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貼身伺候主子的奴婢地位都比尋常奴才高。在宮中,地位高的奴才指揮底下的奴才做事並不少有,只是誰去辦的關係都不大,主子們通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真的要追究起來,奴才們都是要受罰的。
瑋妃臉色變了,淡淡的面容依然美麗,聲音卻變得冷漠:“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竟然不親自去做?!”
湘妃一聽跟自己的眼線白芍有關,不着痕跡地坐直了身子,心想,莫非白芍行跡敗露了?
丹嬪撇了撇那綠蓉一眼,眼珠子輕蔑地轉着,“又來了一個白芍?那把人帶上來吧!”語氣中盡是不耐煩。
不一會兒,白芍被兩個嬤嬤帶了上來。白芍哪裡見過這麼多主子在場的場面,一下子嚇得腿都軟了,一個撲通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說道:“奴婢白……白芍……給……給諸位娘娘請安……”
丹嬪卻站起身來,直接忽視掉白芍的慌張,開口便問道:“白芍,你好好說說,昨天你去穗禾齋傳話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白芍一刻都不敢耽擱,斷斷續續地道:“當時奴婢要趕着去取瑋妃娘娘的裙裝,恰好在穗禾齋外面碰見了祺萱姐姐,奴婢便說……說瑋妃娘娘邀請婉美人今日辰時到繡實宮來參加晨會……”
今日辰時?!阮祺萱半眯着眼盯着白芍看,那日出自她口的時間分明是巳時不錯,她阮祺萱絕對不會記錯!現如今她卻說是辰時?!
她究竟是爲了自保,還是她本來就是受人指使的?!
白芍十分害怕地跪着,想起了青葉半恐嚇的警告:“若是有人問起,即便是死你也得說是辰時。娘娘已經知道了你是湘妃的人,瑋妃娘娘心善,不肯對你的家人下手,但是我青葉可不會手軟。”
當初湘妃就是拿她的家人作爲把柄,威脅白芍替她監視瑋妃,哪裡會想過會捲入這些?!她嚇得一張小臉都變白了,青葉卻接着說道:“湘妃娘娘手伸得再長,也只能伸到後宮這裡,但是瑋妃娘娘的孃家可是孟氏,要保你的家人易如反掌。你的家人是否能長命百歲,就看你是站在湘妃的一邊,還是咱們瑋妃娘娘的一邊了。”
青葉說得不錯,湘妃始終是個沒有背景的后妃而已,再記仇也只能對自己下手,不像瑋妃,一封家書,就能讓自己全家上下七口人命喪黃泉。
所以白芍很快就下了決定,背叛湘妃,按照瑋妃的指示去做。
畢竟是自己的人,瑋妃有些心疼她。“既然問題不是出在綠蓉和白芍身上,那她們可算是清白了的。不過你們的行爲還是要受到懲罰,本宮扣起你們三個月俸祿,小懲大誡,不得再犯!”
綠蓉和白芍深深地伏下身子,齊聲說道:“奴婢絕不再犯。”
相比於綠蓉的內疚,白芍顯得驚恐了許多,但其他人只當做她是沒見過世面,根本沒有深思下去。
見瑋妃懲罰了綠蓉二人,湘妃擡眼,深深地看着瑋妃,像是在對她笑。
“婉美人,那你說說事情的經過吧。”湘妃表面嚴肅,內心卻歡快,這場戲她倒要看看瑋妃能演成什麼樣子。
應珙哽咽着點頭,淚光閃爍顯得她的眼睛更是清亮。丹嬪看着她楚楚可憐的矯情樣子,正想開口嘲諷,卻被旁邊的芝嬪扯了扯衣袖。芝嬪用眼神制止她,示意她不要衝動。
白芍趕在所有證人之前第一個作供,而且也已經受罰了。後來阮祺萱她們即便再說出真相,也就顯得她們是故意推諉責任了。但讓白芍先發制人可不行,本來就是那白芍口誤將辰時說成是巳時。她可不能讓應珙吃這個虧!
