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未明七

繁花映晴空 真相未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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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樊霽景剛出門,就看到花淮秀正揹着包袱站在院子裡,雙手負在身後背對着他。

“表哥。”看到他身上的包袱,樊霽景鬆了口氣之餘,又不免有些失落。

花淮秀轉過身,白皙俊秀的面孔冷若冰霜。他伸出手指,朝他勾了勾道:“過來。”

樊霽景疑惑地眯起眼睛。

花淮秀也跟着眯起眼睛,不過他不是打量,而是威脅。

樊霽景嘆了口氣,老老實實地走了過去。

花淮秀不等他走到面前,手便出其不意地揮了一巴掌過去。

儘管這個動作對花淮秀來說很快,但在樊霽景眼裡,卻和商量好了再揮過去沒區別。他輕輕鬆鬆地擡手將那隻準備招呼到他臉上的手掌截住。

花淮秀瞪着他。

樊霽景回望着他,口氣中帶着一絲懇求,“表哥。”

花淮秀挑挑眉,目光卻寸步不讓。

樊霽景嘆息,然後鬆開手。

啪。

清脆的巴掌聲。

花淮秀放下微痛的掌心,冷冷道:“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再不相干。樊大掌門!”

樊霽景垂下眼睛,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花淮秀眸中冰霜瓦解,剩下一片心痛到難以自抑的失望。

昨夜躺在牀上的時候,他明明想好今天打完一個巴掌之後,他還要痛快淋漓地將他罵個狗血淋頭。最好能把他罵回那個又呆又傻又憨厚的樊霽景。可是當他真正站在他的面前,他就知道,再怎麼罵都無濟於事。那個又呆又傻又憨厚的樊霽景從來沒有存在過。又或者,只存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中。

儘管是一個逼不得已的謊言。

花淮秀果斷轉身。

他寧可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來忘記這一段痛苦的感情,也不願意再在這裡多呆一瞬。

因爲這一瞬實在太痛苦。

樊霽景擡頭,定定地看着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神情不斷地掙扎着隱忍着,好似浪潮一樣,翻過來又翻過去,直到對方完全消失在視線。

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瞳孔中已經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宋柏林揣着一肚子怒氣踏進樂意居的門。

原本以爲讓樊霽景繼承掌門之位,九華派的事情就會簡單很多,但如今發現,該簡單的事情不但沒有簡單,而且變得更加複雜了。

他大跨步走到樊霽景房門前,連敲都沒敲,直接拍開。

樊霽景正拿着一塊抹布擦桌子。

“霽景!”宋柏林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在做什麼?”

樊霽景轉過頭,無辜地看着他道:“擦桌子。”

“擦……”宋柏林走到桌前,猛地一拍道,“你身爲堂堂掌門,怎麼可以親自做這種小事?”

“可是以前我也是自己擦的。”

“以前是以前,你現在是掌門了,自然不一樣。”宋柏林真恨不得自己剛纔那一掌不是拍在桌上,而是拍在他的腦袋上。

樊霽景道:“掌門很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掌門乃是九華派的當家人,地位尊崇,怎麼能做這種事情。”

“可是剛纔宋師叔推門進來的時候,似乎沒想到掌門地位尊崇啊。”樊霽景眨着眼睛,依然是正經又單純的神情。

宋柏林胸口的怒氣好似一下子墮進冰窖,全成了冰渣子。

他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麼。

樊霽景若無其事地低頭,擡起宋柏林拍在桌上的手,邊擦桌子邊問:“師叔來是有什麼事嗎?”

宋柏林強忍住盪漾在心頭的怪異感,收斂脾氣道:“泰山派和龍鬚派正在前廳等候。”

“這件事交給五師叔就好。”樊霽景道。

其實吳常博早就已經去了,宋柏林只是例行彙報。不,應該說,他原本準備例行告知,但現在突然有意識地放低了自己的姿態。

“還有關於前掌門下葬的事宜。”宋柏林道,“聽說掌門準備把他安葬在九華山腳?”

