疼小姐,若是真有好玩的,第一個就會拿給小姐玩,哪可能藏着掖着啊。”
容欣笑哼道,“那可說不定,偶爾爹爹也很做怪的。”
丫環噗呲一笑,擡頭往院內去望,一下子就看到了無方,她立時一驚,扯扯容欣的衣袖,小聲說,“小姐,莊主的院裡有生客,是不是莊主在待客啊,我們這樣闖進來會不會被罰?”
容欣愣道,“生客?哪裡?”
她也張臉去望,一下子就看到了無方。
容欣擦擦眼,看了好半天沒認出來眼前的人是誰,實在是她與段蕭和無方有十年沒見了,無方小時候真的是瘦骨嶙峋的,又矮又小,臉上都沒有肉,這突然一長大,完全變了個樣,壓根沒有一點兒小時候的影子了。
容欣沒認出來是誰,不敢堂而皇之地闖進去,她知道她爹寵她,可她爹在待客的時候她從不敢去近前打擾。
容欣想了想,對丫環說,“既然我爹在待客,那我們還是不打擾了吧,明日再來。”
丫環道,“好。”
容欣帶着丫環,轉身離開。
無方一時惆悵之極,心想,容欣不會沒認出他來吧?
又等了一會兒,幾乎月亮墜了烏雲,容恆和段蕭才從外面進來,一進來容恆就傳喚人去準備豐盛的晚餐,等晚餐擺上來,容恆開了兩壇酒,讓段蕭和無方都坐下,他們把酒言歡。
段蕭剛與容恆離開,容恆給他檢查了身體,找出了降繩術的症根,並在段蕭的體內下了破繩術,只需五日,段蕭身上的降繩術就可解了,知道降繩術能解,段蕭心情很高興,又加之與容恆重聚,心裡越發的高興,索性就開懷暢飲,陪容恆一起,一醉方休。
無方也喝多了,一主一僕醉倒在酒桌前,容恆看着,笑着搖了搖頭,喊人將他們二人帶到房間去睡覺了,睡到大天亮,陽光都爬到窗口上了,段蕭才醒,醒來就頭疼的厲害,剛起身有動作,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一個丫環在門外喊,“段公子。”
段蕭揉着額頭,斜靠在牀沿,晨起又宿醉一夜的嗓音嘶啞低沉,透着性感,隔門傳來,他問,“什麼事?”
那丫環說,“莊主讓奴婢端了醒酒湯來,說等段公子醒了,讓你喝下,這湯一喝頭就不疼了。”
段蕭嗯一聲,道,“端進來。”
丫環推門進去,將湯碗放在桌子上,又安靜地退出去。
等門關上,段蕭才從牀上起身,走到桌邊,將湯碗端起來,喝了,喝罷,又在桌前坐了一會兒,等頭疼漸漸減緩下去他才起身,往門口走,還沒走到,門外又傳來了丫環的聲音,“段公子。”
段蕭腳步一停,問,“什麼事?”
丫環說,“奴婢提了熱水,拿了乾衣服,莊主說等你沐浴好了去百樂園找他。”
段蕭哦一聲,拉開門。
丫環對他客氣地笑了笑,將浴桶提進來,又將衣服搭在屏風上,做好這一切之後又衝段蕭客氣地笑了笑,退身出去。
段蕭看了看那水,又看了一眼那衣服,聞了聞身上的味道,果斷地脫了衣服跳到桶裡洗澡去了,洗澡的時候不可扼制的就想到了宋繁花,想到了那一天,在水中,她與他歡愛的樣子,然後腦海裡就躥出了采薇的臉,段蕭氣的一拳砸在水面上,這個該死的柳纖纖,害的他想在夢裡見一眼宋繁花都見不着!
段蕭強忍着要將柳纖纖碎屍萬段的心情,快速地洗完澡,換上乾淨衣服,去找無方,見無方也收拾好了,就帶他一起去了百樂園。
百樂園是翠雪山莊裡的練武場地,段蕭小時候就最喜歡在這裡玩,場地很大,一眼望不到邊,裡面有很多木樁、木墩、武器架、比武場等,段蕭記得小時候這裡很熱鬧,而且當時這裡也很輝煌,只是,十年時間的洗淘,很多東西都變了,包括這個小時候他最愛的地方。
段蕭找到容恆,容恆看他一眼,問,“洗澡的時候又觸發了降繩術?”
