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瓢潑,雖然聽不見刑從連在說什麼,但手機的震動提示,很快攫取了林辰的全部注意。
他低下頭,只是幾秒鐘時間,微信羣瞬間涌入無數信息,並還在接連不斷地出現新信息
【老師老師學生要走啊,攔都攔不住。】
【電什麼時候來?】
【開始撕試卷了。】
【我也好怕啊……怎麼突然就停電了?】
【請問到底怎麼回事啊,電什麼時候來?】
【靠靠靠,好可怕啊。】
【真的不能放他們走嗎?】
【我們門攔住了,下面要怎麼說啊?】
……
屏幕顯出幽綠的光,刑從連湊過來,看了一眼,然後說:“這幫孩子是瘋了嗎?”
“但是讓人熱血沸騰,不是麼?”林辰抱住手臂,冷冷看着眼前的黑夜。
“熱血沸騰?”
林辰將手指放在嘴脣上,示意刑從連噤聲:“聽。”
窗外是朦朧的尖叫聲,有時高,有時低,有時又完全寂靜下來。
“叫聲?”刑從連很不確定地問道。
他話音剛落,雨夜中,突然傳來哐噹一聲巨響。
那聲音太過巨大,像是有什麼重物從高空墜落,尾音還帶着一些金屬特有的顫音。
林辰打了個激靈,向夜色深處望去,但遠方除了雨幕仍舊還是雨幕,未滅的路燈在暴雨下猶如浮萍一般。
暴雨裹挾着吼叫聲,撲面而來。
突然砸下的重物,很顯然讓孩子們聯想到了今日的跳樓事件,那些叫聲愈加狂躁,彷彿地底幽靈,要掀翻泥土衝入世界。
他的手機開始不停震動起來,一道道短訊,如同催命的符咒,前仆後繼地涌入。
【門快攔不住了!】
【是不是又有人跳樓了??】
【有人在喊救命!!!】
【怎麼辦?】
【怎麼辦???】
【放他們走也沒事吧,反正停電了啊!】
【真的頂不住了啊!】
……
“集體,無意識。”屏幕中的字符瘋狂流下,他近乎自言自語地說道。
他說完,看了眼刑從連,連解釋的時間也沒有,便奪門而出。
【一定守住們,禁止任何學生離開。】
【告訴學生,出去也是淋雨,先等一會兒,看是否來電。】
短短三層樓竟如此漫長,他邊奔跑,邊輸下一個個文字。
在跨出屋檐的剎那,傾盆暴雨就瞬間將他渾身都打溼,身後傳來巨大的拉力,林辰被拉得猛一後退,停住了腳步。
“你現在衝出去有用嗎,冷靜點。”刑從連緊緊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說道。
“我很冷靜。”他喘着粗氣,雨水此刻竟有了冰雹般的力度,“停電,墜物,有人在煽動學生衝出教室!”
“你的意思有人想讓學生暴丨動?但一個人就能控制住瘋狂的學生,我很懷疑,好了現在告訴我,如果學生現在衝出教室,最壞的後果是什麼?”刑從連的聲音一如既往平靜,他甚至連呼吸都絲毫未亂。
“傷亡,踩踏……”林辰心念電轉,無數種可能性在他腦海中兜轉過來。
“樓梯?”刑從連突然說道。
“對,樓梯,恐怕有人在樓梯上動了手腳。”
“好,我知道了,你現在回去呆着,我會派人去檢查樓梯。”
林辰想要開口,突然肩頭一重,刑從連的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用極其鎮定地嗓音說:“也有可能,這是有人設局引你出現,所以,你在這裡下指令,是最好的選擇。”
刑從連說完,鬆開手,接替他向雨夜深處跑去。
林辰的視線一片模糊。
“我明白了。”
他對着刑從連的背影這樣說。
耳畔雨聲未歇,林辰坐回樓梯上,雖然渾身都在滴水,他卻感覺不出半絲涼意。
雷聲和閃電,依舊交替而過,可或許是刑從連最後奔入雨簾的身影太過義無反顧,他內心竟有種奇怪至極的安靜感覺。
他忽然覺得,這漫天大雨,似乎是老天爺的眷顧。
【老師現在情況好點了。】
【我靠,剛纔太危險了啊,簡直瘋了。】
【我們班撕了所有試卷你們信嗎?】
【幸好下雨,他們還有點猶豫,否則肯定攔不住。】
……
林辰深深吸了口氣,呼吸中盡是雨夜的冰涼意味。
他擰乾襯衣,擦了擦手,然後摸着屏幕,輸入道:
【通知想走的學生,現在雨太大,如果十分鐘後還沒有來電,就從一班到十班的順序,有序下樓。】
————
刑從連衝到教學樓下時,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破碎的紙屑。
樓上還有零星紙片,混合着雨水飄落下來。
然而學生們的叫聲大多已經停了,整棟漆黑的樓宇,安靜而空洞地佇立在雨夜之中。
刑從連想,大約是林辰的安排起了作用。
已有學校保安聞訊而來,遠處也有幾道身影劃破雨幕飛奔而來,那應該是剛纔他電話讓江潮找來的警員。
因爲多起自殺案的關係,他與大部分保安早已打過照片,他甚至不用亮警徽,只是擼了把臉上的雨水,已經有保安叫出了他的名字。
“刑隊長,刑隊長這是怎麼了?”
