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國和達納有時差,視頻電話接通時,漫天陽光讓林辰有那麼一瞬間慌神。
端陽的面孔隨後出現,青年剔很短的板寸,皮膚在短短几天之內曬成炭色,眼神則更加明亮堅定。
見到他之後,端陽第一句話是:“林顧問,看起來你沒有好好吃藥休息。”
林辰那時早已拍完x光躺在病牀上,期間還因爲可疑的肺部感染被主治醫生訓了半天,所以現在他很有底氣地把攝像頭移向上方的吊瓶和自己的條紋病號服,對端陽說:“已經是半軟禁狀態了,非常聽話。”
刑從連的聲音隨後插丨入:“五分鐘前開始聽話的。”
端陽眼神變得嚴厲起來:“林顧問,我認爲你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應當很清楚認識到身體健康的重要性……”
林辰回過神,打斷端陽說:“暫停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找到周瑞製藥的問題了?”端陽問。
林辰搖頭,看着現在變得很不一樣的青年人,不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會不會把他推到另外一個深淵,但他仍舊開口:“不,但仍舊和周瑞製藥以及你的老師有關。”
端陽眯起眼:“出事了?”
林辰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說:“在那之前,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和老師有關?”端陽堅持不願按他的思路走。
林辰嘆了口氣,懷念起半個多月前,那個還會對着他支支吾吾的年輕醫生。刑從連握了握他的手,彷彿在說如果他覺得難以開口,他可以代勞。林辰握着刑從連的手,看向屏幕中端陽黝黑的面容,問:“段老師在達納身亡的消息,你有告訴過其他人嗎?”
聽到這句話時,端陽神色中已經看不到明顯的悲痛,他很臉色很平靜,並用一種平靜過頭語氣回答:“沒有,我們前天在抵達這處莊園,這兩天一直在打掃和做相關安排,並沒有和除你們之外的任何人有過聯繫。”
端陽說完,就這麼看着他,彷彿在等待接下來的話。
“有件事要告訴你。”
“需要在告訴我之前,做這麼長鋪墊的事情,應該不是好事。”端陽說。
“司坦康死了。”林辰直接道。
端陽一時間沒有說話,公放背景音中只剩下風聲和小孩子們奔跑的笑鬧聲,此起彼伏。
大約30秒的停頓後,端陽纔開口:“司坦康,怎麼死的?”
“被人刺死在宏景樂園,一刀斃命。”林辰答。
“這麼沒有技術含量的手法?”端陽反問,“周瑞製藥乾的,爲了滅口,爲什麼?”
“不。”林辰抿了抿脣,選擇速戰速決,“現在所有證據都指向另一人——你的老師,段萬山先生。”
端陽鎮定的臉色碎裂的很快,在那一瞬間裡,他的臉上出現欣喜、懷疑、痛苦和不知所措。但最後,在端陽激動的情緒恢復過來後,這一切都被現實的悲傷擊中,連渣都不勝。
“怎麼會?”端陽問,“總不至於是孿生兄弟或者□□人一類的俗氣梗吧?”
“兇器上檢出段萬山先生的dna,和司坦康遺物相關的物品上,同樣檢出段萬山先生的指紋。”林辰說道。
說話時,林辰的視線從一開始就沒從端陽臉上移開過,現在當說完這段話後,他依舊注視着端陽的面容,他在思考端陽會怎樣對答,而他又該怎樣迴應。
但端陽臉紅紅的,只是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認真望着他,慢慢說道:“如果是真的,該多好啊。”
如果是真的老師,該多好……
如果是活着的老師,該多好……
聽到端陽用平淡如水的口吻說出那句話時,林辰不知道怎麼回事,一時間無法控制情緒,眼中酸澀。
“林顧問,不用難過。”忽然間位置互換,端陽寬慰他,“人總要死的,想通就好,老師死前一點都沒用後悔和遺憾,我們也不用遺憾,他這一輩子,過的比大多數人都有意義太多。”
“十天前你還不是這樣的。”林辰說,“長這麼快,有時候很煩人。”
林辰看見端陽背後光着腳丫奔跑的小朋友們。鏡頭中,隱約可以看見張龍同、趙虎同志如保鏢矗立在後看管孩子的身影,更遠的地方是猴麪包樹和雜亂無章的荒草,當然,還有荒草之後令人愉悅種植園。倖存的五百餘位高孟人,應該就生活在那裡。他看着那裡的景色,忽然覺得其實野蠻社會也有野蠻社會令人嚮往的之處,起碼善惡生死都很純粹,殺人也是真刀真槍,沒有那麼多陰謀詭計,令人疲憊不堪。
端陽笑了起來:“繼續來說案子吧,我老師的dna是怎麼出現在刺死司坦康的兇器上的?”
“通過特殊技術僞造。”林辰頓了頓,補充道,“應該。”
“那麼能弄到我老師dna的人,應該在他身前和他有過接觸,或者關係很親近?”端陽頓了頓,問他,“我可以做這樣的推論嗎?”
