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彼此相遇,或許是宿命使然,但那份情誼,從不曾作假。
——獻給你我
月明星稀的夜晚,雲霧遮蓋住唯一的光亮,地面一片黑暗,一陣陰冷的風穿過林間樹梢,帶來陣陣颯颯聲響。
它不帶任何停留地經過廢墟,驚起一地的塵埃。
這裡是被遺忘的存在,廢墟之上,沒有任何生命,唯有寂靜,就彷彿時間從這裡走過也不由得會慢上一分。
突然間,廢墟的一角,傳來了動靜,有什麼掙脫束縛從廢墟之上獲得了重生。
黑暗中,沒有光,只能隱隱看見一個身影。
那人用力地推動遮擋住自己的廢棄的木料,姿態僵硬,好似不能靈活地運用自己的肢體,只能用頭以及身體去推動。
月亮從烏雲中探出頭來,照亮這片區域,也爲那人提供了光明。
她閉了閉眼,不太適應眼前的光亮。身上的木料有些重,但她感受不到,她只能拼盡全力地推動身上的重擔。
等她從廢墟之下出來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微微泛白的太陽從東邊緩慢地爬上山坡,讓她的視野不再受限。
紅色的衣裳早已破敗,辨不清樣式,她僵硬地轉動頭顱,打望周圍的一切。泛青的膚色加上她血紅的一雙眼,還有她身上無數道細小的血痕,讓她看起來越加詭異,可怖。
因爲身體僵硬,彎曲不了太多,她只能緩緩挪動腳步,離開那片廢墟。
路過一攤水澤的時候,她不曾留意,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或許是摔得狠了,她躺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望着天空有些發愣。
過了很久,久到烈日當空,久到地上的那攤水澤慢慢揮散在空中,只餘下泥土中微微的溼潤,她才慢慢地試着從地上起身。
試了無數次,每次都以失敗告終,她興許是有些煩了,索性直接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好在這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太多阻礙物,一路暢通無阻地滾落到了山下。
“碰!”的一聲。
她砸到了地上,身體與地面發生劇烈的撞擊,發出沉悶的聲響,混合着骨裂的聲音。
或許是由於說不了話,所以她沒有發出一聲痛哼,只是皺了皺眉頭,然後藉着旁邊的樹木得以起身,不用再滾一遭。
她張望一眼四周,不太確定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該去何方,便只能聽天由命隨便選個方向走。
好在腿沒有摔斷。
她跌跌撞撞地挪動着僵硬的步伐,左臂無力地垂在一旁,濃黑的血液混合着泥土沾滿了她的全身。
前方突然行來兩個女子,身穿麻制的曲裾深衣,腳上踩着一雙簡陋的麤履(草鞋),兩人看到她,皆愣了片刻。
其中一人覺得遇到了山中吸食人精氣的精怪,頓時嚇得連滾帶爬,慌不擇地地往來時的路跑了回去。
“你受傷了?”被留下的那個女子反而鎮定自若地放下身後竹製框子,仔細翻找着裡面可以用到的東西,“我是這山上的採藥女,可以先用藥幫你止血。”
她頓住身形,離她幾步遠,見她並不害怕,吞嚥着喉嚨,發出氣音。
採藥女聽見聲音,轉回頭看她,見她只是發出氣音,沒有言語,便心知她說不了話。
“你需要什麼?”見她好像有所求,採藥女於是開口詢問,她見那個奇怪的人目光一直緊緊盯着自己身上的某個地方,就低頭看了一下,然後擡頭疑惑地問道:“你想喝水嗎?”
她喉嚨裡發出‘赫赫’的聲音,採藥女笑了笑,解開腰間的麻繩,拿下蒜頭扁水壺,幾步走到她面前。
“你怎麼渾身是傷?”她見她身體不便,因而自己拿着水壺小心地往她嘴裡灌入泉水,“我幫你擦些藥吧?”
還沒等她回話,採藥女便聽到從山下傳來嘈雜的聲響,心知不好,慌忙收拾好地上的東西,然後拉起她就打算藏起來。
“咚!”的一聲。
採藥女愣了愣,蹲下身看着跌倒在地上的女人,小心開口,“見諒見諒,你是不是行動不便?我扶你走。”
她扶着她,有些吃力,不過須臾之間,額間就沁出細密的汗水,見她不說話,採藥女輕聲解釋道:“這裡的人不喜歡奇怪的人,也不喜歡外來者。”
她用右手擦了擦流到眼角的汗水,“你別怕,我是藥女,對我來說,只有傷者和常人之分。”
幸好她們離開的及時,順利地躲到了山間一處隱秘的山洞裡。見那羣人尋找無果離開了此處之後,採藥女吐出一口長氣,輕輕拍打胸脯,“我來這好些年了,也還是有些害怕他們。”
她站起身拍打身上沾染到的塵埃,但突然想到什麼,皺着眉頭在身上抹了一層厚厚的泥土,又忍耐着往臉上抹了一些。
“你先在這裡等一等,我先去讓他們打消戒心,不然他們會懷疑我的。”她往外面走了幾步,又迴轉過身,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對了,我叫阿晚。”
日升夜落,斗轉星移。
她一個人枯坐在洞中,聽着耳邊滴滴答答的水聲,看着外面漸漸升起的冷月,動了動身。
興許是醒來的時間久了,她逐漸可以掌控自己的身體,雖然還是不怎麼靈活,但至少可以稍微挪動一下手臂了。
她快走到山下的時候,見有夜歸的人說着話從遠處走來,她猶豫了一會兒,藉着黑夜的遮掩,躲在了暗處。
“那人真沒了?”
