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賓館,一看席夢思大牀,鄧淳躍上去就跳開了。
乾爹有招待不完的朋友和下屬,一直外面客廳裡跟人談話來的呢,全是礦區的領導,一起商談的,當然也是汽車廠的選址啦,開辦啦,大機器的審批啦,以及從各個大學招人的事兒啦等等等等。
趙主任趙鴨綠,現在來給蘇向東當秘書啦。
箱箱的東西搬上來,汽水,飲料,餅乾,威化,沙琪瑪,總之,鄧淳想要的一切,都是成箱子的搬麼他腳下的。
鄧淳在基地困了兩個多月,看到這些東西,眼睛都綠了啊
汽水打開喝兩口,威化咬兩口,還得把餅乾拿出來吃上幾片
一開始他還想着有福同享,也送二蛋三蛋一點兒呢,趙鴨綠推說自己沒時間,他也就不管了。
躺在牀上吃,站在窗子上吃,坐在陽臺上吃,總之,沒有人會管他,乾爹還說:“吃吧吃吧,吃完等供應熱水了再洗個澡,打電話到總檯叫餐,想什麼就叫進來,在乾爹這兒,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鄧淳于是立馬打電話,看着菜單上什麼貴就叫什麼,叫了大桌上來。
不過,這時候他已經叫零食給吃撐肚了,並沒吃幾口飯,不過禍禍了一下就完了。等服務員來收盤子的時候,鄧淳撫着肚子就想,哎,要是聶衛國在,估計會很開心吧,那麼多菜,可
真是浪費啊。
但他很快就又開心啦,因爲乾爹又回來啦,從自己的旅行箱裡掏了幾輛小越野車玩具出來。這東西裝上電池,拿遙控器一操動,它自己會跑呢
鄧淳嘴裡塞滿了餅乾,蹦着跳着,指揮着自己的小汽車在樓層上亂跑。
這種國外進口的玩具車,礦區沒人見過,一時之間幾層樓上的服務員全都涌了上來,扒着肩膀,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觀着
不過,等到夜裡,鄧淳胃就開始難受了。
他跟他爸一樣,有個胃難受的毛病,要在聶家,陳麗娜會半夜起來,給他倒點兒溫水啊,抱着他哄一鬨啊,他就不難受
但乾爹忙了一天,又喝了點酒,睡的沉着呢,鄧淳怎麼也搖不醒,於是,他只好自己眼睜睜眼捱到天亮。
天亮了,乾爹要跟領導們出去勘察廠地,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鄧淳就又開始亂蹦亂跳,亂吃亂喝,飲料和汽水基本上叫他全禍禍完了,他照例要點兩桌菜來,來了也不吃,反正一通亂劃拉,就給扔掉了
這天半夜,乾爹還沒回來呢,趙鴨綠關起門來睡大覺,纔不管他。結果半夜他就開始吐,不停的吐,吐又走不動路,蜷在洗手間昏了過去。
最後還是賀敏來找蘇向東彙報工作,在洗手間找到蜷着的他,來給送到衛生院的。
鄧淳吐完了,難受完了,睜開眼睛就倆字兒:“回家,回基地的家。
從醫生的手裡把鄧淳抱過來,聶工感謝完了醫生,還得給鄧淳掏醫藥費。
今天,蘇向東說要在石油賓館請他們兩口子吃飯,聶工看鄧淳這樣子,就說;蛋蛋你留下來照顧鄧淳,我和你媽去磯區吃個飯,好不好?”
三蛋對吃飯,沒有二蛋那樣的執著,當然就答應了。
他拿小鍋子給鄧淳熬了點小米粥,也不給他多喝,一次就喂兩口。
給鄧淳喂完粥了,他就跑到隔壁,問錢狗蛋的媽要雞屎去了。要來雞屎,跟活蚯蚓一起煮了,煮成一碗超級難喝的湯,再把鄧淳扶起來,黑乎乎的,給他灌了一大碗。
“這不是粥,可真難喝。鄧淳說。
三蛋說:“是難喝,但能治你的病,因爲這是藥,趕緊給我
等鄧淳一喝完,三蛋連小鍋子帶碗,一併兒單放起來了。
他乾爹給他寄來了投資的電腦商新研發的d0s系統操作手冊,三蛋還沒電腦呢,一手是手冊,一手是英語書,就坐鄧淳旁邊,還得替他揉着肚子,讀書
礦區的油田賓館,才新落成,漆味兒還沒散呢,但那叫個敞亮又氣派。
聶工今天穿的,是陳麗娜親自在縫紉機上截的西服,據她說,這是三十年後的西服款式,甚至於說,比三十年後的時尚更加超前,總得來說,就是特別襯體,以及,沒有放肩墊,所以沒有那種,傻乎乎的土氣感。
而褲子呢,是陳麗娜廠裡生產的丹寧布褲子,穿上跟那牛仔似的。
鞋是陳麗娜從北京買的,這一套穿着,手錶一戴,天啦,天生的衣服架子,而難得他自己並不會覺得彆扭啊,或者是跟很多男人一樣,刻意給自己扮醜。
他是給什麼就穿什麼,穿什麼就像什麼,那叫一個有型。
而蘇向東呢,就沒有那麼正式啦,燈芯絨的襯衣,牛仔褲西部牛仔的打扮。
他見只來了聶衛星一個孩子,還有點兒吃驚:“鄧淳呢,他怎麼沒來?”