“你的推論過程有點快,不過基本上沒有問題。”
“我老師一生無兒無女,能弄到他dna的最可能人選只有他身邊的學生和同事,而且我們這些人也有技術能夠僞造老師的dna樣本。”端陽思路清晰,飛快說道了,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什麼,停下來問他們,“但是,爲什麼兇手要在兇器上僞造我老師的dna樣本,大費周折的誣陷他?”
林辰剛要開口,又被端陽打斷。
端陽說:“所以你才問我,究竟除我們和高孟人之外,是否還有人知道老師身亡的消息,因爲你必須確認僞造老師dna樣本的人的真正動機。如果除我們之外沒人知道老師身亡的消息,這就說明殺害司坦康的兇手目的明確,他就是爲了把殺人兇手的罪名推到老師身上才這麼做?”
“我們現在也有這樣的懷疑。”林辰說。
“但是爲什麼,他爲什麼要這樣?”端陽皺起眉頭,彷彿不停思考可以讓自己好受一些,“老師人在達納,兇手不可能不知道,就算是誣陷又怎樣,華國警方又不可能跨國逮捕老師,這種誣陷根本是毫無意義的舉動。”
“你說的很有道理,那麼這裡面就存在兩種可能性。第一、對方知道段老師人在達納不可能回國,甚至可能三兩個月都聯繫不上他本人,這樣的人物是背黑鍋的很好人選。第二、對方根本無所謂這件事究竟能不能最終讓段老師定罪,他要的只是一個過程。”
端陽問:“爲什麼我老師是背黑鍋的很好人選,無論如何殺人都要有動機,我老師究竟有什麼殺了司坦康的動機,警方是傻了嗎會相信這種毫無關係的污衊?”
“因爲你老師的研究成果被司坦康抄襲了。”林辰一字一句回答道,“對方很有可能利用他的研究成果,獲取了鉅額利益。”
端陽再次變得沉默。
“端陽……”林辰輕聲開口。
“原來是這樣啊。”端陽神色如常,只是有短暫的沮喪,“我還以爲,可以靠這件事情離老師近一點,替他做點事情,原來也還是在給兇手製造污衊老師的殺人動機……”不過端陽很快就從這種情緒中脫離出來,或者說,他試圖讓自己通過思考而不去胡思亂想,“所以,現在看來,散播司坦康抄襲事件源頭的人就會很可疑?”
林辰垂下眼簾,對端陽說:“王朝剛纔已經通過關鍵詞搜索查證過,有關此消息的一級擴散者ip在乖乖寵物店,也就是說,那個人是你。”
端陽猛然擡頭:“是我,只有我?對方在利用我,爲什麼?”端陽語速很快,“這不是太可笑了嗎,警方查證線索的時候總會查到我身上啊,那個人不是會很快暴露嗎?”
林辰剛纔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現在,他可以很快也很殘酷地回答端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被綁架,不是那麼不巧的事情,而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呢?”林辰問他,“那個人利用達納地區武裝分子實行跨國綁架,那個人很清楚,你會死在達納。”
端陽愣了愣,然後咧開嘴笑了起來,他的嘴角揚的很高,可眼神中沒有任何笑意,反而冷到了極點:“所以,原來是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卻死了?”
“你不該這麼想。”林辰打斷他。
“那我該怎麼想?”端陽反問。
“這是命。”林辰非常殘忍地說道。
“是玄學啊……”端陽笑道,“林顧問你不像是會信命的人。”
“我很信,真的。”林辰看着端陽,說,“我相信命運,但不相信天理昭昭,老天爺從不仁慈,什麼善惡到頭終有報不過是欺騙小朋友的心靈雞湯,我只信那些還努力想要實踐公理和正義的人。”
“我明白了。”端陽平靜下來。
林辰點頭:“所以,下面就是我今天要問你求證的第二件事,請把告知你司坦康涉嫌學術抄襲這件事的人名告訴我。其中包括周瑞製藥給你透露消息的高層,以及當時告知你抄襲事件的學姐。我同時需要你提供一份名單,關於近年來出現在達納跟隨段老師學習人員的具體姓名,這些人中有非常大可能性能弄到段老師dna,而其中知道你暗戀段老師的人,最爲可疑。”
“我會盡快查清楚,通過郵件發送給你。”端陽說。
林辰點頭:“那先這樣,有事我會再聯繫你。”他說着就要關閉通訊。
“林顧問。”
通話將要結束前,端陽突然叫住他。
林辰擡眼:“請說。”
“你今天告訴我的一切,對我來說意味着在老師過世之後,仍有人在利用他的基因做惡,甚至試圖將一切罪惡推在他身上,我無法接受。”端陽說。
“我也同樣。”林辰說。
“我以前從沒有理解過受害者家屬的心情,但現在忽然有很奇怪的體會。”端陽看着他,“雖然老師已經死了,雖然找到殺死司坦康的真正凶手看起來對老師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但我仍請求您,將那個人繩之以法。”
青年站起身,退了半步,說:“因爲我真的很愛他,所以就算他死了,也不想讓他蒙受任何不白之冤。”
端陽這樣說道,畫面最後,歸暗與他深深鞠躬的身影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