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樽趔趄着,順着雲畫吳的手磕磕碰碰。他不敢抱怨,只得勉強追着雲老爺跑。
到了大堂,在管家困惑的神情中,雲畫吳扯着嗓子怒氣衝衝的問道:“今天去了哪裡,所做何事,所欲何爲,通通說出來。”
雲樽心中一驚,莫非他們去義莊的事情被發現了,朱貪何可不是輕易說出秘密的人,鍾原川也沒有作案條件。他擔憂的注視着雲畫吳的表情。這個滿身肥肉的老頭子不知從哪來的憤怒,燒的兩片眉毛簌簌發抖。
雲樽暗道不好,雲老爺這副模樣大概要動傢伙打他了。他扭扭捏捏,不知該從何說起。
雲畫吳瞅他一眼,暗暗爲兒子的慫樣灰心喪氣。他說:“你也快到成年了,以後的事情總要考慮。我看這樣吧,儘早與李家的親事定下來,靠雲李兩家的影響力,找個適當的官職。爲父就不必爲你的事操心了。”
雲樽始料未及,萬萬想不到雲畫吳舊事重提,又想通過這種手段擴展自己的勢力,雲李聯姻,說白了就是一招名利雙收的棋而已。
雲畫吳見他不說話,便慢悠悠的說:“擇日我便派人去李家定下這門親事,你也一起去吧。多年不見,跟李家小姑娘聯絡一下感情。”
幽暗的花吐出陣陣香氣,羞澀的花朵含苞待放,伴着明滅不定的燭火的跳動,雲樽像酒醉之人,腦中暈乎乎的。他對李家沒有惡感,但絕對不會軟綿綿聽命於別人的差遣。就像褪去鉛華的珠光寶器。即使被歷史羞辱折磨。也昂然綻放嬌美的容顏。
李家之於他,只如同一面之緣那麼淡漠。但云畫吳修秦晉之好的心卻始終沒有熄滅。雲樽憋足了勁,理直氣壯的說:“父親,此等大事不急於一時。等孩兒有了功名,自會給父親一個交代。到時如果父親依然想與李家結親,孩兒絕不反抗。只是當下,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
雲畫吳看着被養的白白胖胖的兒子,不禁喜怒交加。喜的是,隨着時間的沖刷,這個小子終於相安無事的活到了現在。怒的是,胸無大志的小子沒有對未來透露出一絲野心,就此碌碌無爲的荒度餘生?雲畫吳可不想兒子那樣苟活。他要自己的兒子比自己還強,傾盡所有也要讓他有高於自己的成就。
雲樽當然不會把命運交給亂七八糟的決定,何況這決策已經帶着火藥味,快把他點燃了。
窸窣的草屑在他臉上擦來擦去。朱貪何猛的打個噴嚏,驚弓之鳥似的跳了起來。已經是夜晚,皎潔的月光高掛於天。不遠處熹微的燈光瀰漫着曖昧的情懷。這間屋子一下子變得無比熟悉。這是他的家,剛剛躺着來的。
朱貪何一拍腦袋,有點疼,麻麻的。手上敏感的神經像醉酒的惡漢,只顧東倒西歪。他喃喃道:“我這是怎麼了,不是應該跟少爺去義莊了嗎,竟然會在這裡。”
朱貪何走出小屋,新鮮的空氣迎面而來,花的馨香,草的鮮美,一股腦塞進來。咀嚼着大自然的恩賜,他的肚子也跟着歡快的唱歌,歌聲的名字,叫做“我餓了”。
朱貪何尷尬的捂着肚子傻笑。走過花園,通過一條小徑便是廚房。這個時候,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應該不會有人指責他偷
吃點東西吧。花園不是很大,朱貪何與管家打了個照面。這位忠厚老實的老人一下把他叫住。頗爲關心的問道:“貪何,感覺怎麼樣,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嗎,要不要再煎一副藥。你瞧瞧,這臉色還沒好起來。去哪兒玩了弄成這樣。”
朱貪何心底升起一股熱流,義莊之行固然不怎麼順利,但他完好無損的回來,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救他之人必是鍾原川無疑。有鍾原川幫忙,便不用爲雲樽擔心。
他勉強笑,這般笑多是無奈,還有一點焦慮,其實他已經開始爲雲樽擔心了。這個做事瞻前不顧後的少爺還真不一定平安無事。他說:“興發叔,我沒事。少爺呢,少爺還好吧。”
管家一愣,偷偷看了他一眼,才悄悄的說:“你還不知道吧,過幾天老爺要去李家定親,剛剛跟少爺鬧翻了,這會被關在屋裡呢。估計沒個三四天,少爺不會服軟。老爺也是,太心急了,少爺都還沒有成年,娶什麼媳婦啊。不說這個了,我看你臉色不太對勁,等會我去藥房給你熬點藥,趁熱喝了,明天就又生龍活虎的了。”
朱貪何兩片眉毛抽筋似的上下抖動,髒不垃圾的臉像吃了屎似的又臭又硬,他飛也是的逃開了。也不管肚子的威嚇,筆直朝雲樽住所跑去。他迫切的想見雲樽:得快見到少爺才行。這個時候,一定需要我。
朱貪何總是這樣,好像整個世界,雲樽的重要性甚於他,他也總是不容置疑的守在雲樽身邊,不遺餘力的爲他構築一個美好的世界。這個世界可以沒有花草,沒有山水,沒有光明與溫暖,但不能沒有云少爺。
