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c醫療服務站位於裡瓦爾河支流的牧民村落內。
到處是圓頂的茅草小屋和坑坑窪窪的赤褐色泥路,路邊的猴麪包樹下有時會坐着喝奶的孩子和目光警惕的女人,然而刑從連卻發現,他一眼望去,在這裡看不到一個強壯的成年男人。
或許男人們都出去放牧工作,又或者村落裡突然搞什麼紙允許男性參加的活動,當然也有可能,這個村落裡的男人們都被強制抽調上前線,這都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不過刑從連暫時也沒辦法關心這麼多,在後座上,王朝已經清醒過來,正抓着車門向外乾嘔,這是輕微腦震盪的正常反應,看上去應該性命無憂。但那位女保鏢的情形恐怕就不那麼樂觀。
康安用手探了探女保鏢的鼻息,說:“老大,還沒到嗎,她快不行了。”
刑從連伸手抽了一記副駕駛上因失血而昏昏欲睡的酒吧老闆:“地方在哪?”
光頭的酒吧老闆眼神迷離,勉強四望,卻做不出任何回答。
他只好獨自避開路上土坑,他憑直覺搜尋周圍看上去還算像醫院或者衛生服務站的建築,終於,三幢連體小樓出現在他面前。
小樓前是一片空曠的曬穀場,上面遮着成片軍綠色涼棚,等開近後,刑從連才發現,涼棚下襬放的竟然是一張張涼蓆,上面躺着幾十位正在接受治療的當地居民。穿過涼蓆纔是門診室,許多人坐在木製長椅上安靜候診,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們正在“醫院”內外緊張忙碌工作。
刑從連跳下車,拍上車門,令他更加意外的是,這裡醫生除了很明顯的黑人外,其餘都是黑髮黃膚的亞洲人,他試探着用華語高喊了一句“醫生”。
所有亞洲人齊齊回頭,其中一位掛好聽診器,朝他跑來。
“出什麼事了?”那人隔着很遠就開始發問。
他鄉聞故音最令人激動,刑從連趕忙回答:“我們車禍,那位女士的情況最糟,她撞上擋風玻璃,胸部被方向盤重創,我懷疑有肋骨骨折和嚴重的內出血;副駕駛的光頭先生被野牛撞上,手臂骨折;後座的年輕人有輕微腦震盪,剩下一個不用管一點事都沒有。”
刑從連連珠炮似地彙報完情況,醫生竟在他面前愣住。
“怎麼了?”刑從連問。
“沒有,突然聽到華語好感人啊。”那位年輕醫生猛地伸手抱住他,又迅速放開,招呼來另外的醫生擡來擔架,把傷勢最終的卡納恰爾擡出後座,立即送入那幢會灰色水泥小樓內進行手術治療。
康安將王朝攙下車。
醫生指了指地上的涼蓆,對頭暈眼花的少年人說:“躺下,我給你檢查。”
小王先生在病中還睜大眼,強忍着嘔吐*,堅決道:“會死!我!不!”
刑從連看向地上的涼蓆,只覺得席子這種東西恐怕還是這些華國醫生帶來這裡,不過看着泛黑的席面,他還是不忍心讓王朝躺上去。
他回後備箱拿出地墊,鋪在地上,王朝才勉強願意躺平。
那位醫生戳了戳王朝的腦門,說:“爲你好才讓你躺這,一般進後面樓裡的都是重症病人,指不定有什麼艾滋病人啊、埃博拉感染者啊……”
王朝嚇得更想吐了。
醫生掰過少年人的腦袋,一本正經道:“本來你這情況肯定要去做個核磁共振,不過你看我們現在也沒有那個玩意,所以你躺一晚上,要是死不了明天就可以活蹦亂跳出院了。”
他說完,直起身,就要離開。
刑從連終於忍不住拉喊住對方:“連輸液都不用嗎?”他指着遠處一位正在接受輸液的病人問。
那位醫生難得鄭重地對他說:“一次性針頭和消炎藥都很珍貴,要留給更需要的人。”他伸出大拇指戳了戳地上的少年人,“他沒有大礙,觀察一晚上沒事就可以走了。”
“謝謝。”刑從連認真道。
對方看着他,從頭到腳掃視了他一眼,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問題:“你們這是要去哪?”
