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未明九

真情未明(九)

今年的武當壽宴主桌席位有了細微的變化。

除了紀無敵之外,袁傲策也一同上了主桌,正好填補今年未來的端木回春。樊霽景原本也在邀請之列,但他不願同花淮秀分開,便婉拒了。花淮秀知道之後,嘴上雖然沒說什麼,但心裡卻得意得很。

要知道主桌所坐的都是當今武林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樊霽景想要發展九華派,趁機與他們拉扯交情纔是上策。他此次爲自己婉拒,豈非說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經勝過九華派?

與樊霽景做出相同選擇的還有陸青衣。

對於這種武林盛事,陸青衣向來都是敬而遠之,所以去年的武當壽宴他並未參加。但今年既然來了,少不得也要請上主桌。這樣一來,去年上桌的程澄城反倒沒有位置了。

不過不等武當爲難,陸青衣便搶先拒絕了邀請。程澄城爲了陪他,也婉拒了。

這樣一來,原本不夠用的主桌席竟又多了一個位置出來。

曉風道長想請燕雲寨的寨主上桌,卻被凌雲道長擺手制止了。

“先留着,或許還有人來。”事實上,明爲武當掌門,實爲魔教長老的他已經收到消息,明尊馮古道正和雪衣侯一同趕往武當。算算腳程,應該就在今明兩天。

紀無敵嘟囔道:“這次不會有人再跑來下戰帖吧。”

雪山派掌門方秋水道:“紀門主的運氣不會每次都這麼好的。”

紀無敵撇嘴道:“明明是武當風水不好。你看我天天在輝煌門都沒事。”

嵩山掌門孫玉良本就看他不大順眼,近來更盛傳輝煌門和魔教串通一氣,心中更是不屑,立刻接口道:“這又怎麼相同?武當乃是執武林牛耳的大派,自然會惹得那些邪魔外道前來挑釁。”

紀無敵眨了眨眼睛,“那他們應該來挑釁凌雲道長才對?爲什麼挑釁我?”他指的是藍焰盟。

孫玉良語塞。

其實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爲何當初藍焰盟要向紀無敵下戰帖。他當然想不到那是因爲鍾宇想將紀無敵引到睥睨山除掉,使自己能穩坐藍焰盟盟主之位的緣故。

孫玉良想半天無果,只能歸咎於藍焰盟盟主眼光奇差無比。

方秋水見氣氛尷尬,主動站起來,向凌雲道長舉杯致意道:“恭祝道長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紀無敵小聲對袁傲策道:“阿策,他把我的詞說去了。”

袁傲策道:“誰讓你準備得如此稀鬆平常?”

紀無敵道:“那阿策準備了什麼?”

袁傲策睨了他一眼,“你想拿去用?”

紀無敵笑得毫無愧疚。

“平安健康。”

紀無敵眨了眨眼睛,“然後呢?”

“沒有了。”

“……”紀無敵沉默了又沉默,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確定這不是大人對小孩的期望?”

袁傲策挑眉,“愛用不用。”

“咳咳。”凌雲道長乾咳一聲。雖然袁傲策作爲魔教暗尊,對他說這樣的話無可厚非,但是好歹他現在還擺着武當掌門的譜,所以只能轉移話題地站起來道,“多謝各位同道年年不遠千里而來,貧道水酒一杯,先乾爲敬。”

滿堂皆起,俱是一乾而盡。

間隙,忽而簫聲悠揚,清風送耳,令人心曠神怡。

凌雲道長看了袁傲策一眼。

袁傲策微微頷首。

紀無敵道:“啊。馮古道來了。”他的話顯然證實了大多數的猜測,紛紛往外看去。

凌雲道長連忙起身走出大堂。

花淮秀早對傳聞中的明尊好奇不已。尤其聽說他是受朝廷封賞才當上的明尊,卻未被本教排斥,這其中本就令人無限遐想。

樊霽景見他引頸,乾脆拉着他往外走。

花淮秀愣了愣,想將手從他的掌中掙扎出,不料卻被拉得更緊。

“你……”他緊張地看向四周。幸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明尊吸引了過去,他們混在人羣中倒是無人注意。

只見武當大堂外,一襲與天一色的長袍與黑髮齊揚,端的是瀟灑倜儻。

“明尊。”凌雲道長抱拳。

馮古道放下玉簫,與他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馮古道恭祝道長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凌雲道長連聲道謝。

“原來用過的還能用。”紀無敵在袁傲策身邊小聲道。

馮古道順聲望去,笑道:“紀門主別來無恙。”

紀無敵道:“你若是肯把小玉玉送給我,我不但無恙,還會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馮古道挑眉道:“我仔細想了想,紀門主微恙也沒什麼不好的。”

兩人正鬥着嘴,就聽來路有馬蹄聲和着車輪聲越來越近。

凌雲道長驚訝地看向馮古道道:“莫不是明尊還有朋友?”

