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的火花

白春玲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恨過這個社會。她是西北農村走出來的女人,服從和溫順幾乎是刻進她骨子裡的,從小被父母灌輸的思想便是要聽男人的話,凡事忍耐。但是白春玲覺得她現在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從十年前她跟隨丈夫爲了傳宗接代躲避計劃生育來到j市一直到現在,他們一家三口過着勉強溫飽的生活,可是就在去年一年的時間裡白春玲接連失去了她的丈夫和她視如命根子的7歲的兒子,她覺得人生已經毫無意義了,當然,那兩個被她遺忘在農村老家的女兒在她心目中早就不算她的骨肉了。要說白春玲的命還真是苦,去年剛開年,丈夫在一家新的建築工地找到了個搬水泥的力氣活,沒辦法,誰讓他沒有技術,只能賣苦力呢?而賣苦力,哪還有建築工地掙得更多的呢?兒子已經七歲了,到九月就能上小學了,能讓兒子在城裡上學,當個真正的城裡人一直是白春玲和丈夫的心願,但是,他們只是戶口不在本地的暫住人口,要在城裡上學,必須要交一筆不菲的借讀費。兩萬元一年,對有固定工作的人也許不算多,但是對進城務工的白春玲一家可實實在在算的上一筆鉅款。來j市十年,前幾年收入不高,夫妻倆又生了兒子大寶,白春玲以35歲高齡掙扎着生下兒子,身子卻着實受了很大的損傷,最初三年不得不在家靜養。不能工作,就沒有收入,再加上生完大寶後白春玲一直沒奶水。只能兒子喝奶粉,一罐奶粉一百多元,卻只能喝一個禮拜,丈夫天天連軸轉也不過勉強餬口。更別提能存下錢了。爲了兒子大寶再不像他們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能跳出農門奔個前程,丈夫拼了,四十多歲還每天扛着一百多斤的水泥袋子往返三百多米,白春玲又是心疼又是憧憬,一邊是兒子,一邊是丈夫,她都捨不得,但是當看到家裡的積蓄逐漸接近兩萬時。白春玲心裡還是高興多過心疼的。金秋九月,白春玲終於如願以償地帶着兒子走進了j市紅星小學。紅星小學是離他們家最近的一所小學,雖然教學質量在本市是倒着數的,但是卻也是爲數不多借讀費便宜而且願意接收大寶的學校,只要是城裡的學校,白春玲也就心滿意足了。兒子上學了,白春玲也空閒出來,找了個家政服務公司掛名,隔三差五給人打掃打掃衛生,掙點生活費。小日子也算過得紅紅火火。俗話說,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就在白春玲生活中事事如意時,意外發生了:丈夫被意外掉落的鋼筋戳穿了腦袋,當場死亡。等白春玲接到消息趕到工地時,看到的便是丈夫已經變形的臉,她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哭的暈了過去。工地老闆還算有良心,畢竟人死在了工地上。他很痛快的賠了白春玲二十萬。白春玲失魂落魄地帶着錢回了家。抱着兒子不撒手,丈夫已經沒了。他唯一的依靠就只剩下兒子了,雖然兒子只有七歲。安葬了丈夫,家裡剩下的錢也被白春玲妥善藏在了家裡。這是丈夫用命換來的,更是他們孤兒寡母日後安身立命的本錢。如果日子能這麼活下去,白春玲也就認了。但是歷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兩個月後的一個週末,寫完作業,她活潑可愛的兒子,她活下去的希望,居然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出去玩耍,被過路車輛撞倒在地,肇事司機趁四下無人一溜煙跑了,可憐她的大寶到被人發現時已經出氣多近氣少了,白春玲抱起兒子瘋了一樣攔下出租車送他去了醫院。好不容易到了醫院,兒子的呼吸已經弱得快要感覺不到了。可是躺在急診室病牀上的兒子卻沒能馬上得到救治。“先去交費!”急救室值班醫生面無表情地扔下這句話,端着飯碗便想出去打飯,白春玲自得知兒子被車撞了,唯一的念頭就是去醫院,哪裡還有時間回家拿錢,眼見醫生要扔下快要死了的兒子,她撲通一聲跪在了醫生跟前,邊磕頭邊哭喊:“求求你們了,先救人吧,我這就回去拿錢,我有錢,有錢,我着急送他上醫院,沒帶在身上,我這就回去拿,求求你們了!先救救我兒子吧,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可是我的命啊!”白春玲頭磕得都青了,有個年紀小些得醫生看不過眼了,一把拉起她:“大姐,不是我們不想救,而是你不交錢我們拿不出藥,沒辦法救啊,你快些回去取錢,別在這耽誤時間了,我們看看有什麼是我們能做的。”白春玲一聽這話,從地上爬起來就往家跑。二十分鐘,卻讓白春玲覺得比二十年還要長,她從家拿了錢回到醫院,只用了二十分鐘。但是,這點時間足夠大寶停止呼吸了。急救牀上那小小的一動不動的身影,蓋着白被單的孩子,讓白春玲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小時前還圍在她身邊纏着她做油炸丸子的兒子怎麼會就這樣死了?白春玲手中的錢撒了一地,她慢慢走到急救牀邊,一把掀開了被單,兒子是被車撞到了腹部,因爲內出血耳鼻喉都有鮮血流出,白春玲從來都不知道,兒子小小的不足一米二不夠六十斤的單薄的身體居然能流出這麼多的血,染紅了被單,染紅了衣衫,從急救牀上一直流到了地上。“大寶,大寶,你快別睡了,起來了,媽媽做了你最愛吃的油炸肉丸子,你快跟媽媽回家吃飯去吧。大寶,起來吧,大寶啊大寶!我的兒子啊!”白春玲撲倒在兒子身上,死死抱着不想撒手,她的大寶沒有死,只不過是睡着了,他的身體有些涼了,她怎麼捨得讓他躺在冰冷的牀上。還是剛纔勸白春玲回去取錢的醫生心裡同情她,上前一步想把她扶起來,不料他剛說了一句讓白春玲節哀,就被她一把甩開:“滾開!你們,你們!”白春玲從兒子身上起來,死死地盯着在場的每一個人,她的眼神冰冷而絕望,帶着毀滅一切的瘋狂,被她眼神掃過的醫生身體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白春玲歇斯底里地說道:“你們都是兇手!要是你們先救了他,他就不會死,你們都是劊子手!你們怎麼不去死!!!”說完,她就撲到離她最近地醫生身上死死咬住那名醫生的胳膊,直到嘴裡滿是血腥味也不鬆口,直到她被接到報案後趕來的警察打暈。雖然醫患矛盾一直存在,醫生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死者家屬鬧了,但是白春玲那種瘋狂勁還是深深地印在了在場醫生的心裡。自此,相隔不過兩月,白春玲從幸福美滿的一家三口變成了孤家寡人,她在原本充滿歡聲笑語,現在空蕩蕩的出租房裡一坐就是三天,這三天,她不吃不喝不動,彷彿蠟像一般了無生趣。她人生的全部意義已經隨着丈夫和兒子死去了。