陳麗娜沒好氣的說:“今早送的醫院,現在還在發燒呢,來不了
蘇向東皮笑肉不笑,“孩子小,沒有自制力,估計是吃多了恰好我又不在,勞陳女士照顧他,我和東崖都非常感激你
“孩子不像驢啊,馬啊羊啊的,一生下來母親用舌頭舔一舔就能站起來,照顧個孩子,很大的責任呢,蘇工你就沒有想過萬一他要給吃胃出血,還那麼小的孩子,胃就給吃出問題來蘇工,您考慮過後果嗎?”陳麗娜反問。
“確實沒有考慮過,而且當時我太忙了,沒在賓館,陳女士萬分抱歉,我向您道歉,行嗎?”
“三更半夜不在賓館,忙着去偷油了嗎?“陳麗娜反問。
蘇向東攤了攤手,拉開椅子請陳麗娜坐了。
“我們汽車廠剛剛選定地址,十年了,陳麗娜女士,雖然十年中,我的父母慘死,我的姐妹親人無一倖免,我依然深愛着這片沃土,我要忙汽車廠的項目,日以繼夜,因爲領導人們希望我們的汽車製造行業,也能超英趕美,至於偷油,不要開玩笑了,那種事情,你覺得需要我親自動手嗎?”
說着,他又伸出了自己的雙手來:“我是個輕微的疤痕體質,我這雙手,就是苦難經歷的見證,當然,如果講一遍往事就能讓你對我改觀,我不介意再講一遍。”
聶工看陳小姐怒了,拍了拍她的手,淡淡說:“過去十年不止你一個人過的不好,我們所有人,都經歷過很多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痛苦和傷痕,甚至於,每當提及,很多人都會沉默,沉默的傷痕,是因爲講出來,很多人就會崩潰。不瞞你說,我也有,但我從來沒有說過。因爲我愛的是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們,以及,我堅信自己力量雖微,但是自己和這片土地的主宰者,我努力的每一步,就是共和國的明天。
這話說的漂亮,陳麗娜狠狠拍着聶工的手背,用眼神告訴他:你實在說的太帥了。
壞人有壞人的邏輯,你擊不垮他,但你可以用你正義的辭,來照亮他的陰暗以及卑鄙。
蘇向東今天全程沒抽菸,卻問聶工:“聽說你想找幾個在大型計算機領域特別擅長的女生,有沒有這回事兒?
有
“恰好,我這有個女孩子,上海那邊的,父親是從60年代進行大型計算機研發的,我這兒有她一份論文,要不你看看?
聶工一聽蘇向南,來興趣了:“是不是曾經在《 start》上發過英文論文,講過中國計算機發展產業的那個蘇向南,她居然還是個學生?
“是,她一直特別敬仰於你,給礦區也投過簡歷,但聶工你直以來,都是個特別特別大男子主義的人,不肯招女學生,所以啊,她等了好久,都沒等到你的橄欖枝,怎麼樣,我回去就給她打個長途電話,讓她過來到你實驗室上班?”
聶工接過雜誌翻着,陳麗娜看他眉頭略皺,跟蘇向東一樣都以爲他必定會拍案答應,讓把那個蘇向南給叫來。
誰知道聶工翻了翻雜誌,一扔就說:“蘇工你說的非常對我到現在,依然有非常嚴重的大男子主義,這個女生既然還在讀書,今年頂多不過二十歲吧,可她這本論文上的很多詞彙,都是非常老的英式英語詞彙,我就不得不懷疑,她這論文是她爸爸幫她代筆的。年青人不好好學習也就算了,請父親代筆寫論文,履歷書再花團錦簇,一肚子的稻草,又能有什麼用?
蘇向東臉色瞬時就變的很難看,笑眯眯的回頭問妹妹:“聶衛星,你爸爸一直都這麼嚴肅嗎?
