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周瑜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這樣笑得開懷的孫策了,恍惚間又讓他看到了從前的伯符。衆將領頻頻舉杯相敬,孫策毫不含糊,一一應下。
周瑜幾次想開口勸他少喝,話一到嘴邊,卻又都因着他嘴角的笑意而嚥下。
最後,周瑜只得默不作聲,也不看孫策,彷彿這大喜的日子跟他無關,他不過是冷眼旁觀孫策的幸福而已。
孫策自然知道周瑜時常看向自己,但他卻一直都刻意不去迴應。他一杯又一杯地與人對飲,趁着醉意,也不禁在想,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和公瑾之間開始變得沒有從前那般純粹了呢?
從前他們二人朝夕相伴,無話不談,是因爲什麼,公瑾開始變得沉默了呢?難道只是因爲那一次,在開滿海棠花的山巔,他們二人席地而臥,仰首瞭望星空時,他無意間的那句“如果公瑾是女子,我一定要娶你過門”……
酒宴上有歌舞伎人正在表演,新摘的粉『色』花瓣隨着舞者舞動的衣袖上下翻飛,霎時飄落滿場。
周瑜看着那粉『色』的一片片花瓣,眼前也浮現出多年前的那一夜,那一夜山花爛漫,他仰躺在草地上,看着滿天閃爍的繁星,忽地輕嘆一聲,“滿天的星光閃耀,卻也不及那一輪滿月白得耀眼。”
當時孫策笑他,“公瑾總是如此多愁善感,倒像個姑娘家。”
他自然不服,反駁道:“哪裡像女子了?”
孫策大笑,卻是側頭注視他道:“如果公瑾是女子,我一定要娶你過門。”
周瑜微微笑着,突然覺得臉頰滾燙,不敢再與孫策對視,只顧看被風吹散的海棠花瓣,一片一片從面前飄過,越過青草地,越過樹枝,被吹向遙遠的天際。……
孫策偷偷看一眼面前的周瑜,看他白皙的面孔因着飲酒而變得緋紅,也突然憶起那一日,他說完那句話的時候,公瑾的臉,也像這般紅過的。
再也……回不去了不是麼?從他接過父親身上的擔子開始,從他娶妻開始……他和公瑾,雖近猶遠。
這一次,他以爲同時和他納妾,會改善兩人的關係,但好像又事與願違了。
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呢?
他不喜歡這樣猜來猜去,卻也沒有理由去問,有些話,說出來就會變成利劍,殺人於無形。那寧願不說。
他以爲,只不過是因爲他們兩人身邊的女子都不夠美好,所以纔對年少時那懵懂的情愫過分執着,所以他才向喬家提親。
只期望,這一次,一切……都有新的開始吧。
花開,花落,無心;醉生,醉死,有情。
孫策微微闔起雙眼,烈酒燒着喉嚨下肚,他已然麻木不知滋味。
周瑜終於放棄不再糾結,不再看孫策,只暗自苦笑一聲,仰頭飲盡杯中酒,遂起身抱拳對孫策道:“公瑾不勝酒力,要先行歇息了。”
接着又對諸將領道:“各位盡興。”
衆人又調笑了他幾句才放他離去,孫策只望了他背影一眼,便垂下眼簾,繼續杯中的酒。
周瑜步出庭院,緩緩走向新房,回頭再望一眼遠處的歡聲笑語,默然嘆一口氣。
一輪滿月掛在天邊,本該是人月兩團圓的秋日夜晚,卻莫名地讓人感到傷悲。
待到他進到新房,見到喬倩,忍不住又嘆一聲。娶正妻時,他也有想過斷了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可是,只要他一天還在孫策陣營,只要孫策還在他面前出現,他就不可能忘得掉。
就算表面上有些不爲人知的疏離感受,但他清楚地知道,只要孫策回頭,他永遠在那年開滿海棠花的山間,在原地等他,只要他回頭,只是一個轉身的距離。
丫頭從外面輕聲叩好門,欠身道:“將軍若有吩咐便喚奴婢一聲即可。”
他輕輕點頭,沒有言語。擡眼看坐在榻上的喬倩,燈影照得她的身體略微有些顫抖。
周瑜緩步走過去,在她身旁並肩而坐,他和她都沒有說話。
屋子裡很安靜,她甚至都能聽到他細微的嘆氣聲;他也聽得到她沉默的淚水滑落的聲音。
遠處,酒筵仍舊在繼續,偶爾能聽到忽地爆發出一陣笑聲。相較之下,屋子裡的這兩人,倒有些煞風景了。
喬倩侷促地坐着,見周瑜也不說話,心中更加緊張了起來,兩手交握在一起,緊緊抓着衣角不鬆手。
心裡害怕、委屈、傷心、不知所措……種種複雜的情感交雜在一起,止不住地悄然落淚,又不敢貿然擡手去擦。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怎樣的命運。
遠處,人聲漸悄,夜晚頓顯安靜起來。
喧鬧的宴席落幕,孫策自周瑜門前經過,見燈還亮着,遂問守候在門外的丫頭,“周將軍還未安寢?”
