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野回到地上的石屋裡。
四位行腳商販與年輕夫婦倆依然躺在地上昏死不醒。
他拿出丹藥分別塞入六人的嘴裡,又以真氣送入腹內,然後拍了拍手,推門走了出去。
門外是片林間空地,甚爲黑暗。
杞老大與杞春尚在門外等候,忽見屋內走出一人,急忙趨近查看,頓時嚇了一跳,遂揮舞着拳頭撲了過來。1
於野沒有躲避,身上閃過一道青色光芒。
“砰、砰——”
杞老大與杞春的拳頭剛剛近身,便被他的護體法力震斷了手腕子。而他不容對方後退,擡腳便踢。“喀嚓、喀嚓”幾聲脆響,兩人倒飛着摔倒在地,已是雙腿盡折,疼的大聲慘叫。
於野懶得多看一眼,轉身返回屋內,一手抓着一人,穿過林子而去。他施展起了輕身術,離地便是三丈多遠,來去如風、快如魅影,轉瞬已將六人送回河邊。
片刻之後,再次回到林間。
杞老大與杞春尚在地上嚎叫。
於野靜靜站在一旁,抱着膀子,好整以暇的聽着慘叫聲,打量着兩人的悽慘模樣。
記得登船之初,倒也順風順水。而昨日下雨的時候,杞春便如一頭髮情的野獸在嚎叫,張狂的舉止透着一種掩飾不住的得意與兇狠之色。杞老大竟然熟視無睹,一點也不怕他嚇着客人。
如此異常的狀況,又豈能瞞得過於野的雙眼。
之後抵達河灣野渡,‘父子倆’生火煮飯的一舉一動,皆在於野的神識關注之下。當衆人中了離魂散的濃煙,他也跟着倒在地上。之所以沒有輕舉妄動,還是想要查明原委。而結果讓他大爲意外,兩個撐船漢子的背後竟然藏着一位煉氣高人。當他獲知真相之後,他的驚訝與憤怒遠在夢青青之上。
以活人精血煉丹,借壽延歲,豈不就是白芷的師父,也就是洪姑所幹的勾當?白芷曾經遮遮掩掩,蛟影亦曾暗中提醒,他當時不以爲然,誰能想到世上竟有如此陰損的法門。彼時彼刻若非卜易上山,他或許已如同夢青青而落得同樣的下場。1
大澤道門又爲何沒落?僅僅因爲靈氣的匱乏?
也不盡然,正是一羣修爲無望的道門之人,不去設法尋求機緣,而是癡迷於歪門邪道,最終害人害己,並敗壞了大澤的修道之風。
而說起人性的自私自利,倒也無妨。誰不自私呢,卻非濫殺無辜的藉口。
既然他於野遇到此事,絕不會袖手旁觀。《天禁術》之困字訣,今晚小試鋒芒,竟輕易得手,可見威力不俗。而不管那位老者遭到怎樣的報應,都是他咎由自取……
於野尚在想着心事,神色一動。
屋門打開,從中走出一位女子。
夢青青,再無淑女的模樣,而是面若冰霜,手裡拿着一把長劍,殺氣騰騰的直奔躺在地上的杞老大與杞春走去。
兩人察覺不妙,便要出聲求饒。
誰料劍光閃爍,杞春的雙腿已被齊齊斬斷,他頓時疼得放聲慘叫。遂即又是兩隻手臂飛了出去,杞老大的四肢也被逐一斬斷。兩人競相慘叫着,猶如兩頭困獸發出臨死前的狂嚎。
於野站在幾丈之外,默默注視着夢青青的舉動。
不過轉瞬之間,淒厲的嚎叫聲戛然而止,地上多了兩個滾動的頭顱,濃重的血腥瀰漫四周。
夢青青依然揮劍劈砍,直至將死屍劈爛斬碎……
於野背過身去,暗暗吁了口氣。
他也殺人無數,卻從未這般的兇狠殘暴。
而如此兇狠殘暴的,竟然是位女子,一位喜歡雨中漫步,喜歡打着油傘的嬌小女子。
由此不難想象石室中老者的下場,也許更爲的悽慘。
須臾,林中燃起大火。
於野不再理會夢青青的舉動,獨自躲到一旁,找了塊石頭坐下,拿出一個玉石戒指。
納物戒子,來自那位老者。其中收納着各種丹藥,與煉丹的功法、典籍,還有一個精巧的丹爐,與爲數不少的金銀珠寶,以及零零散散的私人物品。卻唯獨不見一塊靈石,可見戒子主人的窘迫境地。
於野將戒子中的物品查看了一遍,將丹爐與一篇名爲《地丹術》的典籍收入納物鐵環,然後手裡握着一塊靈石閉目養神。
大火整整燒了一個多時辰,併發出一聲悶響。樹藤草木遮掩的石屋已被焚燒殆盡,原地塌陷了一個土坑。杞老大與杞春的屍骸,更是蕩然無存。
漸漸的天色微明,又一日即將到來。
林間卻響起哭泣聲。
“嗚嗚——”
哭聲悲切,令人動容。
於野起身看去。
大火已然熄滅,而夢青青卻佇立在廢墟旁,雙手捂着臉,瘦削的肩頭微微抖動。
人也殺了,仇也報了,她又爲何哭泣呢?
