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竈神?”她想了想,指了一下房間正中間的位置,“這裡面就供奉了一位,怎麼,你們也拜他嗎?”
尤不顧一臉黑線地望了一眼房間中所供奉的那尊竈神,與他大眼瞪小眼看了一陣之後無奈地扶額,“也是,畢竟這件事少有人知道。”
“是這樣的。”他壓低了聲音,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在世界上有一處死海,名喚‘無盡之海’。”
這個世界剛出現的時候,無盡之海便存在於此。它的存在讓任何生命都無法接近,也無法跨越,海中也沒有任何生命存活,而它的盡頭一望無際,看不見邊緣,故被人稱之爲‘無盡之海’。
青衣喝着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偶爾應付一句,對這個地方全然不感興趣。
“那這跟你拜竈神有什麼關係?”
尤不顧正趁她不注意倒了一小杯酒偷喝呢,聽見她的話不禁噎了一下,他咳嗽幾聲,微紅着臉解釋:“我不拜竈神。我說的是造神,創造神明的意思。”
青衣‘哦’了一聲,來了絲興趣。
“那你說,我聽着。”她邊說邊爲他空着的酒杯斟滿酒。
得了酒,尤不顧臉上的笑意越加掩飾不住,“無盡之海存在太久了,久到我們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它的存在,並忽略它的存在。”
“也正是因爲忽略,纔會出現這種事。”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悲傷起來,神色也帶了絲悵然,“世界終有一日會毀滅。”
“所有人其實都知道,可無人會在意,誰會在意那遙遠的未來呢?”他放下酒杯,第一次沒有急切地喝完它,而是注視着杯中微微晃動的酒水,目光慢慢變得深邃,“可若是有那麼一天,你知道了,這個時間正在慢慢縮短,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不久後的一天,你會如何做?”
“。。。”她斟上一杯滿滿的酒,嘲諷地勾脣一笑,然後將它一飲而盡,語氣無波無瀾,“那些事與我何干?”
“。。。”他看她一眼,輕聲笑了,“是啊。。。與你何干。”
他沒再問她問題,而是繼續他剛纔的故事,“無盡之海下面出現了一個空缺,那個空缺正在慢慢吞噬無盡之海,毀滅無盡之海。”
“毀了不好嗎?反正它對這個世界也沒有任何用處。”
尤不顧搖搖頭,將杯中的酒慢慢飲下,輕聲開口:“這個世上所存在的事物沒有一樣是無用的,他們的存在自有他們的道理,或許這也是這個世界所運行的規律。”
她輕笑一聲,笑聲中滿含嘲諷:“這就是世人所說的神愛衆生嗎?”
“。。。可能是吧。”
“這個世上還存在的神只有三位,一位是帝君,一位是姜宸上神,還有最後一位,也是最爲神秘的一位,無人知道他存在於何處,甚至也無法知道他是否已經身死道隕。”
“哦,他叫什麼?”
尤不顧眼皮一擡,不鹹不淡地開口道:“懷殤。”
“然後呢?”她把玩着空酒杯,打了個哈欠,“爲何要造神?”
“它吞噬完無盡之海之後,會慢慢吞噬掉整個世界,無盡之海的存在雖然一定程度上減緩了它的進度,但也無法支撐太久。”
“空缺無法用普通的辦法填補,只能以神的身軀填補上空洞,可並不是隨便什麼神都可以承擔這個責任,因爲空缺下是地火,那是足以毀掉整個世界的火焰,所以他們需要一個與空缺最爲契合的神。”
他站起身,站到敞開的房門前望向那無盡的蒼穹,“於是,他們開始創造一個神明。”
“他們。。。要造一個以旱魃身軀活着的神明。”
尤不顧笑了一聲,輕搖着頭,“可這世上沒有誰能夠承擔那份強行成神的罪孽。”
“他們從世界各處找來無數縷精魂,揉戳在一起,將那些並不相融的精魂變成了一個完整的靈魂。”
“但那個靈魂沒有任何神力,因爲她並不懂何爲愛,所以沒有覺醒。他們便想法子讓她擁有了一副身軀,還爲她構造了一個個荒唐而又可悲的故事,期望着她可以學會何爲大愛,何爲小愛。”
青衣低頭將酒杯斟滿酒水,然後小口飲着酒聽他繼續說下去。
“時間不多了。”
“他們一次次以失敗告終,耐心終是快要消失殆盡了,所以他們開始加快了進度。”
“那個人。。。是阿晚嗎?”她擡起頭,目光幽深地望向他。
“。。。青衣,保護好她。”
“你告訴我這些,難道不怕死嗎?”