“去雨林裡。”刑從連說。
那位醫生還想在說什麼,卻突然被人喊了名字,即刻轉頭就跑回小樓內。
小“醫院”比他想象中還要忙碌,等到晚上的時候,刑從連纔再次見到那位有什麼話想說的年輕醫生。
王朝在地墊上沉沉睡去,並且說什麼也不肯蓋護士拿來的被褥。
卡納恰爾的手術很成功,據說一根肋骨扎傷了她的肺部,不過現在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光頭酒吧老闆陪在自己的女保鏢身邊,看上去他們的關係比普通睡過幾次的老闆和隨從更加扭曲,但刑從連也懶得去管這些。
草原深夜星空優美,康安在吉普車裡打盹,他就陪在王朝身邊,用手枕着頭,隨意躺下。
“想女朋友了嗎?”忽然身後傳來華語,他回頭,看到那位連軸轉一天此刻才悠閒走小樓的華國醫生。
刑從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那位年輕醫生嘿嘿笑了起來,非常自來熟地在他面前蹲下:“我以前一直特別想帶女朋友來非洲,覺得躺在草原上看星空特別浪漫,不過自己來了這裡以後覺得還是算了。”
刑從連回頭看了眼那樁無法稱之爲醫院的水泥小樓,點了點頭:“因爲條件太差了嗎?”
“何止是差,簡直是差,你看這像人呆的地方嗎……”他環顧四周,嘟囔道。
刑從連點了根菸,覺得很好笑:“那你爲什麼還來這裡?”
“這是使命召喚啊!”
“說人話。”
那位醫生瞪了他一眼,臉上露出年輕人才有的風發意氣:“我大學畢業的時候,看到一篇abc的報道,說有個華國醫生在達納地區呆了十年,同msc無國界醫生組織一起,在世界上最困難不可思議完成了基礎醫療系統建立,我深厚鼓舞,決定效仿前人,支援非洲建設。”
刑從連吸了口煙:“很有理想。”
“是吧,我也這麼覺得。”那位醫生又開始絮叨,“其實這裡華國醫生這麼多,都是受了段醫生他老人家的蠱惑啊,大概長的帥的人都簡直魔性。我腦子一熱跑過來,我來了才後悔,不過已經走不了了。”他說着,跪坐在王朝身邊繼續檢查。
“怎麼走不了了?”刑從連覺得好笑。
“我已經來這裡兩年了,我學的是全科醫學,當時我爸媽已經給我在老家的衛生服務站找了個有編制的工作,不過我跑到這裡來以後才發現,去他媽的社區衛生服務中心,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比這裡更需要我。”
刑從連吐了口菸圈,微微眯起眼,淡淡道:“聽上去確實很像使命召喚。”
年輕的醫生放下聽診器,聽着王朝的心肺,然後指着那棟水泥小樓說:“不不,我是受奸人蠱惑,我之前一度懷疑自己的性向,要不怎麼看到段老師的照片就屁顛屁顛來這裡呢。不過他確實是很了不起的人,你看到後面的那棟水泥樓沒有,裡面的無菌手術室剛救了你朋友一命,要不就她那個傷勢根本活不過今晚,而這一切都虧了段老師!”
刑從連瞥了他一眼,終於察覺到談話中的異常:“跟我說這麼多,三句話不離吹捧你段老師,到底想幹嘛?”
小醫生有些緊張地說:“段老師一週前和我們失去聯繫,我們恐怕他出事了,我們最後一次聯繫的時候,他正在高孟部族,聽那個光頭說你們要去那裡,能麻煩您順路找找他,如果他出事了求你一定要幫幫他!”
