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六年七月, 策旺阿拉布坦遣將侵擾西藏,殺拉藏汗,囚其所立達賴。
策旺阿拉布坦系準噶爾部首領, 號額爾德尼卓裡克圖琿臺吉, 僧格長子, 早年曾附牧於噶爾丹。
康熙二十七年, 噶爾丹爲鞏固其在準噶爾部的統治地位, 殺其弟索諾木阿拉布坦,又暗中派人對策旺阿拉布坦進行迫害。策旺阿拉布坦被迫率領僧格舊部徙牧博羅塔拉,與噶爾丹分立, 並積極配合清朝政府同噶爾丹割據勢力進行鬥爭。
三十六年,噶爾丹死, 準噶爾故地盡爲策旺阿拉布坦所有。但隨着統治權力的擴大, 策旺阿拉布坦與清朝政府的矛盾日漸加劇。
五十四年, 他派兵襲擊哈密北境五寨。
五十六年令大策零敦多布率兵六千多人侵襲西藏;企圖挾達賴喇嘛號令“衆蒙古”,與清朝政府分庭抗禮。
策旺阿拉布坦統治時期, 準噶爾的社會經濟較噶爾丹和巴圖爾琿臺吉時期有所發展。而康熙五十四年和後來的五十八年他又數次派兵抗擊沙俄的侵略,爲捍衛中國西北地區的安全作出了有益的貢獻。
“朕南定三藩,東平臺灣,北征準噶爾,現在終於輪到西邊了。”康熙凝視着御書房那幅佔據了正面牆的山河圖, 長長嘆了一口氣。“朕珍惜蒼天賜予的每一寸金色年華, 縱使豪情不變, 今仍覺得自己力不從心了。朕想看見大清的鐵蹄踏平萬里山河……”
什麼時候開始, 他原本已經復原的右手如今又不能動了。他靠着右手艱澀地批閱奏章, 花在處理國事上的時間明顯增多了……但是他不允許任何人將這件事情傳出去,就連在四川的我, 也是回來之後才知道。
“若惜那小調唱的是,若可以,朕真想向天再借五百年!”
“東南北都能拿下來,害怕一個小小的西邊嗎?”我將熱茶放在他左手邊。
“若惜認爲西藏的問題能解決?”
“世界上沒有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皇阿瑪,比起當年三藩作亂、臺灣鄭氏自立割據爲王,西藏之危根本不算什麼不是嗎?”我笑着安慰他。
“是啊,朕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康熙嘆氣。“可是朕老了……”
“皇阿瑪,西藏之事並不急。策旺阿拉布坦雖然殺了藏汗,但西藏千百年下來都是各地土司各自爲政的,他們並沒有連成一體。只要安定下各地土司,若土司們肯出兵,朝廷只需屯兵西北以作威懾而已。西藏與中原各方面的情況都不一,只能以藏治藏。”
據“一痕沙”探子的回報,西藏那邊的狀況目前還是在掌控之中的,但目前讓我擔心的卻不是這件事。
十一月,皇太后不豫,上省疾慈寧宮。
皇太后爲清世祖順治帝之孝惠章皇后博爾濟吉特氏,科爾沁貝勒綽爾濟之女,順治廢后之從侄女。順治十年八月,原皇后被廢,第二年五月現在的皇太后被聘爲妃,六月被立爲皇后。聖祖玄燁繼位,她被尊爲皇太后,居慈仁宮。聖祖奉太皇太后(孝莊文皇后)出巡皆隨行侍奉,太皇太后病重,她也朝夕相侍。
在我看來,在深宮中,最終能得善終的人物,皆是有智慧的人。皇太后,她就是大智若愚的一個典型代表。
康熙發佈詔書,回顧自己的一生,闡述爲君之難;並坦言自今春開始有頭暈之症,形漸羸瘦。
十一月下半旬,康熙特召諸子諸卿詳議立儲大事。生老病死如此赤裸裸地攤在面前,這個從來不服輸的康熙大帝,如今也不得不服老了。如今在他心裡,立儲成了縈繞在他心頭的最重要的事情。
讓人驚訝的是,到此時還有人提議再次復立胤礽爲皇太子。
復立胤礽爲皇太子是斷不再可能的事情了。在立儲朝議中有這樣心思的大臣,康熙都命人把他們悄悄處理掉。
“若惜,你覺得二阿哥復立有希望嗎?”胤禎抱着調皮的小豆子,長生安靜地躺在娃娃牀裡熟睡,寶寶坐在牀邊輕輕搖着。
我搖頭。
“那你覺得誰有希望?”