“奴婢斗膽請求各位娘娘,讓祺萱代替婉美人說出事情的經過吧!”阮祺萱突然上前跪倒,引來了許多人若有若無的目光。
“妹妹覺得由誰來說都不打緊,最重要的是能把事情完整說清楚。”說話的人便是那大紅人舒貴人。她不僅衣裙華美,連妝容都十分精緻,那靈巧的髮髻更是將她襯托得美豔不可方物。此時她露出了謙卑、仁厚的表情,想要把殿選時那個跋扈的她與此刻的她完全分別開來。
但是她的刻意爲之,看在別人眼裡卻愈發好笑了。
她的話倒是說得中肯,在場的其他嬪妃大多想討好她,於是都紛紛點頭,開始用不大不小的聲音稱讚了起來。
“舒貴人真是明白事理啊,難怪會得陛下寵愛呢……”
“……”
“爲了不輕信任意一人,婉妹妹和你宮中的人都應該好好說說此事。”瑋妃居高臨下地環視衆人,將各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那麼就讓婉妹妹的婢女先說吧,婉妹妹匆匆趕來,臉色又不太好,理應先坐下休息。”
應珙沒忘禮數,向瑋妃屈膝道:“謝瑋妃姐姐體諒。”
阮祺萱緩緩開口,實話實說道:“昨日祺萱在宮道上碰見了白芍。就像白芍所說的,當時白芍忙不過來,於是便跟祺萱商量說讓祺萱
去傳達瑋妃娘娘的口諭,白芍自己就不進穗禾齋來了。祺萱見她確實忙碌,便一口答應了下來……”她並未慌張,語氣很是平淡。
“那麼當時白芍的口諭是怎麼說的呢?”湘妃挑眉,淡淡地說道。
“回湘妃娘娘,白芍說邀我家婉……”
“此事是奴婢的疏忽,求娘娘降罪!”阮祺萱話還沒說完,誰知道彩菁突然撲了出來,還說着這麼一句話。
上首的瑋妃神色淡然,在看到彩菁的舉動後,眼珠子微微動了一下。
“大膽婢女!誰允許你如此一驚一乍的!”湘妃被彩菁嚇了一跳,馬上站起來罵道,聲音裡有難以掩飾的驚嚇。
“彩菁你做什麼?!”阮祺萱滿腹疑慮地看着彩菁,想要看出她到底在想些什麼。然而彩菁低着頭,眼睛定定地看着地面,不曾看向任何人,也沒有讓任何人有看到她的眼睛的機會。
隨即,她聽見了彩菁飄渺得,只有她能夠聽見的聲音:“若想婉美人好,別再說話了!”
阮祺萱不禁一愣。
見殿上所有人的注意都在自己身上,彩菁順勢慌張地說道:“彩菁向各位娘娘賠罪,只是此番不顧禮節,確實是事出有因。其實祺萱姐姐在見過白芍之後碰見了奴婢,因爲當時祺萱有別的事情,所以便讓奴婢轉告婉美人。然而彩菁爲了準備針線,竟然忘記了祺萱的託付。最後彩菁不得已,印象中記得好像晨會時間是巳時,於是便告訴婉美人是巳時了……”
丹嬪原來輕輕地咬着香瓜在品嚐,見到事情的演變越來越合自己的胃口,認罪的人兒也與自己有過牽扯,索性連最愛的香瓜都不吃了,添油加醋道:“彩菁啊,從前沒看出來你如此膽大妄爲呀,竟然敢假傳主子的命令。”彩菁若是栽在這裡,那銀娘那邊就可以省下來了,免得髒了自己的手。
話一出口,在場所有奴婢都在無聲中倒吸一口冷氣。他們都不多不少知道丹嬪討厭彩菁,而彩菁又當着湘妃的面認錯,估計她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了。
芝嬪責備似的看着丹嬪,本來她沒打算摻和這件事的,丹嬪竟開口插話。她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想,這只是彩菁一時情急下的糊塗事而已,起碼彩菁也主動承認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不正是靖安太后平時跟咱們姐妹說的道理嗎……”
“芝姐姐你這便錯了,靖安太后所說的固然是對的。可是彩菁明明知道自己錯了,卻胡編亂造來掩蓋事實,這是罪加一等啊。”舒貴人打斷了芝嬪,眨巴着大眼睛毫不畏懼地說道。
芝嬪正想說些什麼來反駁,舒貴人又說道:“俗話說,‘養不教,父之過。’彩菁是婉妹妹的下人,教養自然是婉妹妹負責的。今日彩菁犯下過錯,想必是婉妹妹平日裡管教不嚴。最應該追究的其實是婉妹妹你呀!”
