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是讓朝廷逼的啊。”蔣國柱一聲長嘆,他知道順治親征的消息瞞不了多久,就把實情告訴了自己的標營指揮。
聽說皇帝即將前來南京,標營指揮也驚得說不出話來,作爲蔣國柱的心腹,他對蔣國柱通鄧一事當然也有所知曉,很明白這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要是皇帝抵達南京,定會讓實情敗露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蔣國柱又把幾個心腹幕僚召來,一起商量此事,得知順治在兩個月內就要駕臨南京後,幾個幕僚也都產生了和蔣國柱一樣的念頭,就是立刻武力解決鄧名,只要能夠消滅鄧名,那什麼流言都不怕了,萬一還有人想鬧事,江寧巡撫也完全可以把這些行動解釋爲麻痹敵人的手段。
個別激動的幕僚要求蔣國柱馬上向鄧名下戰書,立刻開戰。但標營指揮反覆聲稱武力解決鄧名幾乎是不可能的,一旦和鄧名撕破臉,出城野戰只可能比鄧名迅速解決;現在江南綠營依託城防可以保衛南京,但其他府城都很可能不保,唯一能夠阻止鄧名進攻的,大概只是因爲鄧名捨不得犧牲他麾下的精銳甲兵。
“下戰書後,我們立刻就要把所有的漕船都躲進水城,讓所有府縣關閉城門,放棄所有城外的土地堅守城池,停止在長江上的通航以防止我們的船隻被鄧名奪走。”儘管面對了來自幕僚集團的極大壓力,但標營指揮寧可被他們罵成懦夫也不肯贊同開戰:“只有我們能夠立刻發起進攻,開戰纔有好處,現在開戰就要在放棄長江,然後在放棄大片土地全力防守,這開戰是圖什麼呢?”
雖然蔣國柱不知道“戰術爲戰略服務”這句論斷,但他現在已經陷入了這個兩難局面中,戰略上要求他立刻與鄧名斷交開戰,但戰術上他卻沒有任何開戰的理由。
“或許皇帝會收回成命。”標營指揮的堅持讓幕僚們也漸漸失去了開戰的決心,終於有一個幕僚把他的僥倖心理講了出來:“或許皇上不會真的親征。”
這句話讓蔣國柱立刻開戰的決心變得更加動搖,是啊,要是皇帝最終也沒有親征,那撕毀協議開戰又有何益?被鄧名一通好打,說不定還要接受更屈辱的城下之盟;萬一皇上本來改主意不打算親征了,見江南連番慘敗、府縣接二連三地丟失,結果堅持要發動親征,那蔣國柱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招惹禍患?
最後蔣國柱決定暫觀其變,在減少與鄧名接觸的同時,儲蓄錢糧、積聚部隊,如果皇帝不親征就算了,如果皇帝親征那被迫與鄧名開戰時也底氣足一些。
“既然要與鄧名作戰,那江寧綠營的訓練是不是需要加強?”標營指揮在散會前又提出一個問題:“是不是暫時改爲五日一操?或者三日一操?”
蔣國柱面有難色,而一個不管錢糧的幕僚則生氣地說道:“這個時候還偷什麼懶,應該日夜不休地操練啊。”
“日夜操練不敢想,不過若是巡撫大人同意,能每日操練當然最好。”標營指揮高興地答道。
但不等蔣國柱說話,其他的幕僚已經呵斥剛纔那個發話的人,責備他不管錢糧就不要出來瞎嚷嚷。
每次出營操練都要給士兵發至少雙份的口糧,如果士兵沒有吃飽,軍官可是不敢讓他們上操場的,絕對能背後中箭。而且操練還需要打賞,不僅要給士兵,還要給各級軍官,如果表現優異沒有得到賞賜,下次操練的意外事故就會顯著增多,就是表現一般也要適當給一些,不然意外還是會增多。最後一點,操練必然還會導致物資消耗,弓箭不必說,肯定還會報損盔甲、武器,都需要撥款修理,哪怕是當靶子的稻草人也要銀子。
只要上面肯撥款,士兵能吃飽飯,下級軍官能得到賞錢,高級軍官和倉庫管理都有外快,這自然是皆大歡喜的事,所以剛纔標營指揮根本不敢奢望日夜操練,只要能每日一操x他就喜出望外了。不過要是不給錢就讓軍隊增加操練數目,那就等着譁變吧,而江寧庫存早就因爲多災多難而空空如也,現在蔣國柱又要集結部隊、儲蓄糧草備戰,不停操就不錯了,還加什麼操?