“嗯。”
“好像是去採藥,結果跌落山崖。”
“活該!一個女子做些農活不就行了?做什麼採藥女。”
“聽說她以前還是世家女公子呢,只是戰亂被滅族了。”
兩人越走越遠,她隱在暗處,低垂着頭,過了很久才慢慢地挪動着離開那個地方。
烈日炎炎,萬里無雲。
看着眼前腐敗的軀體,蛆蟲遍佈的地面,她沉默地用僵硬的雙手撿拾來許多的石塊,堆疊到她的身上。。。
一百年後,她從深山裡出來,身體雖然還是僵硬,但至少臉色不再泛青,而是變成了蒼白色,看起來正常不少。
山下的人早已經歷了死亡與新生,再不是當初的那羣人。
她緩慢地挪動身體走在路上,遇到幾個頑皮的孩子在前方打鬧,她目不斜視正準備避開他們離開此地,後腦勺卻猛然被一塊石頭砸中。
見自己砸中了人,幾個孩子頓時嚇得呆在了原地。她說不了話,也無意沾惹是非,只能繼續往前走。
“哈哈!!”這時,一個小孩指着她大聲笑了起來,“原來是個傻子!”
其他幾人見狀,也收回心裡的慌亂,跟着笑起來,蹦蹦跳跳地繞着她大聲嘲笑。
“又聾又啞不做聲,走起來還跟個王八一樣哈哈哈哈!!!”砸她石頭的小孩又蹦又跳跟在她身後,見她絲毫不生氣,心裡頓時來了主意,他從地上撿了塊石頭,朝她背後砸去。
其他幾個小孩有些害怕,縮成一團看她反應,結果見她還是沒有任何動作,也開始有樣學樣。
“你們在幹什麼!!”有一個女子從遠處跑來,見他們這麼欺負一個女孩子,立時來了火氣,一巴掌抽在了叫囂最厲害的小孩子身上。
“你爹孃不教你尊重長輩嗎!?”
見有大人來了,幾個小孩子慌忙四散跑開,唯有那個小孩狠狠地看她一眼,“敗家女,你敢打我,我要回家跟我爹孃說!”
“說就說!”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再搭理他,而是走到那人身邊,用乾淨的一角衣袖將她臉上的血痕擦掉。
“你咋不躲啊?”
她看她一眼,垂下眼瞼,“。。。躲。。。不。。。開。”
她撓撓頭,不太明白這番話的意思,又見她滿臉都是血跡,就拉過她的手,笑道:“這樣吧,我先帶你去上點藥。”
山間上有一座簡陋的草房子,搭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周圍林被茂盛,從外間看,壓根看不出來。
草房子裡鋪了一層厚厚的草木灰,用來防止蟲蟻,她扶她坐在草蓆上,又去山林中找回草藥,用石頭碾壓,接了滿滿的一碗汁水。
她邊給她臉上塗上青色的藥水,邊說道:“我叫阿晚,你呢?”
“。。。青。。。衣。”
她連連笑了幾聲,“這名字好奇怪啊。”
給她塗抹好藥水,阿晚站起身,看了眼天色,“我該回去了,你有地方可以去嗎?”
她緩緩點了點頭。
阿晚笑了笑,朝她揮手作別,“我家中爹孃不喜歡外人,你若是想找我的話,可以來這裡。”
未等到她的迴應,阿晚便慌忙背起剛剛一直放在地上的揹簍下山離去。
蛛網塵埃,烏飛兔走。
她動了動坐得僵硬的身體,然後小心翼翼地踏出草房子,往山下走去。途中路過一條溪流,她想了想,然後慢慢彎曲自己的膝蓋,用乾淨的水流將臉上的青汁洗去。
山下有一座村落,住了很多人,她走在人羣中,那些人只是奇怪地看她一眼,隨之又轉頭繼續手中的事情。
“也是可憐。”
“誰讓她有那麼惡毒的爹孃?重男輕女。”
“哎,也是怪她幹嘛打那個孩子。那可是村長的長孫,可不得寵着慣着。”
“可不是嘛,現下要賠銀錢,他家又那個樣子,只能將那個丫頭賣給人家做妾了。”
“要我說啊,穿金戴銀有啥不好?她自己非得想不開成親途中投了湖。。。”
她站在湖邊上,等到冷月高懸,突然朝着湖中心走了過去。。。
幽深的河底中埋藏了許多的無人認領的屍骸,她一一翻找過後,終於在河底找到了一具冷白泡漲的屍體,屍體上有許多被魚類啃食的痕跡。
因爲身體僵硬,她在湖中無法遊動,只能用僵硬的手指抓住她的衣角,慢慢拖動着她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