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散了一世過往,又是誰還在三生石畔,等待緣起的那一刻,長夜漫漫,燭火不眠,只願追尋那千載輪迴,縱然墨染乾坤,月逐萬里,我心亦無悔。
昔日風沙,已換作皚皚白雪,染白了流年歲月,雁門一別,此去已是經年,幾番天涯仗劍,少年如今早已成熟了模樣,已不再如當年那般懵懂,但是舊年那些故事,卻依舊是衆口相傳,成爲一段令人神往的傳說。
雁門關前,十里外有一個小小的茶攤,老闆姓趙,年紀尚且輕輕,只是在此經營着微薄生意,此時本是歲寒時節,大雪紛飛如鵝毛,將這渺渺天地,都蓋上了銀白之色,原本一些其餘的茶攤全無生意,但趙老闆這裡,卻還是賓客滿座,杯酒尚溫。
“茶來了!”趙老闆一張滿是褶皺的臉上滿是笑意,從後臺拿出一壺噴香的好茶來,給這一桌五六位茶客面前的杯中全都斟滿,趙老闆的茶館雖是剛剛開業不久,但是生意卻好的離譜,並無什麼獨特的經營方式,只憑了一股其樂融融的氣氛,便吸引了天下各地往來的賓客。
“我說朋友,你有沒有聽說過,最近江湖上出了兩個很厲害的修仙中人啊,前些日子,我聽我的一個朋友說過,他們州府那裡,有州官榨取民財,無惡不作,百姓怨聲載道,不過聽說那一男一女的神秘俠侶出手,竟將那州官壓榨來的民脂民膏都討還給了百姓,還狠狠的教訓了那狗官一頓,真是暢快!”一名茶客擁着爐火,將面前的那杯香茗一飲而盡,品着茶香,暢言說道。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過,前日咱們雁門不遠處的嘉潼關上,還有一夥強盜攔路劫財的事情,也被這兩位給解決了,不過你說的那行俠仗義的仙人,雖然是一男一女,但我聽說還帶着一頭背生雙翅的飛天大蟲哩,那大蟲就這麼‘吼’的一聲,那些小賊子便只顧逃命了。”另一位茶客神往的說着,聽他一說,好似那神秘人驚走盜賊這一幕就在眼前發生。
“呵呵,既然二位都聽說過這兩位大俠的事蹟,可知道他兩位老人家都是誰嗎?”趙老闆見衆人聊得火熱,也放下手中的抹布,加入了進去,只聽那最先挑起話題的茶客道:“我等卻也不知,還請趙老闆稍作指點。”
“聽好了,這二人便是——昔日雁門關上,魔化了的那個王平,還有拜月教教主唐山的女兒吧,的確是一男一女,只不過拜月唐小姐,她的芳名便是唐夢嫣了,但她叛出魔教,和王平一起行走江湖,造福百姓,也是天下之幸事啊。”
“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但那個王平又是誰呢?”茶客們聽的興起,於是趙老闆再次將每個人的茶杯都倒滿,他自己飲下一口滾熱的茶水,望着窗外紛紛飄散的暮雪,黯然講起了王平的故事,這個故事他平日裡自是說了千百遍,但在他心中,始終盼望着那王平能夠與這關下埋葬的女子,再度相見。
故事講罷,茶客們聽得如癡如醉,他長嘆一聲:“天下薄情女子,薄情男子,自是極多,但真正癡心之人又有幾個?正也好,邪也好,只要相信彼此之間的感覺,便在一起又有何難呢?”
風雪更大了,時已不知幾更,一盞孤燈挑不起疲憊的分量,茶客們擁着溫暖的爐火,和衣睡去,趙老闆將幾張桌子收拾乾淨,正要吹滅臺前油燈,忽然門被打開,寒意捲進屋中,茶攤老闆看着進來的那人,竟是呆住了。
……
“你終於回來這裡了,多年不見,師弟,想不到你已經大變模樣。”茶攤老闆一掃之前的陰霾,望着燭光中的那兩人,有些出神。
“我……已經不再算是千佛塔的人了吧……”那人笑着,笑聲中卻有些苦澀,半晌,他問道:“宗門上下,一切還照常嗎?”
