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甚至能想象得出那麼一種畫面：小小的玄允呈孤獨的站在一邊希望自己的孃親能抱抱他看看他，給他別的孩子都能擁有的母愛，可是他最後卻始終沒有等到，那該是一種多麼深的心涼？但是他卻沒有哭，就那麼希望着……
“可是，在某個午後，皇上拿着親自畫的我的畫像，送給我，我打開一看，是我和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的模樣，那入筆的細緻，我幾乎能想象他是多麼用心的畫了這幅畫，一瞬間擡眼看了他，發現他竟然含情脈脈的看着我，溫柔似水，好像天地間他就只能看見我一般，我霎那間竟然有些慌亂！我逃命似的，回了宮殿……”
穆雪的眼神飄渺起來，似乎已經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後來，我漸漸發現自己對他有了異樣的感覺，我好害怕，害怕那是愛情，我日夜難眠，不知如何是好，我從不屑看他，變成不敢看他了，正在我左右爲難的那時候，他過來靜靜地對我說了一句，他下令殺了城邑一家，他就那麼坦白的告訴我，他殺了城邑一家人！我當時是憤怒的，震驚的，痛苦的，什麼感覺都有，我以爲自己就要因爲承受不了那麼多而死去，可是我沒有死去……”
雲裳輕嘆，做一個帝王，能委曲求全的這麼對一個女子，這是這個女子的榮幸了吧，可惜，這個女子卻不是喜歡深宮的女子，那麼，註定沒有好的結局。
沒想到玄葉開這麼狠心，爲了穆雪，殺了城邑一家，一家啊，那要多少人，上到老人，下到奴僕，這少說也要百十人啊！
不過，這都是天意吧，若是他繼續用愛感化，穆雪最後肯定會和他在一起，畢竟聽穆雪的口氣，那時候應該是對玄葉開有了些情愫，只是還不太真切清晰，這需要時間來沖洗，可惜他卻等不及了，用了極端的方式結束了他們三人之間的痛苦。
“十年，我發現自己真的被他的深情打動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十年來都像那天一樣溫柔的看着我，因爲我從不曾看過他，那一瞬間，我心裡涌過很多他對我的好，比如說他靜靜的處死了對我不利的妃子卻從來不曾和我說過，十年如一日的對我好對呈兒好，我心知，要不是他，我不會在後宮裡待得這麼舒暢，我知道有多少妃子包括皇后對我恨之入骨……”
“可是我也恨自己這麼容易被打動，恨自己對城邑變了心，我好恨，我不知所措，最後痛苦的我，只好選擇了死，只有死，才能解脫我自己，當時，死在了他的懷裡，我還是感到欣慰的，帶着對城邑的愧疚，我求他，放我的屍體出去，不要葬在這深深的宮闈之內，後來……”
雲裳接過她的話：“後來，就遇上了無憂前輩，最後你就成了現在這樣了，我都知道了，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不過，我想說，你沒有錯，也許日久是能生情，何況對方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能弱水三千只取你這一瓢，這是多麼難得的情緣，是我，我也會愛上這樣深情的男人吧，你們都沒有錯，只是上天捉弄，讓他做了帝王，有了可以主宰生死的權利。”
穆雪看着她苦笑：“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然懂得這麼多，我當初要是像你這麼想，城邑一家，也不用因爲我而死去了，我一直活在自責中。”
雲裳搖頭：“不，也許這也是他的解脫，換種方式說吧，也許城邑也漸漸的愛上了自己的妻子，對你同樣也有着愧疚，所以，你的死是爲了解脫，那麼，死對於他來說，也許也是一種解脫。”
穆雪驚異的微張紅脣，淚水霎那間涌出：“他，他，他也是這樣的嗎？是這樣的嗎……”淚水劃過，穆雪僵直的站在那裡，不能動彈半分。
雲裳點頭：“你會有這種感受，也許他也會有，畢竟十年，你對一個恨之入骨的人都會產生愛意，那麼他一定也對自己的妻子有了感情，畢竟同牀共枕，心貼得比較近，想到你們彼此見面都會尷尬難堪，那還不如永遠不見，雖然這比較極端了一些，自然，陛下對你是愛到了瘋狂，所以纔會違背天意，殺死毫無冤情的城邑一家。”
穆雪靜靜的落淚，連落淚的模樣都這麼讓人驚爲天人，雲裳起身，將身上的手絹遞過去：“穆阿姨，別哭了，事情過去這麼久，什麼都無濟於事，玄允呈因爲您對他的冷漠，如今變得讓人心疼萬分，也因爲這個，陛下如今對玄允呈更是視爲眼中釘肉中刺，表面將他捧高，其實只是用來做風口浪尖的棋子罷了，你可知，你害慘了玄允呈的一生？還有那個在高位上的男人，他的一生，他的瘋狂，都是因爲你。”
穆雪剛擦乾的淚水再次絕提，“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是多麼的殘忍，死之前，他哭着求我不要拋開他，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在我面前流淚，但是我還是狠心的喝了那杯毒酒，還對他說，要他一定要做王，否則不會原諒他，在死去的那一瞬間，我突然好想去撫摸他一下，可是，那時候，我已經沒了力氣，而他跪在一邊，從來都不敢靠近我……”
雲裳瞪大眼睛：“你是說，是你逼着讓他去做王的？”
是這樣嗎？雲裳的心開始顫動起來，那麼，一切，都不是他自願的？是這樣嗎？
穆雪點頭，有些驚訝於她的反應：“那時候我心裡恨死了玄葉開，所以纔會對他那樣說，怎麼了？”
雲裳垂下頭，眼神也暗了下來，就算知道了他不是自己想要做王又如何，如今，她還能自私的拋開若安，與他在一起嗎，不，不能了，她答應了若安，不管如何，會嫁給他的，她不能傷害了一個又一個……
