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救不回來,屈云爲避免被毒素殃及,只能後退至五步開外。
現在的他大腦嗡嗡作響,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屈雲只是想挾持齊慕瑤以防萬無一失,從未想過真的殺死這名無辜的姑娘,更未曾想玷污她。
先前那番話,他也只是內心一時憋屈,故意嚇嚇齊慕瑤。
如今齊慕瑤喪命,待到被姜止戈發現,他豈不是會被滿世界追殺?
屈雲沒有愣太久,姜止戈就在不遠處的百律林,在此時被發現他必死無疑。
“不!不是我!”
“我沒想殺你,這是你自找的!”
屈雲臉色蒼白,迅速抹滅掉自身蹤跡,轉身往遠處遁去。
修道以來,他一直都在力求問心無愧,如今卻陰差陽錯害死一名無辜女孩,那股負罪感幾乎快讓他道心動搖。
待到屈雲離開,此地便只剩身軀逐漸潰爛的齊慕瑤。
她沒有試圖求救,也沒有半分對死亡的恐懼。
與其相反,齊慕瑤反倒有一絲欣慰,至少她不是死的毫無價值,至少是死在姜止戈居住的百律林外。
於齊慕瑤而言,她能活到今天,已經是上蒼憐憫。
若不是姜止戈出現,早在四十多前,或許她便會選擇自盡。
是姜止戈在凜冬夜裡點起了一抹火光,讓她感受到此生從未有過的溫暖。
即便沒能真正接觸到姜止戈內心的溫柔,齊慕瑤也已然死而無憾。
齊慕瑤緩緩取出一枚平安符,將其艱難攥在手裡,往事種種逐漸浮現心頭。
那道充滿溫柔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縈繞。
那隻充滿憐愛的手掌,彷彿還在輕撫頭頂。
“川、川哥......”
齊慕瑤眼前一直處於黑暗的世界,彷彿出現了一道亮光。
她艱難伸手想要去抓住,可惜明明近在遲尺,卻無論如何也沒能碰到。
亮光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微弱,直至再也沒能看到。
沒有什麼及時雨,也沒有什麼英雄救美。
姜止戈在處理蘇清秋三女之間的事,不會在此時趕到挽回她的性命。
齊慕瑤素手無力滑落在地,臉龐滑過了一滴清淚。
“若來世,還能相遇......”
齊慕瑤唯一的遺憾,便是還沒能親眼看到姜止戈的模樣。
十年裡,她朝思暮想,她夜難入寐,屢屢能在夢中看到姜止戈的身影。
可惜,姜止戈臉龐總是隔着一層朦朧白霧,總是會在最後一刻轉身離開。
如今,夢成現實。
她沒能等到姜止戈注意,也未能重見光明。
.............
百律林外,只有沉寂。
姜止戈內心提不起太多對屈雲的殺意,更多的是淒涼。
屈雲固然可恨,但若是姜止戈能早點發現齊慕瑤,絕不會讓她就這麼死在百律林外。
僅僅只有幾裡地的距離,姜止戈卻遲遲沒能發現齊慕瑤。
如今齊慕瑤已是一具腐爛發臭的屍體,縱使殺死屈雲千百回,又有何用?
姜止戈低着頭,一言不發,孤身往回走去。
寧秋水兩眼含淚,杵在原地久久無言。
數日後,姜止戈與寧秋水在百律林找到一處風景好的地方,爲齊慕瑤打造了一座不奢也不簡的墳墓。
沒有太多人來哭喪,也沒有親人在場,只有姜止戈與寧秋水看着她的靈棺入土。
在此之後,姜止戈變得沉默寡言,整日只在喝悶酒。
寧秋水同樣悲傷,雖然她總是會陪在姜止戈身邊,但很多時候是她在默默落淚。
姜止戈閉關的時間裡,寧秋水每日教導齊慕瑤修行,朝夕相處三十年,似姐妹,似師徒。
如今目睹齊慕瑤以這種方式喪命,她的悲慼會比姜止戈少嗎?