“誰都有希望。”
“若惜,你知道我想知道答案。如果皇阿瑪心裡的人不是我,我真的不會……”
我上前趴在胤禎背上,將下巴靠在他肩上,同他一起逗弄小豆子。“皇阿瑪現在真的還沒有決定,至少我沒有感覺到。”我捏捏他的耳垂。“不過有兩個人是比較有希望的,至少皇阿瑪現在偏愛。”
“我?”胤禎轉頭問我。
我點頭。
“還有……他?”
我再點頭。
“最終我還是要和他遇上。”胤禎淺笑着,嘆了口氣。
寶寶無聲地擡頭看了我們一眼,遂又低頭沉思着什麼。
我無聲地抱緊了他。是啊,最終還是這對親兄弟的戰爭,原本他加入皇八子黨,就是爲了幫助這幾個人先間接打敗其他人,最後再和這幾個人對壘,可是不想,最終他被推到最前面,直直面對上他最想逃避的敵人。
他是顧忌德妃的感受?還是心中真的存在兄弟情誼?
“如果我說,對上他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你會阻止我嗎?”
我搖頭。這是歷史的選擇,不是我一聲阻止就能避免的。“胤禎,已經在戰局裡的人,半途抽身離開,下場只會更慘。”
誰都沒有後路。
無路可逃……
“媽咪,爲什麼長生都不和我們玩?”弘曆轉身問我。
“因爲她身體不好。”我放開胤禎,走到他身邊與他一起看着念若。
“她爲什麼身體不好?”
“媽咪沒有照顧好她。”
“往後我幫媽咪照顧妹妹吧,保管她們都健健康康的!”
“好。”
胤禎微笑着看我們對話。
這皇位,最終只有一個人能坐,而那個人早就已經註定了。胤禎,我該怎麼跟你說?胤禎,我該怎樣讓你的失落不那麼強烈?胤禎,我還能陪你多久?
十二月,皇太后逝。次年三月康熙封其諡號爲孝惠仁憲端懿純德順天翊聖章皇后,四月葬孝陵(清東陵)之東,稱孝東陵,祔太廟。後雍正、乾隆累加諡,曰孝惠仁憲端懿慈淑恭安純德順天翼聖章皇后,此爲後話,且不表。
皇太后的去世,康熙整整病了七十餘日,腳面浮腫,連鞋子都穿不進去。
康熙五十六年的這個年過得很不順心。
康熙坐在暖炕上,鞋子脫在下頭。“弘曆,《學而》背給皇爺爺聽。”
寶寶的功課一直是康熙親自過目的,但是像現在這樣放下奏摺聽寶寶背書的情況卻是少有的。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子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
《學而》是《論語》第一篇的篇名。《論語》中各篇一般都是以第一章的前二三個字作爲該篇的篇名,《學而》便是其中一篇,此篇包括16章,內容涉及諸多方面,但寶寶卻能夠順溜地背下來。
康熙撫着黑白相間的鬍子,邊聽邊點頭,皺了好些天的眉頭終於舒展了開來。
“這書你是會背了,那意思你知道了嗎?”康熙低頭問。
“知道,聽先生講過。而且回來後媽咪也會講故事給我聽。”寶寶見我吃醋了那麼多年,也適時幫我邀功。
“哦?”康熙含笑着看我。“你額娘給你講了什麼?”
“很多很多,先生白天講什麼內容,媽咪晚上就講什麼故事。除了這些,媽咪還講歷史和國外許多帝王的故事給我聽。”
“好聽嗎?”
“好聽。”
“聽出什麼來了嗎?”
“嗯!”寶寶點頭。
“有收穫便好。”康熙看起來對我的故事內容並無興致,也不問寶寶從中有何收穫。“那你說說,《學而》的重點是什麼?”
“吾日三省吾身;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禮之用,和爲貴以及仁、孝、信等道德範疇。”
“那《爲政》?”