一道黑影閃過,朱貪何警惕的環顧四周,邊走邊詫異,雲府從來沒有遇到過盜賊,難道這唯一的一次恰巧被他碰到了?黑影只是一閃而過,朱貪何不但沒有看清對手的樣貌,似乎更暴露了自己的存在。最後那一撇,黑影給他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的疑慮沒有消止,神經兮兮的猜測着對方的意圖。忽然身邊響起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幹嘛呢,我在你身後。”
他猛的回頭,不禁如釋重負。鍾原川正百無聊賴的看他:“傷怎麼樣了,毒性去除了?你該老老實實躺着纔對,大晚上出來晃悠可不是好事。”
朱貪何急躁的說:“我哪有閒心瞎晃悠,雲少爺快要當李家的女婿了,我得弄清楚具體情況才行。”說着他丟下鍾原川,拔腿就要走。
鍾原川一把拉住他,鄭重其事的說:“弄清楚什麼,怎麼弄清楚。大半夜的把雲樽吵醒?他身上的傷口你不會不知道吧,今晚至關重要,不管怎樣都不能打擾他,否則你會後悔。”
朱貪何倒是知道雲樽腿上的傷。那長長的傷口像切開天地的裂縫,縫隙時不時吐着暗黑的血。朱貪何正爲此事發愁,鍾原川就送上門來了。不等朱貪何開口,鍾原川就忍不住了。
他說:“剛剛我進來的時候聽到的下人的談話,現在想來算得上重大新聞了。聽說今天盧文子帶着兒子到雲府炫耀來着。盧星識那小子走了狗屎運,被不川嶺的老修士收做弟子了,那老東西還給了盧星識一瓶仙丹呢。一個傻小子都能的如此機緣,你說神奇不神奇。”
朱
貪何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盧星識是個好孩子,確實是,同時也是響噹噹的傻子,分清東西南北都難。“不川嶺的那個老頭八成是腦子壞了,那個傻子可沒什麼出衆的才華。”朱貪何嘴上這麼說,卻完全心不在焉。他不關心所有事,除了雲樽的。
鍾原川見他昏昏欲睡,頗感無趣,又說:“好吧,告訴你一個特別神奇的事情,你家雲少爺體內有一個只惡鬼。”
“什麼?”朱貪何聲音高了十幾個八度,梗着脖子越說越來勁,“怎麼會,少爺可是有傳家寶護身的,惡鬼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對他造成威脅的。”
鍾原川不覺好笑,他向來對雲樽的傳家寶嗤之以鼻,那塊玉佩,也只配做一塊玉佩而已。真要當做傳家寶有點過分:“那塊雲佩真對不起傳家寶這個稱呼。反正事實就是如此,那隻鬼還沒有做出要人命的事,對於雲樽的肉體,惡鬼似乎沒有興趣。”
朱貪何不住點頭,目光灼灼的等鍾原川接下來的話。
“但是不容樂觀,雖然惡鬼暫時對雲樽沒有興趣,保不準哪一天忽然把他吞噬了也是很正常的舉動。”他嘆一口氣,不甘的說,“那隻鬼可是很厲害的,以我的能力,都不能對他構成一絲威脅。一個那麼可怕的東西在雲樽體內,就像定時炸彈,只要爆炸,你家少爺絕對不可能免於毀滅。”
朱貪何握緊拳頭,心中一直吶喊“不能讓少爺受傷”,可他無可奈何,也不敢懈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他無權干涉雲樽的人生。鍾原川不止一次的這樣說。他總是以一個歷經滄桑的老人自居,本身卻比朱貪何大不了幾歲。
“沒有解決辦法了嗎,少爺真的要死在惡鬼手中。”
鍾原川看着他,像看一個計算着時間的沙漏,驀然開口:“辦法不是沒有,但是有些難度,其一,只要雲樽的修爲足夠強大,可以將惡鬼煉化,吸收惡鬼的力量,算是穩賺不賠。第二個辦法,有個修爲高深的人幫他去除禍根。但那個人最好修出了元嬰,精神力出奇的強大才好。也就是說,不管用何種辦法,保守估計,得有一個至少元嬰期的存在才能趕走惡鬼。”
這個世界,元嬰期修士不是很少,但絕不是白菜價,普通的門派,修煉到元嬰期,絕對夠資格做長老了。要他找一個這樣的人,比登天還難。
朱貪何怪叫一聲,耷拉下眼皮,心灰意冷。
鍾原川忍不住笑出聲來。每次說到雲樽的禍事,他總是這副表情,雖然說不上滑稽,也別有一番意味。他說:“打起精神來,這兩個辦法不是很難吧,從現在開始修煉,如果諸事順利,不用百年就能修出元嬰了。百年轉眼即逝,對於修士來說簡直不足一提。”
朱貪何瞪大眼,質疑道:“百年不足一提?做夢呢你,能活到七十歲我就謝天謝地了,活到一百年豈不成老妖怪了。”
朱貪何本來是以半個笑料說出來的。不過鍾原川沒有笑,臉上難得的嚴肅,眸子也斂去神采,僵硬的身子像棵腐爛的樹。掛在他臉上的嚴肅轉而以一種悲涼與落寞代替。在陰晴不定的鐘原川出神的時候,朱貪何屏聲斂氣,小心翼翼的觀察這個朋友的一舉一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