段蕭輕咳一聲,有點不自在地道,“嗯。”實在是一進到水中就控制不住地想到了宋繁花那天的樣子,想到那天埋在她身體裡緊窒銷魂的感覺,從不認爲自己好色的段蕭都有點懷疑自己的本性了。
容恆提醒他道,“儘量不要去觸碰,這樣解術的時日就會短些,若是你每天都要觸碰好幾次,那五天的時間是不夠的,嚴重的話,可能連我都解不了了。”
段蕭臉色驀然一變,他沉着聲音說,“好,我知道了。”
容恆拍拍他肩,笑道,“明日楚兒就回來了,你們也有好些年沒見了,到時候可要好好敘敘舊,哦,對了,欣兒聽說你來了,高興的不得了,一大早就跑來我這裡找人,但聽說你昨晚喝醉了,還在睡,就沒去喊你,你去看看她吧,她還住在原來的院裡。”
段蕭道,“嗯。”
容恆衝他揮揮手,段蕭轉身就去找容欣。
容欣在吃飯時候聽到容恆說段蕭來了,她哪裡還有心情吃飯啊,擱了碗筷就要去找人,若不是容恆攔着她,她大概都要闖入段蕭的房間了,雖然人留在飯桌前,卻是一顆粒米都吞不下去,容恆見她這般,笑着說,“不想吃就回去,讓廚房備一桌菜,爹讓段蕭和無方去你院裡吃。”
因爲這句話,容欣的院裡就擺了一張大桌,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飯菜。
段蕭帶着無方來到容欣住的欣歡居,剛一走進去,一道歡快的聲音伴隨着一道嬌小的人影衝了過來,容欣飛奔着跑過去,往段蕭懷裡一撲,高興地大喊,“段哥哥。”
段蕭眉頭一皺,伸手就將容欣不動聲色地給推開了。
容欣似乎毫無所察,只仰臉看着面前的男人,一臉喜色地說,“爹早上跟我說你來了,我還不信,沒想到真是你。”她上上下下將段蕭看一眼,笑道,“段哥哥越來越英俊了呢。”
段蕭笑道,“你也越來越漂亮了。”
容欣高興地說,“那當然了。”
段蕭低聲笑道,“我只是跟你客氣一下,你還真當真了?”
容欣瞪他,見他身後還有人,扭頭望去,見是昨日晚上見到的人,她盯了半天,忽然張大了嘴巴,一臉激動地伸着手指,結結巴巴地道,“他,他……他不會是無方吧?”
段蕭點頭,“是啊。”
無方面無表情地衝她喊一聲,“容姑娘。”
容欣大驚,立馬跑到無方面前,左轉轉右轉轉,猛地雙手一擊掌,難以置信地道,“真是無方?我的天吶,你怎麼長成這樣子了?”
無方額頭一抽,心想,我長成什麼樣了?
容欣很是不解地伸手比劃了一下他的身高,納悶地問,“你是怎麼長高的?”
無方翻了一個大白眼,說,“正常吃飯就能正常長高。”
容欣道,“我沒餓過自己啊,可怎麼就長不高呢?”
無方笑道,“那是因爲你本來就長不高。”
容欣一聽,狠狠瞪他一眼,無方想到宋繁花,笑着說,“你這身高已經不矮了,還有比你更矮的呢,你不必自卑。”
容欣眼睛一亮,“還有比我矮的?”
無方點頭,“嗯。”
容欣一下子心裡就平衡了,她也不問是誰,反正知道還有比自己矮的,她就覺得開心,她衝段蕭和無方說,“你們還沒吃飯吧?快來吃飯,我早上也沒吃飽呢,餓死了。”
段蕭和無方確實沒吃飯,就挪到餐桌邊,跟容欣一起吃。
吃罷,三個人就去百樂園玩了。
雖然有十年沒見,可這十年的歲月沒有消耗掉彼此的感情,三個人在一起,絲毫沒有任何的尷尬與不適,時而有爽朗的笑聲從百樂園裡傳出來,時而有俏麗的聲音從那裡逸出。
容恆坐在山間涼亭裡,與夫人丘氏吹着山間微風,丘氏聽着自己女兒歡快的笑聲,也跟着笑起來,說,“都十年沒見的人了,她倒是一點兒都不陌生。”
容恆道,“那個時候她與段蕭的感情,抵得上後來這幾年裡的所有人,她怎麼可能會覺得陌生。”
丘氏應話說,“也是,若不是段家發生了那樣的事,現在,只怕我們都能抱孫子了。”
容恆沉着眉頭嘆口氣,“可惜我沒那福氣,得段蕭這麼一個女婿。”
丘氏道,“怎麼不能?若欣兒喜歡,我倒是還是贊同把她嫁給段蕭的,畢竟,這是打小就與宗銘和隱珠說好了的,雖然他二人不在了,但這婚事還是作數的。”
容恆搖頭,“段蕭已經有未婚妻了。”
丘氏道,“那又不影響,只要欣兒喜歡,我是不介意她嫁過去做小的,反正我們江湖中人,不拘這些小節,段蕭這個人你我都放心,哪怕是做小,他也絕不會委屈了欣兒。”
容恆點頭,“這倒是。”
丘氏便道,“那你瞅個空探探段蕭的意思,如果他有意,我們就把這事兒定了,欣兒也老大不小了,該訂親了。”
容恆想了想,輕輕說,“好。”
丘氏便不言了,坐在涼亭裡,一邊與容恆安靜地口茶,一邊聽着容欣與段蕭還有無方喜鬧的聲音。
到了第二天,容楚回到山莊,山莊裡就更熱鬧了。
宋繁花被容楚安排到自己的院子,又用了自己人來給她瞧病,容楚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宋繁花,宋繁花來之前是答應過容楚不隨便走動的,是以,從住進來後她就沒出過門,除了安靜養傷,其實她也沒有大傷,就是人肉空中飛的時候被氣流擦破了一些皮肉,內力也損耗了一些,靜養幾日就好了,若不是遇到了傾心,她也壓根不會拿這點小傷來麻煩容楚,但事情就是這麼的巧,她遭到了傾心的攔殺,又遇到了容楚,然後上了翠雪山莊,而段蕭,竟也在翠雪山莊。
宋繁花是在第三天意外撞見段蕭的,那個時候她的傷已經養好了,內力也恢復了,她已經向王七和楊豹發出了撤回令,讓他們從黃楊岐沙離開,去武盟林家,所以,她去向容楚辭行。
容楚在自己的書房裡,而此刻,他的書房裡,還有段蕭。
宋繁花是不知道段蕭在這裡的,她來書房找容楚,程義守在門口,看到她來,微微詫異了一下,實在是,雖然她住了進來,卻從沒見她出來過,程義可還是第一次在院裡看到她,愣了一下之後,程義衝宋繁花笑着問,“要找我家少爺?”