兩人之間沒有一句交流,只是互相陪在身邊,沉浸在悲慼之中。
三日後,寧秋水去整理齊慕瑤的遺物,姜止戈則依舊在林間喝着悶酒。
沒過多久,寧秋水回來了。
她兩眼含淚沒有話,默默取出一枚儲物戒指放到石桌。
姜止戈表情微微有些鬆動,他停住往嘴裡灌酒的動作,放出神識探查儲物戒指裡面的物品。
儲物戒指中,沒有堆積成山的財寶,也沒有威勢驚人的靈器。
有的,只是整理有序的刺繡平安符。
姜止戈表情呆滯,突然反應過來,離開他身邊的時間裡,齊慕瑤依舊沒有擯棄刺繡的手藝。
遇到姜止戈之前,齊慕瑤以刺繡爲生,也以刺繡爲樂。
雙目失明的她,只能在刺繡找到一些樂趣,縱使被刺到滿手是血也不曾放棄。
以往在百律林,姜止戈都會制止齊慕瑤刺繡自殘。
齊慕瑤往往也會停手,因爲有姜止戈陪伴的她,已經無需刺繡來尋找人生意義。
然而,離開姜止戈的時間裡,齊慕瑤還能做些什麼呢?
一眼望去,將近四千枚平安符,每一枚都刺有‘姜平川’三個字。
其中藏着齊慕瑤十年如一日的期盼,也藏着她心底的思念與愛意。
所謂十年之期,於姜止戈可有可無。
於齊慕瑤而言,卻是畢生的期望。
如今,在姜止戈眼裡有待商榷的情意,被這些帶血的平安符一一驗證,可他再也沒辦法補償或是迴應。
回想起那位柔弱少女的嬌俏面容,回想起她在自己面前有點囁喏口吃的模樣,回想起她踉蹌着摸索尋找自己的無助。
一股撕心裂肺的悲意,瞬間席捲全身。
沒能迴應齊慕瑤情意的後悔?沒能挽回齊慕瑤性命的愧疚?
萬般情緒如汪洋翻涌,每一點過往浮現,都如摧垮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不停落在姜止戈早已千瘡百孔的內心。
姜止戈死死攥着手中酒杯,淚水已如決堤。
他開始懷疑修道的意義,甚至懷疑自己的一切。
重生掌握這副身軀的自己,真是可笑而又可悲,什麼也沒做到。
一身通天的修爲,卻連在乎的人都無法挽回,反倒是在不停的失去。
寧秋水也是淚如泉涌,她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了姜止戈的手。
兩人四目相對,無言淚千行。
此刻,世間萬般言語,盡皆顯得單薄無力。
唯有彼此的陪伴,才能給彼此一絲絲的慰藉。
..............
不知過去多久,姜止戈緩緩擡頭望向天空,忽的有些感慨。
遙記得記憶中,目睹柳初瑤的死亡時,他看的很通透。
發生的事,無法挽回,人也一樣,遵循本心即可。
目空凡塵的心境,此時想來只覺得可笑。
一切發生在自己身邊時,才明白‘本心’二字有多麼輕描淡寫。
未能登臨無我超脫之境,縱使大帝心境,也會拜倒在七情六慾面前。
單是一個哀字,便能衍生出數之不盡的情緒,險些讓姜止戈的道心產生裂隙。
良久後,姜止戈長嘆一聲,低頭看向昏睡在懷裡的寧秋水。
她的眼眶掛着淚水,蜷縮在姜止戈懷裡的姿態,看不到以往動人心魄的美色,只讓人心生憐意。
姜止戈神色逐漸堅定,如今的他,不能就此止步,至少還要守護好需要守護的人。
而眼前便有兩件事要做,恢復大道本源,以及斬殺屈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