樊霽景頷首道:“師父武功蓋世,在江湖上聲名赫赫,乃是九華派的榮耀。將他安葬在九華山山腳,一來可以護我九華,二來也可受來往路人景仰,實在兩全其美。”

宋柏林皺眉道:“但山下風水……”

“風水之說純屬無稽之談,想必師父在天有靈,也不會在意的。”樊霽景道。

宋柏林道:“話雖如此,但山下人來人往,諸多不便……”

“師叔。”樊霽景再次打斷他的話。

宋柏林收口,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他。

樊霽景嘴角慢慢往上揚,一字一頓道:“我已經決定了。”

宋柏林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頭到尾都低估了一個人,而低估這個人的後果全是難以想象的嚴重!他胸口的冰渣子上涌到臉孔,眸光驟然冰冷,“你變了。”

“師叔多心了。”樊霽景臉上沒有半分驚慌之情。

宋柏林腦海裡閃過一個荒唐的想法。

還記得吳常博當時和他討論殺步樓廉的兇手時,曾經說過,“或許兇手就是希望我們將這水越攪越渾,因爲攪渾的水纔好摸魚,漁翁才能得利。”

他的回答是:“哼。只怕沒有那麼容易。既然他要渾水摸魚,我偏偏要找個岸上的人來得利。”

他以爲樊霽景是岸上的,但很可能從來都沒有岸。所有的人都在水池子裡。

樊霽景只是池子裡藏得最深的一個。

樊霽景輕喚道:“師叔?”

宋柏林冷不丁地問道:“步樓廉是你殺的。”其實,他並沒有任何證據,只是隨意詐對方一詐,讓自己多多少少從他臉上看出點端倪,諸如出現驚慌、驚愕、驚奇,以便判斷他在這件事情中究竟扮演着一個怎麼樣的角色。

但至少要有表情。

樊霽景沒有。

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人死不能復生,師叔莫要太過傷心。”

宋柏林道:“不錯,他已經死無對證,你又當上了掌門,的確可以肆無忌憚了。”他此刻的腦海,無數念頭翻騰。如果樊霽景真的是殺步樓廉的兇手,那麼他的武功絕對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至少自己單打獨鬥絕非他的對手,甚至可能連逃都逃不掉。而對方既然連授業恩師都忍心下手,那麼自己這個授業恩師的師弟自然更不在話下。

樊霽景似乎看透了他的戒備,忽然道:“我父母是我師父殺的。”

宋柏林思緒中斷,呆呆地看着他。

樊霽景道:“我親眼所見。”如果不是扁峰在暗中點了他的穴道,那麼恐怕那時候躺在血泊中的不是一雙,而是一家三口。

宋柏林須臾才道:“你爲何不說?”

“我說了,你會主持公道嗎?”樊霽景看着他,眼中帶着一絲譏嘲。

宋柏林嘴脣一抖,說不出話來。

樊霽景道:“這從來都是弱肉強食的江湖。在九華派,誰是步樓廉的對手?誰又敢做步樓廉的對手?”連一樣親眼看見的扁峰都不敢,更何況宋柏林?

“你的武功已經勝過了步樓廉。”宋柏林說這句話不無試探之意。

樊霽景沒有否認。

經過兩次試探,宋柏林基本可以肯定,他就是殺步樓廉的兇手。這種時候不否認,就等於是默認!

但是他本身對步樓廉其人也無甚好感,何況他又是殺樊英夫婦的兇手,心中不免有些傾斜向樊霽景,覺得他的所作所爲雖然讓人心驚膽戰,但細想之下,又情有可原。“爲何不揭穿他?”

樊霽景冷笑道:“揭穿九華派掌門是喪心病狂到殺師弟夫婦的兇手?那江湖中人又會如何看我九華派?”他既然準備當九華派的掌門,就絕對不允許出現任何對九華派不利的消息。

宋柏林啞然。到此時,他也不得不承認樊霽景的心機的確是他遠遠不如。“所以你一直在等機會?等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他,然後嫁禍給我們每一個人,讓我們互相猜忌,而你坐收漁翁之利?”

樊霽景憨笑道:“師叔,你多慮了。”

宋柏林發誓,這次他決定沒有多慮!“那你下一步是什麼?還有誰是你的眼中釘肉中刺?”

樊霽景笑容一斂,神色清冷地盯着他。

宋柏林只覺心頭一陣寒意。

樊霽景緩緩道:“師叔,我只想將九華派發揚光大,以告慰師父和父親的在天之靈。”

看着他虔誠的表情,宋柏林只覺渾身上下都被寒意浸透,冷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樊霽景放下抹布,恭敬地一鞠躬道:“所以還請師叔多多提攜幫助。”

宋柏林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你還需要別人提攜幫助?”

“九華派畢竟是活人的九華派。師叔,你說是嗎?”樊霽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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