於野帶着一絲疑惑走到近前。
夢青青哭聲不止,悲傷不停。
於野有心勸說兩句,又不知如何開口。
夢青青卻忽然擡頭看着他,哭紅的雙眼透着無助與懇求的神色,並挪動腳步伸出一隻手,顯然想要尋求安慰、或是寄託。
於野禁不住後退兩步,詫異道:“道友,莫非你離魂散的毒性未解……”
夢青青猛然頓足停下,腰身一轉,抽泣聲多了幾分怨氣——
“嗚嗚……你看夠了笑話……儘管取笑便是!”
於野攤開雙手,無言以對。
他所認識的夢青青,是個性情直爽,秀外慧中的女子。而今日此時,卻變得柔弱且又無助。而之前殺人,並將人碎屍萬段,又毀屍滅跡的,難道不是同一個女子麼?
不過,夢青青還是了恢復常態。
片刻之後,她慢慢轉過身來,雖然兩眼的紅腫未消,卻已不見了淚痕,冷冷道:“你身中離魂散,爲何安然無恙?”
於野撓了撓頭,有些無奈。
“我說我百毒不侵,你信麼?”
“不信!”
“嗯,那便是我中毒不深,僥倖醒來!”
“所言當真?”
“真的……假不了!”
“今日之事,不得與任何人提起。”
“當然!”
夢青青盯着於野,神色莫名。
於野遞過去一個戒子,示意道:“那老兒的東西,由你處置!”
他看了眼天色,轉身奔着來路走去。
身後響起一聲嘆息:“唉,我欠下的情,如何償還……”
這人世間,有太多的情,難以償還,有太多的債,無從追討,只能將其記在心間,隨着歲月變老而慢慢淡忘。
六位船客已甦醒過來,卻聚在河邊不知所措。四位商販丟失了金銀,皆哭喪着臉而欲哭無淚。忽見於野與夢青青返回,衆人急忙詢問究竟。
夢青青表明她道門弟子的身份,聲稱杞老大與杞春企圖謀財害命,雙雙行跡敗露之後,已連夜逃脫。她姐弟二人追殺不成,只得原路返回。成了她師弟的於野,則是撿起斗笠,直接跳上了船,找到了藏匿的金銀。
衆人歡喜與慶幸之餘,紛紛表達感謝之情。
夢青青頗爲謙遜,對於讚美之詞拒不接受,卻默默撿起雨傘,將其撕得稀爛扔入水裡。
沒有了船家,行程尚在。
四位商販皆懂得撐船,於是忙碌起來。於野與年輕夫婦也沒閒着,各自拿着樹枝在船頭划動。齊心協力之下,船兒離開野渡,駛出河灣,繼續順水而去。
恰是天晴,旭日初昇,一時晨風送爽,木船上笑聲不斷。
唯獨夢青青坐在船篷下,閉着雙眼,任憑兩岸景色變幻,她依然難忘昨夜的驚嚇與屈辱……
午後時分。
一行抵達高涼鎮。
船兒停靠碼頭之後,於野、夢青青便告辭離去。失去主人的木船,則由四位商販與年輕夫婦處置。六位船客收穫意外之喜,隨後歡送兩位同伴。於野滿臉帶笑,夢青青則是頭也不回。
高涼鎮與南齊鎮相仿,四面環水,樹木掩映,還有青石板的街道,與古老的房舍,無不透着水鄉的特有韻致。
而喜歡婉約之美的夢青青則是目不斜視,直奔客棧而去。
永寧客棧。
於野與掌櫃的要了兩間客房,而夢青青又加了木桶、熱水。他也不便詢問,只得拿出銀子一一照辦,安排妥當之後,這才返回自己的客房,直挺挺的倒在牀榻上。
夢青青將他視爲兄弟,誰讓他年紀小、修爲弱呢。而一路之上,他不僅關照她的衣食住行與生命安危,即使殺人報仇,也顧及她的顏面。一位合格的兄長,也不過如此吧。卻吃力不討好,自從離開那個野渡之後,她忽然變得古怪起來,着實令人捉摸不透。
唉,女人真是麻煩!
昏昏沉沉躺了一個時辰,夜色漸深。
於野只想這麼躺着,任思緒發散,由神魂飄蕩,飄蕩至星原谷、靈蛟谷、摩崖洞、北邙村……
迷迷糊糊中,便聽有人抱怨——
“修行如登山,登百丈而半九十。一日不達頂峰,終生碌碌無爲。於家村的於野,你壯志未酬、心願未競呢……”
於野不滿的嘟囔道:“難得小憩片刻,能否清淨一會兒?”
蛟影卻不予理會,自顧說道:“你的天禁困術,着實不差,憑此神通,足以對付任何一位煉氣高手哦!”
“嗯!”
“《天地九遁》呢,我已研修了數日,欲將諸般遁法之長,集於龍遁一身,你覺着如何?”
“待你參悟詳盡,再說不遲!”
“於野,想不想看到我呀?”
“你長得醜麼?”
“哼,我醜得嚇死人。想知道我如何醜陋,快與我爬起來修煉,否則我再也不理你了……”
於野驚醒坐起,迫切道:“蛟影,我何時才能見到你?”
“你金丹化嬰之日,便是我現身之時!”
“結丹、元嬰?天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