刑從連擡頭看了眼樓面,學生們測試地點在五樓,那裡還有人探出頭來張望着什麼,而教學樓共有東西兩處樓梯,時間有些緊迫。
他指了面前的5位保安,鄭重說道:“看到這棟樓沒有,你們五個,分別檢查東邊樓梯1至5層,儘量仔細,爭取在五分鐘內檢查完畢,其餘人跟我來……”
他說着,又對留下的最後一位保安說:“對講機和耳機給我。”
樓道內,只有斷電後的應急燈亮着,刑從連站在最底層,向上望去,整片樓道都被籠罩在模糊的暗綠色光線中。
急促的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刑從連迅速轉身,對趕來的三位警員,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五分鐘時間檢查樓梯,把手機靜音,儘量小聲……”他說完,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
林辰像是掐時間一般,發來了一條短信。
【6分鐘如未來電,學生會開始離場,要小心。】
刑從連收起手機,打開了手機自帶電筒,然後彎腰摸了摸地面。
樓梯上下內光線昏暗,因爲下雨的關係,地面異常溼滑,他拉住扶手,向樓上走去。
扶手的觸感很穩,他又使勁搖了搖,依舊沒有任何問題。
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在他額頭上,刑從連擡頭,只見鐵欄杆上凝結着細密的水珠,他皺了皺眉,迅速低頭,樓道地面上是常見仿大理石花色,在暗淡的光線下,更是模糊不清。
他將電筒燈光移下,在樓梯邊緣,隱約有什麼東西落在那裡。
他走了幾步,蹲下身,才發現,那竟是兩顆極小的塑料珠子。
一顆是黃色,另一顆是粉色。
就在這時,對講機中,傳出了壓抑而緊張的聲音。
“地上有釘子,大家要小心。”
雖然沒有風,在剎那間,刑從連似乎感覺到四周的空氣都冷得要凝固起來。
釘子、塑料珠……如果再加上從樓梯上狂奔而下的學生……
他彷彿看見了滿地鮮血,聽見學生痛苦的慘叫在樓道內徘徊。
穩了穩氣息後,他向對講機話筒低聲道:“注意安全,迅速清理樓梯,按原定計劃五分鐘後離開。”
說完,他俯下身,將地上的兩顆塑料珠撿起,封入證物袋內。
噼啪的暴雨聲迴盪在空曠的樓道內,聽着雨聲,刑從連很難得竟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覺。
———
對於教學樓內學生來說,今夜不過是他們反抗學校偶爾腦殘決定的一次小小嚐試。
反正天黑,反正大家都在一起鬧事,法不責衆是最簡單的道理。
並且,只是撕掉兩張卷子,根本沒什麼大不了,誰讓學校腦子有病,大下雨天把他們叫出來做什麼心理測試?
而且學校辦事果然效率很低,直到他們一個個離開教學樓,電依還是沒有來。
刑從連站在黑夜中,沒有打傘,他望着最後一名學生安全離開教學樓的身影,掏出了煙盒和打火機。
“刑隊長,不用把學生攔下來調查嗎?”
他面前的警員低聲問道。
“五百個學生,你攔得住?”
大概是真的運氣不佳,他按了幾下打火機,連零星的火苗都沒有出現。
而江潮手下的警員,此刻正用看恐怖犯的目光掃視着學生們離開的背影,刑從連皺眉,拍了拍對方的肩,向對方伸出了手。
“刑隊長……我……我不抽菸……”
被折騰了一晚上,他已經完全沒了脾氣,像他今天的運氣,如果面前出現打火機才叫有鬼。
他從口袋裡掏出方纔封存好的證物袋,遞了過去,對江潮的手下手:“和你們在地上撿到的東西一起,拿去送檢,重點查指紋。”
他說完,轉身離開。
明明是春雨,落到最後,竟有種蕭瑟意味。
刑從連獨自走在樹下,忽然,他的手機又開始震動起來。
電話那頭,是江潮一副大事不好的緊張嗓音。
“老刑,斷電是人爲的,剛發現了一個簡易的定時斷電裝置,電力好像據說一時恢復不了,你那沒什麼事吧?”
或許是江潮的聲音太大,竟讓四周的雨顯得小了些。
“哦,暫時沒事了。”
刑從連看了眼遠處大樓的微光,似乎有道瘦削的身影,正獨自坐在臺階最上方。
他放下手機,向來時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