“爲政以德。”
“德爲何物?”祖孫倆一問一答忙得不亦樂乎。
“嗯……”寶寶轉頭看我,我微笑着朝他點頭。
寶寶年紀尚小,可能還不能明白什麼爲君的大道理,但是拼拼湊湊一些看到的,他還是能講出些什麼的。
寶寶看我的同時,康熙也擡頭迅速看了我一眼。
“德就是……對老百姓好,讓他們有飯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
這回答當然是片面的,但是弘曆才七歲。得到這樣的答案,康熙也喜上眉梢。“如果將來弘曆做了皇帝,會怎麼做?”
“皇阿瑪!”我出聲制止。即使康熙真的有這樣的心,也不能現在就給孩子這樣的暗示,這對他不好。而且如果此般對話被泄漏出去,寶寶就會有危險,那年城樓上的生死一線仍是我的噩夢。而這些年,寶寶雖被保護地周密,可是仍避不了些“磕磕碰碰”。
康熙揮揮手,示意我別出聲。
“咱們大清本就國富民強,若孫兒做了皇帝,這就是祖宗留豐厚家業,怎麼都不能敗了。”寶寶認真地回答,就如同一個小大人一般。“我會效仿皇爺爺,勤政愛民,關心民生疾苦……”
寶寶的長篇大論,雖時有童言,但仍讓康熙樂彎了眼。“若惜,你真的教了個好兒子。”
“他哪裡輪得到我教啊。讀書識字皇阿瑪您和大學士們盯着,騎射有他十四叔教,他阿瑪還時常領了去叮囑幾聲,教一些大道理。這孩子,就是我替大家生的。”我笑道。
“替大清生的!”康熙一把將寶寶抱到他一邊的腿上。“朕要把最好的都給他!”
再閒語了些許,寶寶被領了去睡午覺。
“若惜,朱天保如何?”這口氣,就像我問歐陽屈一般。幸虧這些年在歐陽屈身邊呆久了,耳濡目染了一些,心中自然也記去了一些。
“官居翰林院檢討,皇太子黨。”
“朱天保上疏請復立胤礽爲皇太子,難道朕做得還不夠明顯嗎?朝中少了多少人,這些人是爲什麼消失,難道他們都不知道?”
二月,康熙以朱天保明知而違旨上奏,實乃不忠不孝之人,下令誅之。
四月,就在所有人還在爲皇太后的喪事忙碌的時候,一個宮外傳來的消息簡直就如同將我推入萬丈深淵。
念若病危!
不顧任何禮節,胤禎直接從朝堂過來將我帶了出去。
他說剛纔下朝時歐陽屈命人傳來的口信。我顫抖着任由胤禎將我帶走。我的長生!她剛出生時就將我嚇得夠嗆,現在又要來嚇我們了……
我和胤禎一直是偏愛念若的,因爲她剛出生時差點夭折,所以我們把原本應該平分的愛更多地給了她。
進入宅子,我一路狂奔至孩子的房間。
“長生!”我從奶孃懷裡抱過孩子。我急得大哭,嚇壞了奶孃。“她怎麼會突然犯病呢!”
“昨夜還好好的……”奶孃跪在地上不肯擡頭。
“先進去,長生會着涼。”胤禎面色鐵青地將我拉進屋子。胤禎出來時讓人去把太醫院的幾位太醫通通拉了來。“快點看看!”
太醫紛紛小心地替長生診脈,然後舉在一邊嘀咕了半天。我緊張地看着他們,胤禎似乎比我更緊張,他抓在我手臂上的手已經抓得我生疼。
太醫們轉頭,然後輕輕搖頭嘆氣。
我一下子無力地跌坐在了牀上。怎麼會……
我擡頭看向胤禎,希望他告訴我我只是出現了幻聽而已。
“小娃身體孱弱,能活至今日,實屬不易……”
“可是這一段時間她一直好好的!”胤禎辯駁,如我一般希望聽到太醫們診錯了。
“這是出生時便已知曉的結果了。”可太醫一點希望都不給我們。
我抱着長生,像她剛出生那天那樣一直在他耳邊呢喃着,胤禎抱着我們。那天我挽留住了長生的生命不是嗎?
長生,不要讓爹地媽咪心碎……
長生……
“不會有事的,能留住她一次,就能再留她一次。”胤禎親吻我的臉頰。“長生不會捨得離開我們的,還有念惜,還有弘曆,長生不會捨得的。”他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胤禎,我好害怕……”我紅着眼眶,即使手臂已經痠疼,仍不捨將孩子放下。
“不怕!不怕!”