衛星腦袋一歪,就歪到聶工懷裡了:“我爸爸可會講笑話啦不過他只在晚上講,講給我和媽媽聽。
聶工頓時臉紅了,陳麗娜噗嗤一聲,悄聲說:衛星,晚上在炕上說的話,是不能在大衆場合講的,咱倆比賽不說話,好嗎?
“好的媽媽。”小丫頭的生意脆生生的。
菜上來了,蘇向東自己不怎麼吃,卻時不時的就要喊服務員過來
會兒酸奶,一會兒蛋糕,總之,他也不知道怎麼猜的,反正,他要來的東西,都是小衛星特別喜歡吃的。
而且吧,鄧東崖長的就夠帥了,蘇向東皮膚又白,又年青,也是一雙桃花眼,帥的就跟誰似的呢,陳麗娜想了半天,想起來了,就跟後來臺灣流行劇時興起來,整個共和國的婦女們都瘋狂迷戀的那個臺灣小生,趙文瑄似的。
他跟聶工聊天的時候,手裡拿個檯布不停的折着
檯布變成了小兔子,兩隻耳朵一閃一閃的,一會兒又變成了一隻小豬,在桌子上緩緩的動來動去。
聶工因爲聽說蘇向東前陣子還曾出過國,去的還是現在全世界最大的汽車城底特律,當然要問他一些關於國外汽車生產的情況。
蘇向東答的很認真,但這種認真,可完全沒耽誤了他逗妹妹
妺妹喝一口酸奶,就要叫他逗的哈哈大笑一回
飯吃完了,妹妹笑的肚皮都酸了,悄聲跟陳麗娜說:“媽媽我喜歡這個叔叔,他可好玩了。
陳麗娜沒怎麼吃飯,冷眼看了半天,當然明白蘇向東爲啥招孩子喜歡。
他有那種未泯的童心,特別擅長玩兒,但是吧,他也沒什麼良心和責任感,要不然,鄧淳給吃成那樣,送到醫院裡催吐搶救,他身爲乾爹,不問鄧淳一句,這夠沒良心的吧。
不過,向來,這種表面會做人的人,在社會上都是格外吃香的。
而這種沒心沒肺只會耍表面花招的人,向來都是陳麗娜最討厭的那種。
“我聽說蘇工在積極的推動石油冶煉方面的專利衍伸,而你們汽車廠一開,最先要建的,就是一個大型機油研發中心而蘇工你,將會主導這個研發中心,是嗎?”聶工突然就問。
蘇向東連忙點頭:“是這樣。”
聶工笑着說:“那個機油處理中心,我看規劃圖,比我們目前礦區的煉油廠還大,我們汽車廠,真可謂是財大氣粗。
蘇向東就笑了:“承讓承讓,我們怎麼能跟聶工您比呢。
“哦,對了,鄧淳還有倆件衣服在你房間裡,我們上去取下,沒事兒吧?“吃完了飯,該走了,聶工就說。
蘇向東當然說沒事,領着聶工一家子就上樓了。
進了蘇向東住的套房一看,陳麗娜當時就心說,呵,難怪鄧淳給吃吐了。房子裡堆滿了打開的餅乾箱子,沙琪瑪箱子還有各類汽水,飲料,這些東西,那可真是害人不淺呢。
蘇向東還問:“聶工,要不要把這些東西全搬回你家去,給孩子們吃?”
聶工連忙擺手:我家孩子吃飯吃的挺飽的,不用這些東西
倆人提着鄧淳兩件衣服,就從石油賓館出來了。
聶工當然是回家,而陳麗娜呢,得到服裝廠去上班。
下午,從辦公室往外看,陳麗娜就發現門外蹲了一羣小混混呢,只要一看派處所的民警一經過,他們就悄溜溜的躲起來,但只要沒人,他們就又蹲到服裝廠門外了。
胡素今天因爲去了趟郵局,上班的有點晚,正好就碰見那羣混混了。
她上了樓,就跟陳麗娜說:“外頭好像蹲了一羣小流氓呢,不知道是不是咱們服裝廠的姑娘們招惹來的,你看見過嗎?
陳麗娜笑着:“不是姑娘們招惹的,招惹他們的呀,另有其人,不過誰給你寄的東西,這麼大一個箱子?