他悵然一笑,低聲喃喃道:“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罷了。”
。。。
再次見到阿晚的時候,時值寒冬臘月,她還衣着單薄地跪在地上乞討,雪花覆蓋在她身上,又被她抖落。
她蜷縮在牆角,面前是缺口的破碗,眼前是熱鬧的暮歲。
人來人往之中無人在意她的存在,但突然間,有一人推開人羣從中而來,他衝到乞丐面前,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又滿含忐忑的說道。
“我今日想要在路上撿到一錠金子。”
說着,他在她空置的破碗中投下一枚銅錢。
她不解地擡眼看他,然後又低頭看着唯一的一枚銅錢,手速極快的將它藏進了懷裡,她不能讓其他人瞧見了,不然這枚銅錢甚至無法安好的放到晚上。
第二天,那人又來了,這次他還帶了幾個同行的人,那些人如同他昨日一般,往她碗中投下一枚銅錢,然後說出自己的心願,像在供奉一尊菩薩一般虔誠。
第三天,又來了許多的人,那些皆是慕名而來的人。他們爲她穿戴上精緻華貴的衣物,爲她畫上最爲華麗的妝容,然後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強行請上轎,一路敲鑼打鼓,安置在一間廟堂。
他們有了一尊神明,是可以救贖世人的神明,那可是一尊活菩薩啊!
他們爲她奉上瓜果,奉上華服,然後虔誠的許下心願,再心滿意足的離開。
她不明白那些人爲何突然變成這樣,但她隱隱察覺到了有什麼奇怪的事情在自己身上發生了。
沒有人會喜歡被這樣對待,像一個被關押的物品,許多人來看她,卻無人懂她,也無人與她談心。
直到一日,她在廟中救下一個孤女,那孤女爲了報答她,蟄伏數日,終將她救出那個牢籠。
她帶着那個孤女,開始遊走江湖,然後竟然慢慢有了屬於自己的信徒,那些人跟隨她,保護她,信仰她,卻不會囚禁她。
她從不會主動去實現願望,因爲她知道這個世上的一切有舍有得,難有兩全之法。她並不是神明,只是一個普通人,她不想擾亂別人的命運。
一行人在一個國中停留數日,被那國中的君王得知了她的能力,於是他下令召見她。
青衣這日去看望一個許久不見的老友,與他交談很久,突然感到心中一陣悸動,她恍然明白過來許是阿晚出事了。
但太晚了,那姑娘被綁在柱上用烈火焚燒,早已死去多時。
她遲疑着將她的身體從柱子上放下來,小心的輕拍她的臉頰,卻得不到一絲迴應。
原以爲她這次避開她,不見她,終會讓她得以活下來。
她以爲她身邊有這麼跟隨保護她的人,她總會避開險境,活下來。
可,這世上,從沒有僥倖。。。
“姑娘。”有人在身後喚她,見她不回頭,便走到她面前,微紅着眼遞上一物,“這是她臨終時想要交給你的木簪子。”
這是那位曾與阿晚在人羣中驚鴻一瞥的顧公子。
而這簪子。。。
是那日,她躲在樹上陰影處,見她在樹下細細雕刻的東西。
那些時日,她跟着她,避着她,遊歷江湖,看盡世間繁華,人生百態。
她曾躲在樹上透過空隙悄悄看她與友人打鬧,守在她屋外看日升月落,會悄悄趕走對她不利的人。她以爲她不知道,原來,她都明白。
青衣渾身鮮血的殺至皇帝面前,正想要下手,卻有落雷打在面前的空地上,徒留下一處漆黑的痕跡。
看着眼前倉皇失措的皇帝,她擡頭望天,目眥欲裂,雙目通紅,神情猖狂而又瘋魔,“你要護下他?”
她望着他,輕聲一笑,溫柔似水,“那我偏要殺給你看!”
最後,她帶着渾身的傷走進她曾住過的客棧,想拿回她的物品。
“姑。。。娘。”有人戰戰兢兢地叫住了她。
是那客棧老闆。
他見她回頭,哆哆嗦嗦地遞上一物,磕磕絆絆地說道:“這是那姑娘想要交給你的東西。”
她接過來一看,是一本遊記,是她遊歷江湖時所寫下的所見所聞。
她早就懂了,從頭到尾天真的人不過只有她一個人。
她怎能忘了,這世上沒人會容納一個異類,即便她爲許多人帶來好處又如何?她終究會引起人的猜測,人的私心。
慾望無窮無盡,她若是無法爲他人所用,便只有死這一條路,無人能容忍一個被稱爲聖女,還會威脅自己存在的人存活於世。
“你滾吧。”
她放了他,然後。。。屠了一座城。
在她帶着阿晚的屍體回破廟的時候,路上經過一位乞討的人的身邊,有什麼東西從她身上掉落下來,跌落在他的面前。
那人撿起來,用袖子擦了擦,想要遞還給她。
“給你了。”
或許這是阿晚最後的善意。
那本是她尋遍各處,所找到的一對白虎暖白玉佩,她本想着找個機會給她,爲她帶來好運。
到底是遲了。
“這玉佩會爲你帶來好運。”她見他磕頭道謝,低頭看了眼阿晚,“你若是要謝的話,就謝謝她吧。”
那人見到阿晚的屍身,並不曾害怕,而是滿懷感激的對着阿晚磕了一個頭。
。。。
她守在破廟數日,那尤不顧又找了過來,見她守在墓前不言不語,也跟着坐在她身旁,他拿出一壺酒爲她斟滿一杯遞過去。
尤不顧也算是她半個師父,教了她不少術法,是以她才能爲那些人實現一些不大不小的願望,雖說那是逆天而爲,但好在所實現的願望都不打緊,所以也沒招來天界的追殺。
她接過酒杯,低聲開口:“尤不顧,你可曾聽過天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