馮古道似嘆非嘆地笑道:“有的。”

馬車漸漸出現在衆人視野之內。趕車的竟是個粉玉可愛的小男孩。只見他一臉冷漠,彷彿將全天下都不放在眼裡。

紀無敵眼睛一亮,“小玉玉。”

薛明珏嘴角微抽,置若罔聞地朝馮古道看去,“爹。父親等急了。”

微風拂過,他身後的車簾微微擺動,露出些許空隙。縱是冰山一角,也讓人看清那隻放在膝上如白玉般精緻的手。

世上大多數人都有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天性。

窺得一手,不及完全,反倒讓他們心癢難耐,恨不得掀簾一觀廬山真面目。

“凌雲道長。”薛靈璧雖然沒有如他們所願地掀起車簾,卻終是發出聲響道,“願若干年後,我兒獨來武當祝壽。”他本事不屑理江湖中人的,但凌雲是魔教長老,這便不得不給幾分面子。

凌雲道長抱拳道:“承侯爺吉言。”

薛靈璧又道:“傍晚前要到鎮上歇腳。”這句話顯然不是對凌雲道長說的。

但在場諸人皆想,凌雲道長怕是要藉此機會挽留這位朝中貴人。

不想凌雲道長只是微微一笑道:“如此,該趁天色早點下山纔是。”

衆人雖覺惋惜,奈何主人都這樣說了,自然沒有他們置喙的餘地。

馮古道遂一一向諸人告別。難爲在場百餘人,他竟能一一叫出名字。輪到花淮秀和樊霽景時,他還特地提出邀約。樊霽景知道這邀約一來是看在紀無敵的面上,二來馮古道想必也想與九華派拉近關係,便一口應諾下來。

薛靈璧在車中等得不耐煩了,累得馬兒不安起來。

馮古道只好匆匆拜別,登上馬車。

車簾掀起,衆人爭相引頸,果見一絕色男子端坐正中。

雖是驚鴻一瞥,卻足以看得一清二楚。

若說花淮秀是明豔絕俗的鮮花,那麼薛靈璧就是瑰麗炫目的寶石,同樣讓人一見傾心,難以自持。

等馬車轉頭,悠悠然地踏出視線,衆人才意猶未盡地收回目光。

說起來,馮古道一行竟頗有喧賓奪主之意,連凌雲道長也不得不出門相迎。諸位賓客心中雖有不滿,奈何今日主角都不曾抱怨,自己自然更不好說什麼。

衆人返屋重新落座。

說實話,武當壽宴,年年舉辦,次次隆重,雖說成了武林慣例的盛事,卻也少了幾分新鮮。

在座諸人依次向凌雲道長道賀之後,便各自與相熟的友人天南海北地交談起來。

紀無敵在主桌坐得無趣,便拉着袁傲策投奔到樊霽景這一桌。

樊霽景這一桌本來就熱鬧非凡,陸青衣、程澄城都在座,加上他們,便少有旁人插嘴的餘地。不多時,同桌餘人便識相地挪去其他桌了。

紀無敵突然異想天開道:“要不,我們改天一起舉辦婚禮吧?”他頓了頓,補充道,“這樣我們可以用一頓婚宴,賺三份賀禮,實在是大大的划算。”

袁傲策瞥了他一眼道:“你難道不是爲了湊熱鬧?”

“熱鬧也是要湊的。但是阿策你知道阿左有多麼摳門,上次他婚宴明明就辦得很風光,他還發我的脾氣,剋扣我的月俸。就因爲賀禮賺得不夠多啊。”

……是因爲賀禮賺得不夠多?

袁傲策無語地喝酒。

紀無敵見袁傲策不理他,轉而向樊霽景尋求支持,“假呆子,你說呢?”

樊霽景對他這聲“假呆子”不置可否,笑吟吟道:“我聽表哥的。”

花淮秀不等紀無敵發問,就斬釘截鐵道:“想都別想。”怪不得樊霽景如今會變成這樣,多半是和紀無敵混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緣故。他暗暗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讓樊霽景和紀無敵保持距離。

紀無敵又看向程澄城和陸青衣。

程澄城低頭輕咳。

陸青衣看了程澄城一眼,懶洋洋道:“等你說服花淮秀再說。”

花淮秀:“……”這些狐狸!

幸好藍焰盟已滅,江湖近來很安寧,沒什麼大事要商討。所以壽宴之後第二天,各大門派便陸陸續續回各自門派。

花淮秀被紀無敵纏煩了,抓着樊霽景和凌雲道長道別之後,成爲第一批離開的賓客。

兩人行路至山腳,便見到一輛極爲奢華的馬車停在必經之路上。

樊霽景見花淮秀腳步漸緩,眼眶漸紅,便猜出這輛馬車所乘之人,反手抓住他,拉着他上前。

馬車車門打開。花雲海施施然地走出來,看到兩人緊握的雙手,面上不禁一僵,又很快撇過頭去,冷喝道:“光天化日,你們倒不忌諱!”