丹嬪很是讚許地笑了,第一次對那個驕橫的舒貴人有些好感。
應珙被她的話完全堵住,呆呆地坐在一旁,一時看向瑋妃,一時又看向湘妃。然而誰都沒有替她辯駁,她不知所措了起來。
阮祺萱輕輕擡頭,悄悄憤懣地怒瞥舒貴人一眼。
怎麼說都是同時間殿選的人,她怎麼能夠這樣對應珙?!
聽了舒貴人一連串把矛頭指向婉美人的話,座上幾位嬪妃都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她。只見她得意地揚起脣角看着應珙,像是在炫耀勝利。
阮祺萱強行壓抑着心中的怒火,痛心地把臉轉向一邊。
也是啊,瑋妃讓綠蓉第一個辯白,便已經表示她並不打算讓自己的人牽連其中。一個寵妃身邊的貼身婢女,竟然比一個不得寵的妃嬪還要重要。她不過一個小小宮婢,應珙也不過是一個未得寵的美人,她們有什麼能力來逆轉。無論今天她們說什麼,必須是穗禾齋裡的人負上全部責任。而那個人其實並沒有錯,錯的是她應珙,是她阮祺萱。錯在毫不懷疑,輕信他人!
而舒貴人,她貌似與丹嬪在同一陣線,句句話都是借彩菁的“錯誤”來指責應珙。說得如果不是應珙,彩菁就不會“犯錯”那樣。
人人都把所有怪到應珙的頭上,她們根本百口莫辯。加上彩菁已經毅然認錯,她們又能從哪裡開始辯解?
自以爲聰明,自以爲能保護好妹妹應珙,真是可笑之極!
“好了,都不要吵了。”瑋妃溫和地說,把大家的視線拉回到她身上,“既然我們都已經知道此事是婉美人婢女的疏忽,本來也不是很嚴重的事情,大家就不要這麼咄咄逼人了。”
“話雖如此,”丹嬪朝着瑋妃,那個她覺得無比虛僞的女人微微一笑,每字每句都像一支支利箭飛向彩菁,“但是今日彩菁認錯,各位姐妹在這裡都聽得真真切切地,若是事情就這麼算了,也許會讓其他宮人產生僥倖心理,認爲犯了錯都會得到原諒。那麼日後,他們就不會那麼嚴於律己了。”
“丹妹妹的意思是,要殺
雞儆猴?”湘妃眼中跳躍着一種莫名的雀躍。
應珙一驚,下意識看了彩菁一眼,卻意外地對上彩菁死水般的眸子。
應珙急道:“確實是妹妹的管教無方,才讓宮人在諸位姐姐面前失禮……”
阮祺萱忙接過她的話:“祺萱懇請娘娘罰扣除彩菁半年的俸祿,以提醒她日後踏實做事。”
二人爭相搶白,想讓湘妃順水推舟同意輕罰彩菁。
應珙聽阮祺萱說過湘妃的事情,這個嬪妃好像對虐待宮人有一種變態的迷戀。湘妃與瑋妃分掌管理後宮的權力,而宮人的管轄權恰好在她手上。據說她管理後宮這兩三年,每年都需要送進一大批新的奴才,原因是,被懲斃的太多。
她們自然不想彩菁落入她的手中。
可是她們這樣蒼白的掩護,顯然是沒有用的。
“大膽奴婢,竟敢打斷主子說話!”丹嬪毫不留情地指出。
見抓到了把柄,舒貴人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說道:“方纔才說完彩菁不懂規矩,誰知道又出現一個搶主子話的奴婢。婉妹妹,你對下面的宮人可真是仁慈啊。”
應珙的慌亂漸漸加深,彩菁已經要接受懲罰,阮祺萱可不能也出事啊!