而且，玄允呈，不見得自己就不想做王，還有，不見得他也會喜歡自己，他女人那麼多，自己也只是其中一個，她纔不會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所以，這注定沒有好結局的感情，還是不要任其發展的好。
正了心，雲裳深知自己要做些什麼，才能儘量將傷害減到最低，她這次來這裡沒有和若安說一聲，已經是很自私了，回去，一定要好好的和他道歉，再見玄允呈，她會心如止水，心無旁騖。
畢竟，他們只能這樣錯過了，沒有回頭路可走，就像穆雪和玄葉開，但是不會像他們那樣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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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只是匆匆一瞥，我的心卻已經偷偷地系在了城邑身上，他也對我一見鍾情，我們二人情投意合，城邑說會來我家提親，我羞澀的靠在他懷裡，說着等他，但是。”穆雪垂下抖動的睫毛，眼裡現出傷痕來，不再有先前的甜蜜。
“等我回到家，還沒有來得及等到城邑上門來提親，就等到了皇上宣我進宮爲貴人的聖旨，爹爹是朝廷命官，自然是皇命難爲，而我也不可能抗旨丟下家人不管，於是我與城邑，就此錯過了……”
擡袖輕拭淚水，“進宮當夜，我詫異的發現皇上竟然是那天與城邑同時見到我的那個公子，我霎那間羞辱難耐，也明白過來爹爹的七品縣令突然升職的緣由是因爲什麼了，都怪我的這張臉，害了我，也害了城邑一家……”
雲裳的心微微縮緊，這是個悲劇，她知曉。
“我如同木頭一般任皇上擺弄着，他說了什麼我不清楚，我一心只想着城邑，想着他會是怎樣的痛苦，會不會因此憤恨嫉俗，而離開皇城，幸好，他沒有離去，留了下來，我也因此有了活下去的念頭，可是就算是他離開了，我想我也沒有勇氣去死，因爲這會連累我的家人，他們是多麼的無辜……”
雲裳的心也冷了幾分，進了皇宮，連生死都不能決定，有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穆雪，是個聰慧的女子，她沒有自私的選擇死去，她考慮了太多太多，這樣的女子，她很欽佩。
穆雪說到這的時候，臉上劃過安然和冷淡：
“後來我將自己鎖在宮殿裡，足不出戶，不爭寵，不說話，也不正眼看皇上，我覺得他不配我正眼去看他，一個有權利的人憑什麼拆散別人的幸福？我恨他，我就那麼將自己圈養起來，儘管我正眼也沒給過一個，但是皇上還是夜夜都來，不久，我理所當然的懷孕了……”
雲裳看到她眼中有複雜的神色，心裡猜測她是很掙扎的吧那時候，懷了不喜歡的人的孩子，這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要是她，一定恨不得將孩子打掉，打掉？
她的心猛地疼了一下，當時，穆雪也是這樣的想法嗎？或者是有過這樣的想法？想到這，她的心開始爲玄允呈疼痛起來，一個孃親不要的孩子，他是多麼的可憐……
穆雪接着道：“許久之後第一次與城邑見面，是一場宮廷宴會，那時候，他已經被皇上下旨賜婚了，我知道，這是皇上要杜絕他與我的念想，走的狠招，那時候，我是多麼的恨着皇上，恨他拿自己的權利讓三個人來痛苦。”
她的臉上，有着明顯的恨意，那恨意讓雲裳看着都覺得驚心，這樣的恨意，怕是想直接將他殺了吧？
“人家爭寵爭位，我卻只想逃出那深深的宮苑，皇上對我一如既往的好，就算知道我不愛他，他將所有對我不利的妃子都秘密處決了，這些，我是從丫鬟嘴裡聽說來的，但是，我還是不爲所動，對他做的一切都視若不見，我一直恨着他，恨他將我和城邑分開，是他用權利將我們拆散，可是我卻懷了他的骨肉！我也因爲懷孕做了僅次於皇后之下的第一妃子，可是我並不開心，城邑從我進宮後，從來都不擡眼看我，我更加的心灰意冷，幾度想要將肚子裡的孩子殺死，可是我沒能狠下心，而且，就那時候，我生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穆雪的臉上閃過狠虐，有着深深的仇恨，還有，報復。
雲裳蹙眉，心裡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然後跟着說了出來：“你該不會是，想要用孩子來報復皇上吧？”
她希望這只是她的猜想而已，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麼玄允呈的存在真的是太卑微了……
穆雪卻點了頭，有着苦澀的笑容：“你猜得不錯，我就是有了這個可怕的念頭，後來將他生了下來，但是，他的存在一直是我的刺，我不喜歡他，從來不管教他，也不理會他，我甚至有些恨自己爲什麼沒有再生產中死去，這樣，既解脫了我，也不會連累家人。”
她那個時候，明明沒有掙扎，她最多想胎死腹中，可是，她不但沒死，反而還生下了一個許多妃子都想不來的皇子！或許就是天意弄人吧！
雲裳暗自心疼，玄允呈，你原來這麼孤單，這麼可憐，怪不得你的背影總是那麼的落寂，讓人心疼。
沒有孃親疼愛的你，是怎樣的孤單寂寞？
“呈兒很優秀，什麼事都比別的皇子強，每次看到他笑着跑來找我訴說成績，我卻只是嫌惡的走開，到了後來，他也不再找我訴說了，只是靜靜的看着我，我知道他想我看他一眼，可是我恨，他長得越來越像我，我更加的恨，恨皇上，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