“恩,有掌門在,宗門一切都好,便是這幾日,聽說玄真派的掌門——上玄真人,雲遊四方修真煉道,一回來便要前來千佛塔拜山,說是要親眼印證佛道兩家真法的強弱,明日我便要趕回宗門,參加宗門裡爲玄真派舉辦的拜山大會,師……你要與我同回千佛塔嗎?”茶攤老闆悄聲說道。
他剛要回絕,可身邊的女子注視她一眼,他發現,她的眼眸中,似乎有些柔情,也許是這一眼讓他想起了往昔,在千佛塔上的事情,道:“好,只不過我此番前來雁門關,便是回來看看她的,你大可先回千佛塔,我在此地耽擱最多一日,便再上千佛塔,那裡也有我想看看的東西。”
“果真你還沒有忘了她……我想她在九泉之下,要知道你對她如此掛念,也不枉了。”他說道。
“呵呵,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虧欠最多的人,若是有一天,我找到了能將她復活回來的方法,那麼我一定去做,千難萬險也無所謂。”那人望着來時的足跡,一聲輕嘆,似乎望穿了年華,身旁女子知他心意,將他的手臂攬在懷中。
風雪交加,小小的茶攤似乎也習慣瞭如此,在漫天雪雨之中飄搖,燈輝如夢,似乎回到了久曾相識的家,溫暖如初。
……
翌日天晴,雪深盈尺,可卻沒有阻擋住他的心情,多年前,伊人香消玉損於此地,前日夜裡一場風雪,將她的碑文湮沒在了雪堆裡,他就站在積雪之中,用手將積雪挖去,雁門一別,已是數年,趙瑩的碑文也漸漸無人來看,他看着雪中的半截碑文,不知覺間,眼眶竟有些泛紅。
相思刻骨,日日催人腸,他對她的思念,平日裡雖不表達出來,但卻是銘刻在深心中的痛楚,他恨自己,恨不得此時躺在碑文下的,是他而不是這個日夜思念的女子,可當他想擁抱那個人的時候,卻又無處可尋。
不知何時,有數只冬蟬,鳴聲悽切,顯露在積雪之中,被他挖開,他笑了笑,托起那小蟲,低聲道:“我一直相信着,你在那邊,還在想念着我,你我終會再相見。”輕輕的將那寒蟬託放於地,那三隻小小的冬蟬竟然也在鳴聲迴應,似乎再見到他,很是高興。
他伸出雙手,撫摸着那雪中碑文,奇怪的是此時雖是深冬寒天,但撫摸着她的碑文,便感覺溫暖如初春三月,倒像是牽住了那一雙戀人的手,輕輕的撫摸着那碑文,縱然是他這般堅韌之人,也不禁雙膝跪在碑前,流下淚來。
那個紫衣女子,只靜靜的站在他身邊,默然分享着他的哀傷與辛酸,將一件棉衣輕輕的蓋在他身上,輕聲道:“傳說在輪迴路上的人,在那邊都會注視着自己前世最重要的人,我相信她也不希望看到你備受折磨的樣子,趙瑩……她也想看看你精彩活着的樣子吧……也許這樣才能讓她欣慰。”
“你說的對,她一定不想看到我就此沉迷在有她的過去裡,我要好好的活着,也爲了她。”他輕輕撫摸着面前碑文,緩緩說道。
一樹寒梅破雪而出,開的正豔,他輕折一枝,插放在趙瑩碑文之旁,那幽香的梅花彷彿便如同她一般,古人有云:朔風飄夜香,繁霜滋曉白。一如她給人的感覺,淡雅如玉,素潔清高,不染凡塵。
他回過頭來,看着那個風華絕世的女子,道:“昨日茶攤中,聽趙凡說起千佛塔,讓我也想起了少時在千佛塔的日子,那時的我,現在想想已經完全不能和現在的自己重合起來,我想回去那裡,再重新看看那些人和事情。”
“呵呵,當年的我們在千佛塔上相遇,那時你我彼此,都很單純的相處,可如今卻大不相似,你,還是我,都爲彼此付出了太多太多,想起那些日子,如果你沒有離開千佛塔,那你我便不會在一起,我也要因爲命運,終將成爲爹爹手中的一顆棋子了。”身旁女子幽幽的說道。
“命運啊……”他有些沉默,道:“可是,如今你我都掙脫了命運,儘管咱們都在不同的地方跌倒過,可是,幫助咱們的力量,即是心中的追尋吧,有了光明,世界纔不會黑暗,也正是有了追尋,人才能在陰影中努力的生存下去。”
“所以咱們要朝着未來和追尋前進!”女子淺笑盈盈,拉着他的手臂,一招手,那龐大的窮奇便是從雲端衝下,載着兩人,飛向了日光升起的地方,那裡,即是心之所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