丫頭答:“將軍已進房多時,想必已經安睡。”
“你退下吧。”
孫策揮退那小丫頭後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站在門口靜默了一陣。腦海中幾乎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站在這裡,但也移不動步。
孫策站在門外的時候,周瑜的心突然間雀躍起來,像是有着什麼感應一樣,他輕輕起身走到門前,與他隔門相望。
兩個人之間只隔一道門,沒有人敲門,也沒有人開門。因爲他們都知道,那不是他們該做的事情。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周瑜聽到門外的腳步聲響起,且越走越遠,才又嘆一聲轉回身來。
他徑自坐在桌前,自斟自酌一杯,想着畢竟是新婚之夜,好歹不要冷落人家姑娘纔對。於是柔聲對淚水漣漣的喬倩道:“聽說你爲此還尋了短見,嫁給我就這麼讓你覺得委屈嗎?”
喬倩心中一緊,爲何連這事他都知道?果然早在提親那日開始,他們的一舉一動就都被人看顧了起來麼?所以那些所謂的辦法,從來都只是徒勞。她沉默了一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纔開口道:“將軍文武雙全,乃是當世英豪,能常伴將軍左右,是喬倩之幸,然……”
“你已經有了心上人是麼?”周瑜打斷她的話。
心上人,意中人,心中所愛慕的人,他又何嘗沒有呢?
喬倩沒答話,只輕輕點了點頭,淚水再一次決堤。
周瑜兀自嘆一口氣,起身慢慢走到她身前,擡起那掛滿淚痕的秀臉,溫潤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而後心疼地爲她拭去腮邊的淚水,又柔聲道:“你不要怕,我對你沒有旁的心思,只不過……是伯符要娶你姐姐,才叫我娶你。不要哭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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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倩此時纔敢擡眼看他,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不會強人所難的周公瑾,這秀雅的翩翩公子正溫柔地爲自己擦着淚水。
這樣優秀的一個人,哪有女子不愛?
如果她從來沒有遇見過童霏,恐怕也會愛上眼前這人吧?只是,她已然遇見了童霏,斷不可再有二心。
她慢慢別過臉去,顫聲問着:“既然你已經知道,那麼……”
她很想問既然如此他還要娶她嗎?可是話還沒等出口,她已經反應過來,她有什麼立場去問?
周瑜收回手,似乎猜到她想要問些什麼,於是微笑道:“我說過,我對你沒有心思,如今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時候不早了,快些睡吧。”
他一說完便轉身朝門口走去,打開門的一瞬間又回頭道:“記得,別再哭了,不然明日叫人看見了,還以爲是我欺負你了呢。”
他對着喬倩笑得溫暖,就像兄長寵溺妹妹的笑容一樣,這笑容讓喬倩覺得舒心,也就真的聽他的話,提袖抹乾了眼淚。
滾燙的淚水,溼透大紅的新嫁衣。她無力癱倒在牀上,眼角還殘存着斑斑淚痕。
雕花窗外已是深深的夜晚,蕭瑟的月光落在窗前,與桌上跳躍的燭光遙相呼應。
童霏……你在哪兒?喬倩在心底喚她。你何時回來?你知道我已經嫁給別人了嗎?對不起……我沒能真的等你……
孫策才一走到自己的新房門前,就聽到裡面傳出女子談笑的聲音來,其中一個,他聽得出是自己那嬌寵的妹妹。
門外的丫頭見了他來,匆忙要行禮,他擺了擺手揮退,小丫頭默不作聲地悄悄離開。
孫策無心破壞那二人的交談,只不過,畢竟是新婚之夜,哪有新郎不入洞房之理?
他輕輕推門進去,屋內那兩人立時收斂了笑意。
孫尚香本是因着酒意四肢無力,所以才留在這裡和喬瑩聊天醒酒,見孫策突然進門,酒也醒了幾分。往日裡雖然很怕孫策責罰,但這日因飲酒的關係,也平添了幾分氣勢,壯着膽子對孫策道:“大哥貪戀杯盞,冷落了新嫂嫂,所以小妹纔來給嫂嫂解悶……”
她以爲孫策一定又要罵她沒規矩,以爲孫策會發脾氣嚴禁她以後再飲酒。
沒想到,孫策卻是笑着說:“你喜歡新嫂嫂嗎?”
此話一出口,孫尚香和喬瑩都愣住了,她們都以爲孫策要發火纔對。喬瑩自打他一進門就一直低頭不作聲,也不敢擡眼看他,不知道他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孫策見孫尚香不回話,便當她是默認,於是又笑了笑:“難得你會喜歡,那麼今日便多陪陪她吧。”孫策言罷轉身欲離去。
孫尚香匆忙站起身,酒也醒了大半,剛剛大哥的那個笑容過於溫和,令到她不知所措,她急忙在他身後喊道:“大哥,我這就回房……”
孫策及時擺手打斷了她的話,而後悠然步出房門。
只留下兩個女子,在房中面面相覷。
作者有話要說:出嫁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實了,作者君已經做好了捱打的準備
本文np,但童霏不是見一個愛一個,那些女子也並非都愛童霏。收誰不收誰,我只能說根據劇情發展吧,凡存在,必有其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