我們就像我在巴蜀那夜一般,一直把長生抱在懷中……
夜風涼澈,春季的北京竟是淅淅瀝瀝地下起了綿雨。
我和胤禎的大女兒念若,她還來不及看清楚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便永遠離開了我們……
我緊緊地抱住長生冰冷的身子,淚水盡數流進了胤禎懷裡。
“她一定是玉帝最疼愛的小女兒,跑到凡間玩了一遭,但是又被疼愛她的家人帶回去了。若惜,她永遠都是咱們最疼愛的女兒……”怕我傷心過度,胤禎居然編這些連小孩子都不會去相信的謊言騙我,而我,也寧願選擇相信。
我的長生,她一定是個天使!天使頑皮,偷跑到人間,現在被大天使發現了,又被抓了回去……
長生……
我的大女兒,成了我此生心頭最深的痛楚。
我不願讓世間的塵土沾染了她純潔的身軀。小小的骨灰盒,小小的衣冠冢承載了我和胤禎所有的心疼。我要把她帶回紫禁城,我要讓她永遠都陪在我身邊。
“胤禎,如果我死了,記得把我和長生葬在一起。”我靠在胤禎懷裡,氣若游絲。
“我們一起……都一起……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胤禎的話讓打定主意絕對不掉一滴眼淚的我再也止不住如泉的淚水。
“胤禎,我好想看着她長大,好想聽她同寶寶一樣叫我一聲媽咪……”我的聲音因這幾日過渡傷心而變得異常沙啞。
“我們還有念惜,還有她……”我知道此刻胤禎心裡的痛並不亞於我,但他還是強忍悲痛安慰我。
不行!我不能讓我的另一個女兒也踏上與我一樣的人生……我們愛她,可是沒有一種愛可以在自由之上,沒有一種愛可以讓我們替她選擇。我要等她長大,給她自己選擇的機會,在此之前……
“胤禎,讓歐陽屈把念惜帶走。”我埋首在胤禎胸前。
“若惜,我們只有她了。”胤禎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是啊,我們只有她了,所以我要給她自由選擇的機會,我要讓她將來選擇自己的人生。胤禎,她是我們的女兒,不要讓她重複我們的路,長在帝王家的孩子,是天底下最悲哀的可憐蟲……”我閉眼死咬住下脣,額頭無力地抵在胤禎胸前。
胤禎不說話了。我知道他猶豫了,他,妥協了……
“我們會時常見到她的,每年‘一痕沙’的兩次年會……”一年見女兒兩次,比起早夭的長生,上天其實是厚待我們的。
“聽你的……”胤禎艱澀地開口。
玄色駿馬候在山坡上,我坐在胤禎身前,與他一起遠遠地凝視着行在官道上漸行漸遠的馬車。
夕陽餘暉斜照在層巒疊嶂的山峰上,遠山雄渾,眼前的一切都被夕陽勾勒出了淡淡的金邊。
“若惜……”
“別說!千萬別開口!”我抹去眼淚。我知道胤禎想對我些說什麼,他抱着我的手在顫抖,整個身子都在顫抖。他捨不得念惜…… “我已經後悔了,別開口說那句話,胤禎……”
胤禎無聲地抱緊了我。
嗟爾生來一歲零,
忽聞疾歿淚盈盈。
靈魂莫苦歸時早,
百歲還同一歲生。
百歲還同一歲生……
胤禎握着我的手,慢慢把這首詩放在我們的荷包裡——這是胤禎長生寫的詩。他要告訴我,我們一家人永遠不會分開……
念惜,你會怪媽咪嗎?你會怪媽咪一年只讓你見爹地和媽咪兩次嗎?
念惜,我已經失去長生,不能再失去你了……
念惜,在江南,在歐陽屈的羽翼下,你會健康地長大吧?
念惜……
我的,小豆子……
“我只是想看看她長大的樣子……”那張與長生相同的臉。我已經失去長生,我已經只有一個女兒了……
一個生離,一個死別。
念惜,我和胤禎唯一的女兒。我要保護她,不論任何代價……
“歐陽屈會照顧好我們的女兒的。”胤禎與我望着同一個方向。馬車消失在盡頭,我們卻久久不捨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