膠帶纏了一層又一層的郵政包裹,胡素也納悶兒呢,一層層撕不開,拿剪刀剪着呢:“我也不知道啊,從北京寄來的,我在北京不認識人的啊。
打開之後,包裝上面還是英文。
胡素一看,說:“吉它,這怕是誰給我家明成送的吧,知道他愛彈吉它。”
再把包裝打開,上面一張紙,也是英文,不過,一看字體胡素就認識,這是胡軒昂寫的。
他也就寫了一段兒:親愛的胡小姐,我永遠愛你。
胡素突然手就捂上嘴了:“老胡這人真是,他前一陣子不是去北京出差嘛,估計是那時候給明成買的,真是的,他自己不帶回來,偏偏要從郵局寄。
胡區長給李明成又買了一把琴,但是,他沒有選擇自己交給李明成,而是把它寄給胡素,讓胡素交給兒子。
這個曾經研究彈導的工程師,腦回路異於常人,有時候做起事情來,悶悶的可愛,叫人哭笑不得。
那不晚上二蛋放學了嘛,揹着書包回廠區,一看幾個小混混比前兩天更瘦了很多,還有幾個在咳嗽呢,就說:“這礦區也沒啥發財的門路,又不能偷,你們走吧,真的,回哈密去吧。
小呂也在咳嗽呢,說:“我們今天去扒火車啦,但鐵路公安防的厲害,沒扒上去。
這些十五六的孩子們,要在十年前,還可以搞個串聯,現在串聯沒了,但浪蕩的心收不起,小呂他大哥,大呂拍了拍二蛋的肩膀說:“明天我們再去扒回車,這一回肯定能扒上,但來趟礦區,看一趟朋友,很值的。
二蛋眼睛都紅了:“以後甭偷了,去打砂場背砂子吧,天山公路不是要打砂工嘛。
“我們準備去呢,都想好了,這一回就謊報年齡,我們全都十八歲。
說着,一羣瘦津津的小混混,一個把一個一攬,嘿嘿笑着
回到廠裡,搬了半天的紗包,但三毛錢結不出來,二蛋一想朋友們還在外頭,作業也沒心作,躺也躺不住,琴也沒心彈,在牀上翻來滾去。
終於,陳麗娜進來了。
他坐起來就說:“媽媽,再借我兩塊錢行嗎,我真有急用從明天開始,服裝廠就別付我工資了,我幫你們背一年的紗包
“是爲了哈密來的那幫小混混嗎?陳麗娜問。
二蛋點頭:“他們明天就走,我想給他們一人買個大餅,我看他們好幾天沒吃飯了。
妹妹也可認真嚴肅了:“媽,給他吧
陳麗娜坐牀沿上了,指着二蛋的鼻子就說:“我們服裝廠呢,正好需要一些能長期在這兒搬貨,上貨卸貨,押車的人,提供住處,管食宿,但工資一月只有兩塊。而且白天上班,每天晚上還要抽四個小時的時間來學習,特別特別的累,除非能吃苦的孩子才能幹下來,你去問他們,願不願意,要願意的,就進廠來,要不願意的,我給你錢,明天買火車票讓他們回哈密你覺得呢?
不像大一點兒的,能去混油耗子,十四五歲這幫,從家裡跑出來,那是真沒地兒去。
現在還能教育,等再大點兒,就真沒法收拾了。
二蛋樂的跳起來,頭碰牀沿上,的砰一聲響:“媽媽,我愛
“那趕緊說去呀,今晚服裝廠的食堂頭一回開業,有願意幹的,就叫進來吃飯。
二蛋一身臭烘烘的,就要來親陳麗娜,叫她一把給掀開了二蛋,你今天是不是又沒洗臉,我怎麼感覺自己跟給頭驢親了似的,趕緊去
乃媽我愛你,媽媽我愛你。二蛋大聲的嚎着,跑了。
陳麗娜擦着自己臉上的口水,心說,甜蜜的負擔呀,明知道很快就要給別人家的閨女拐跑,但二蛋唱我愛你的時候,我
咋那麼開心呢。
過了很久,門外來了一個小夥子,在窗外朝着陳麗娜招了招手,再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個,吐着舌頭,在向她招手。
陳麗娜沒怎麼理他們,畢竟這些孩子全皮着呢,有很多可能比鄧淳還皮,還不經管。你能給好心,不能給好臉,給了好臉,他們就不怕你了。
他們非得被餓過,走投無路過,才能真正接受改造,以及,潛心的接受知識。
就這,陳麗娜還專門問礦區申請了警亭,就設在他們的宿舍門外,以便管理他們。二十個小混混,有幾個進少管所,而有幾個又能最終認真的走上正道,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孩子們漸漸在長大,很多上輩子經歷過的,必定還是會經歷的。
躲不了,避不開,那她就陪着這幾個熊孩子一起,勇敢而又樂觀的,面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