花淮秀手指一縮,卻被樊霽景抓得緊緊的。樊霽景微笑道:“在舅父面前,又有何可忌諱的?”

花雲海因爲當年之事,面對樊霽景總是自覺矮一頭,乾脆不理他,徑自對花淮秀道:“你母親託我問你,明年中秋可要回家來看看?”

花淮秀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信。

“只是住在附近客棧裡,兩人見見面罷了。”花雲海說罷,轉身鑽進車內,命車向武當山上行去。他之所以晚來一步,就是不願意對着樊霽景和花淮秀。

花淮秀恭敬地望着馬車的方向,眼眶微溼。

樊霽景默然地站在他身邊。他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面對困境,所以也不知如何安慰別人,只是給予對方足夠的空間和時間去自我調適。

馬車漸漸沒入山林之間。

花淮秀仰頭眨了眨眼睛,努力將眼淚倒流了回去,才道:“走吧。”

“明年我陪你回去。”

“……嗯。”

番外二:九華謠言

施繼忠很納悶。

論外貌,他只能算五官端正,不說花淮秀,就算和掌門、大師兄相比,也是自愧不如。但怎麼就下一趟山,讓一個小姑娘哭爹喊娘地一路跟回來,並且非他不嫁了呢?

他納悶之外,又很鬱悶。

因爲這件事情最後是讓掌門擺平了,但大師兄對他的態度卻飛流直下三千尺,從原本的噓寒問暖,變成如今的不聞不問,漠然置之。

他覺得他應該找個機會解釋清楚,其實,他對那個小姑娘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

正這麼想着,就見關醒迎面走來,看到他時,腳步一轉,就準備往其他方向拐去。

“大師兄!”施繼忠嚇了一跳,自己喊出來的聲音怎麼這麼嘶啞?

關醒背影一頓,緩緩轉過身來。

施繼忠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去,拉住他的手道:“師兄!”

關醒將自己的手不着痕跡地從他掌中掙脫出來,淡淡道:“師弟。”

他這樣淡然的態度,卻讓施繼忠原本想解釋的說辭都梗在喉嚨裡,老半天才蹦出一句,“我和她,不是師兄想的那樣。”

“嗯,我知道。”關醒悄悄地攥緊拳頭。

“師兄你……”施繼忠想說既然知道爲何還這樣待我?但他臉皮太薄,話在舌尖兜兜轉轉,始終說不出口。

關醒見他近在咫尺,心頭煩亂。尤其是當初那姑娘找上門時,他竟然有種將對方碎屍萬段的衝動!正因察覺自己內心陰暗的一面,他纔不得不讓自己和施繼忠保持距離,以免越陷越深。“這幾日天氣轉寒,不知二師弟和小師妹在後山住得慣不慣?我去瞧瞧。”

施繼忠看着他落荒而去的背影,張了張口,始終沒有喊出聲來。

這樣的僵局又持續數日,直到九華派一個小弟子帶着一則口信回來。

宋柏林皺眉道:“關醒和施繼忠已然成婚?誰造的謠言?”

小弟子偷偷摸摸地看向掌門住所所在的方向。

宋柏林啞然,半晌才揮手道:“去,把仙蓮劍法的劍譜從頭到尾抄一百倍。”

小弟子茫然。

“你就是太閒,纔將心思放到這樣有的沒的事情上!”

小弟子不甘不願地告退。

宋柏林在屋子轉了一圈,突然甩袖道:“我也太閒!管那麼多閒事作甚?”

話說,自從關醒和施繼忠的謠言在九華山山上山下漫天飛之後,就再無姑娘對他們投懷送抱,九華派頓時清靜許多。

施繼忠更驚喜地發現原本那個噓寒問暖的大師兄又回來了。

花淮秀和樊霽景坐在屋檐上,邊看着遠處關醒一招一式地指點施繼忠武功,邊吃着花生聊着天。

花淮秀道:“這樣便好了?”

樊霽景道:“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花淮秀道:“以關醒的性子和施繼忠的悟性,兩人恐怕要磨到死。”

“只要是兩人,也沒什麼不好。何況,”樊霽景摟住他的腰,緩緩靠過去道,“耳鬢廝磨也是磨啊。”

“這裡是屋檐……”

“嗯。屋檐上是上,牀上也是上……”

“唔……”

一隻喜鵲從他們頭頂飛過。

……

又一隻飛過。

……

又又一隻飛過。

……

總之,飛過去很多隻。

祝大家身體健康,中秋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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