在白春玲一心求死時,買合木提找上了門。

“白春玲,你恨嗎?”

沒有人回答。

“你的丈夫死了,因爲工地不爲他發安全帽,你的兒子死了,因爲醫院看不到錢不救人,他們原本根本不用死的,白春玲,他們死得冤枉,你不想幫他們報仇,讓那些傷害他們的人給他們陪葬嗎?”

白春玲的眼睛在聽到買合木提這番話後動了一下,壓抑了三天的喪子之痛終於讓她失聲痛哭起來,買合木提沒有勸她,卻在旁邊找了個地方靜靜地陪着她,直到白春玲哭啞了嗓子。

“血債要用血來償,白春玲,你好好想想是誰奪走了你的親人,你最恨的人是誰,等你想通了,來這裡找我,我可以幫助你親手殺了你的仇人。”買合木提留下一張寫有他現在住址的紙條,頭也不回地離開。

白春玲走出家門,有些不適應外面強烈的陽光,她需要爲死去的丈夫和兒子做些事,她還不能隨他們而去。她強迫自己吃下些食物,拖着虛弱的身體來到附近派出所,詢問是否抓到了撞死兒子的兇手,警察不耐煩地回了句還沒有;她又來到了醫院,想要個確切的說法,兒子到底爲什麼而死了,醫院給了她張屍檢報告,硬梆梆地告訴她大寶死於脾臟破裂導致的內出血,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不行了。

白春玲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穩住了自己的情緒,她雖然沒受過教育,卻不是個傻子,明明兒子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還有呼吸,如果醫生及時搶救,早些止住了出血,兒子就不會死,不就是因爲她沒帶錢嗎?醫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而自己的兒子卻死在了醫院冰冷的病牀上!這哪裡是救人的?明明是殺人醫院!

憑什麼?憑什麼她那麼小那麼乖的兒子要死?憑什麼那些昧着良心身穿白衣卻心比墨黑的人渣反而活着?憑什麼他們不作爲害死了她的孩子卻不用受到任何懲罰?他們甚至不知道她的兒子叫什麼名字,她陷入了無邊的痛苦中,他們卻在她的周圍盡情說笑着,他們還會有一份好的工作,收入不菲,每天回家享受天倫之樂,根本不會記得有個小男孩死在他們的眼皮底下。

她好恨!好恨!她想要他們付出代價!離開醫院,白春玲向着買合木提的住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