“爲什麼拜託我?”刑從連問。
“畢竟身在異國他鄉,只有自己國家的同胞才靠得住啊。”小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頹喪地坐在地上,“其實我們也嘗試找了一些人,但是現在雨林裡的情況太複雜了,很多人都不願意去,有些答應了的也都沒回應過來,我們也不知道怎麼辦,真的求你了!”
看着眼前雙手合十的小醫生,刑從連也不知道他怎麼撞個車都能肩負起拯救達納地區基礎醫療系統建立者這種奇怪的使命。
……
就在刑從連身負另一使命,準備向雨林進發時,林辰也遇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以至於他不得不從江夫人的掌控中逃脫,連住院費都沒結,就溜回宏景。
當然,如果要深究他逃跑的關鍵原因,雖然和張小籠打電話告訴他有人寄了封匿名信到警局蓋塔這件事不無關係,但根本上還是在於江夫人已經在前一天晚上的時候問到了“你是失戀對象是不是刑隊長”這種尖銳問題,林辰覺得再住下去纔不利於自己身心健康。
他從永川坐高鐵返回宏景,抵達刑警隊的時候還沒到下班時間。
張小籠看到他尖叫了一聲,然後衝過來盯着他看了半天:“林顧問你居然真的回來了,我眼睛沒花吧?”
林辰笑着搖了搖頭,說:“應該沒有。”他說完,特意停頓了下,給予張曉小籠同志再感懷兩句的時間,但卻聽見女警說,“刑隊和王朝好幾天都沒來上班了,也沒請假,你知道他們去哪了嗎?”
他覺得張小籠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本事簡直和江潮一脈相承,但他只能無奈替那兩位不知在世界哪個角落的同事扯謊:“他們臨時有事,讓我代爲請假……一個月,我前兩天住了趟院,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聞言,張小籠倒吸一口涼氣:“你沒事吧林顧問,怎麼就住院了呢,還有你手怎麼又受傷了!”
林辰找了張椅子坐下,揉了揉耳朵:“我這不好好站在你面前了,應該是沒事吧?”
見女警還想再嘮叨下去,他趕忙打斷她:“匿名信是怎麼回事?”
“噢!是這樣的!”張小籠說完,匆匆跑開,不多時又跑了回來,“今天早上,門衛收到一封寄給你的匿名快件,上次那個白沙案,不就有人一直給你寄信嗎,我們都嚇死了又不敢拆,只能打電話給你了。”
接過匿名快件的時候,林辰心跳突然加快,他知道自己在期待寄信人是失蹤多日的刑從連。但很快,當他看到快遞單上筆跡的時候,他的心跳速度瞬間從最高峰滑落至低谷,那上面的字跡很顯然不屬於刑從連或者王朝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他正反兩面翻看了一遍這封匿名快件,那是順水快遞公司的標準快件信封,雖然上面沒有任何關於發信人的明顯標識,但那也有可能是王朝或者刑從連拜託宏景的什麼人發出的這封信,抱着一絲微小希望,他從辦公桌筆筒裡抽出小刀。
正當他想裁信的時候,張小籠卻一把按住他:“林顧問,萬一裡面是炭疽病毒怎麼辦!”
林辰愣了愣,他也不知道張小籠同志是哪裡來的這些奇思妙想,不過炭疽熱這種東西實在離他們日常生活太過遙遠,他搖了搖信,笑道:“那你離遠點。”
他說完,用小刀將信封封口處小心裁開。
快件裡當然沒有粉末狀的炭疽病毒,裡面只有一張薄薄的a4紙。
他將信紙抽出展開,張小籠在他身邊倒吸一口涼氣。
信紙上的內容讓林辰非常意外,上面用標準5號宋體打印着一行字:我是宏景晚報記者,我知道李主任被挾持事件真相,如果你也想知道的話,給我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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