宋繁花笑道,“嗯,我想走了,來向他辭行。”
程義道,“那你等等,我進去通傳一聲。”
宋繁花點頭。
程義推開門進去,不一會兒出來,對她說,“少爺讓你進去。”
宋繁花說一聲好,轉過身往門口走,還沒走到門口,從裡面走出來一個人,那人穿着玄黑色的深衣,腰間墜玉,身姿頎長,黑髮被深色系的絲帶挽住,面容英俊冷酷,眼神深邃漆黑,氣勢說不出來的淡漠矜貴,那臉,很熟悉,那人,很熟悉,可此刻出現在這裡,讓宋繁花大吃一驚的同時疑惑頓生——段蕭怎麼會在翠雪山莊?
宋繁花依舊穿着那件寬大的藍袍袈裟,這衣服是她的僞裝,不能丟開,頭髮依樣的很短,彩色飄帶順着胸前的凸凹曲線往腰間擺尾,因爲頭髮短了,原先光滑的額頭上就留出一排留海來,眼尾處開着豔麗的櫻花,從鼻樑上方至下巴脖頸,全都被面紗覆住了,因爲容楚說了不能讓她被別人認出來了,所以,宋繁花出來的時候就戴了面紗。
宋繁花往書房裡走,段蕭往書房外出,迎面走來,段蕭自然也看到了宋繁花,他只是往她臉上瞟了一眼,隨即就沉默地離開了。
宋繁花進到書房向容楚辭行。
容楚問她,“什麼時候走?”
宋繁花說,“晚上吧,那時候人都睡了,天色漆黑,不會有人看到我。”
容楚點點頭,也沒挽留她,只說一句,“路上小心。”
宋繁花笑着說聲謝謝,轉身離開前她想問問段蕭爲何會在翠雪山莊,可話到嘴邊,還是吞了下去,她什麼都沒問,離開書房回了自己的房間,一關上門她就摘了面紗,對着鏡子看着自己的臉,心裡不大高興地想,是她變醜了,還是她真的大變樣了,竟讓段蕭沒有認出自己來?
他剛明明看了她一眼的,爲什麼會沒認出來?是沒認出來還是不願意認她?
宋繁花不想承認自己有點傷心,有點難過,她對自己說,沒關係的,認不出來就認不出來,往後她見了他,也當不認識好了,這般勸慰自己,她躺牀上補覺,因爲晚上要奔路,可是怎麼睡都睡不着,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她連晚飯也沒吃,蒙上面紗,飛上屋檐,只是,翠雪山莊裡奇法異陣很多,就連空中也有,宋繁花是知道院中有的,可沒想到空中竟也布了奇陣,她連番小心地避開很多個陣眼,還是一個不慎,踩中了一個奇陣,華麗麗地又從空中栽了下來。
栽下來的地方不是別處,剛剛好是容欣的院落,然後,她就看到了段蕭,還有無方。
宋繁花有氣無力地盤腿坐了下來,心想,既踩到了陣眼,等會翠雪山莊的人肯定要尋過來的,她得找個地方躲一躲,可是,找什麼地方呢?
正糾結着,看到無方從涼亭那邊過來了,她靈機一動,伸手摘下面紗,裹住一顆石頭,在無方擡步走的時候揚手將纏了石頭的面紗擲在他的腳下,無方一時沒防備,不小心踩中,直直地往前倒去,他嚇了一跳,正要控制住身體,卻不想,他越想控制越是控制不住,最後砰的一聲砸在了草地上,啃了一嘴土和一嘴草,他呸呸呸地連吐好幾口土,這才一臉怒色地撐着手臂要起身,一邊碎碎地怒罵,“到底是誰……”
話還沒說完,前方不遠處,傳來一個女子輕輕的笑聲,“方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