只見湘妃陰沉着臉,很不耐煩地說道:“令彩菁遷入頓府半年!”
她最討厭的便是卑微的奴婢還作出情深意重的模樣,讓她覺得煩厭,噁心!
“至於祺萱,本宮念在你是婉美人的隨嫁侍女,姑且給你一個機會。若有再犯,下場如同你旁邊的彩菁!”
彩菁仍舊是低着頭,眼眸裡不起一絲波瀾,彷彿剛剛被令遷入頓府的根本不是她而是旁人。
應珙明白到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於是不着痕跡地擦拭走眼角邊的淚水,在湘妃前深深地行了一個禮。
該做的處罰已經做了,屋內突然沉默了下來,靜謐到了極點。
衆妃嬪都眼神呆滯,若有所思的樣子,像是在回想方纔所發生的事情,又或者是在盤算些什麼陰謀陷阱。
偶爾只有微風吹過嬪妃們頭上的珠翠,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響。
湘妃忽然起身,將衆人的思緒拉了回來。
“今天時間也差不多了,本宮還要回去照看三皇子。瑋姐姐,請恕妹妹不再作陪了。”湘妃只是象徵性地向瑋妃拜安,不等瑋妃說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有湘妃在前,剩下的諸位嬪妃也都漸漸起身說要回去了。有的說身子不適,有的說到了時辰抄佛經。瑋妃只是一直微笑着目送她們離開,並未多言。
倒是舒貴人,大搖大擺地走過應珙身邊時忽然停了下來,用一種細微的聲音挑釁般地對她說道:“除了跟我同時入宮以外,你什麼都不是。我年紀比你稍大,你還得叫我一聲姐姐呢。”
她說完,像是得到寶物一樣高興,得意地搖擺着腰肢走了。
應珙在這晨會上成了焦點,不敢跟着她們一起走出去,只好默默地低着頭,手緊緊抓着手帕的一角,等她們都走後自己,再起身向瑋妃拜安。
“嬪妾告退。”應珙按足了禮節給瑋妃行禮,不流露任何神色。
湘妃下了旨,彩菁不敢怠慢,生怕手腳慢了會拖累應珙,於是她一回到了穗禾齋便快手快腳地收拾好行李,準備到頓府去。
她的行李還真是少的,也就幾件衣服,連一兩支好一點的簪子都不曾有。
她正要出門,卻撞上淚眼汪汪的應珙。
苦笑了一聲後,她道:“美人不必爲彩菁傷心。彩菁也預料到這個結果了。”
應珙搖了搖頭,拉起了彩菁的手,“彩菁,你爲何要出來獨攬錯誤……”
彩菁反握住她,看着她們緊握的手出了神。她緩緩說道:“美人心裡清楚,不是奴婢,也肯定會是別人。難道要讓祺萱姐姐去嗎?奴婢伺候美人時間不長,但也看得出來美人十分依賴祺萱姐姐。如果祺萱姐姐離開了美人,只怕美人更加傷心吧。”
應珙啜泣着,望向彩菁的眼神中帶着可惜,可是卻說不出話來。
“美人對彩菁好,彩菁十分感激。彩菁願意做任何事情來報答美人,讓美人脫離困境。”彩菁真摯地說道,“彩菁懇請美人保重好自己,也不枉彩菁冒險相助了。”
應珙用力地點頭,今天是彩菁犧牲自己爲自己解了圍,她絕不能忘記對方的恩情。“彩菁,我送你吧……”
“不,”彩菁連忙打斷,“若是美人送彩菁去,只怕會招來閒言閒語,說美人對湘妃娘娘的決定心存不滿。”
應珙還想再說什麼,身後的阮祺萱開口道:“美人,就讓祺萱去送吧。”
應珙想了想,這才肯放開手讓彩菁離開。
“請美人放心吧,彩菁去頓府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定會平平安安出來的。”彩菁最後向淚眼朦朧的應珙如是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