蔣國柱權衡了一番,最後還是沒有同意標營指揮加操的要求,沒能替自己和同行掙到外快的標營指揮訕訕而去,對那幾個幕僚心生怨恨的同時,還產生了報復心理:“這關頭還不願意多給銀子,好吧,反正又不是我一個人倒黴,這個月就實操兩次,還有一次走個過場就算完。”
其實江寧巡撫並非不瞭解手下軍官的願望,但他實在也是有難處,這些軍官不當家不知道財米貴,上次增援揚州幾千綠營,樑化鳳就要走了上萬兩的開拔費,事後還報了個五百戰死、一萬支箭的耗損、和幾十個立功軍官的賞賜——因爲是林起龍挑起事端,所以樑化鳳宣稱撫卹、補充、賞賜只找蔣國柱要一半,又討走了不少銀子——雖然蔣國柱覺得其中必定有詐,但不敢在這時候拂逆大將的意思,還是批給了樑化鳳。
爲了借周培公,蔣國柱還掏了一大筆銀子,現在江寧藩庫雖然還不到跑老鼠的地步,也也不遠了。向江寧聚集部隊還要開拔銀,抵達後各路軍馬還要賞銀,客軍還要雙餉,戰時每天要給吃兩頓乾飯……若是再加操,蔣國柱知道藩庫下個月就能見底。到時候兵倒是練好了,可事先發不出開拔銀,事後拿不出撫卹和賞銀,兵就是練得再好還是沒法驅使他們去和鄧名打,這練兵還有什麼意義呢?
在蔣國柱頭疼欲裂的時候,揚州官場也是大亂,林起龍得知皇帝要親征後,第一個念頭就是逃回駐地淮安去,再不呆在揚州這個地方,可林起龍轉念一想,萬一皇帝發現真相,自己如果不在身邊就沒有機會爲自己巧言辯解,那後果可能會更糟。
而且林起龍也和蔣國柱想到一塊去了,那就是搶在順治親征前和鄧名開戰,如果僥天之倖能夠擊敗鄧名,那以前有什麼過錯也都能遮掩過去了。不過在詢問過自己的標營指揮以及統領河道官兵的將領,林起龍也打消了這個瘋狂的念頭,因爲所有的人都指出這是自殺——沒有水師的情況下,帶着一羣就會欺負漕工的河道兵去打擁有制江權的鄧名,估計還沒有過江一半的士兵就能開小差。
而且林起龍的標營也遠沒有蔣國柱的那麼強大,雖然其他總督標營的定製是一千甲騎,但漕運總督很少會遇到需要他出戰的時候,所以朝廷從來不打算花這份冤枉錢,林起龍的標營只是一個百人規模的衛隊而已。
在河道兵靠不住的情況下,林起龍就把希望寄託在了樑化鳳身上,雖然對方是兩江的將領,但林起龍有一個很大的優勢,那就是他現在遠比蔣國柱有錢。從鹽商手中拿到的投獻再加上炒家所得,林起龍狠狠地發了一筆財,財大氣粗的漕運總督上下瘋狂一通打點後,現在捏着上百萬兩的銀子。
林起龍給樑化鳳開出的條件是,他負責給樑化鳳出加操銀子,如果想擴充兵力,林起龍也可以贊助一部分,作爲交換,樑化鳳要保證有漕運總督的一份功勞,也就是說,無論是奏章上還是面對皇帝的垂詢時,樑化鳳都要把河道官兵列入對鄧名作戰的序列。
樑化鳳對此沒有異議,當即就同意了林起龍的要求,表示他會把軍隊立刻擴充爲五千甲兵,一萬輔兵,超出兵額的部分暫時就用義勇的名字。軍隊所需的軍餉不用說,就是這些甲兵需要的裝備,也要由漕運總督立刻重金打造出來;而從即日開始,樑化鳳也會督促軍隊日夜操練,以求儘快變成一支不可輕辱的強軍。、
“每天一萬兩銀子。”樑化鳳開出了價碼,除了裝備的花費、還有招募丁勇的安家費外,樑化鳳還要林起龍先付一個月的操練費用:“三十萬兩,勞煩總督大人給末將個批條,從庫裡拿走銀子後,末將明日就開始練兵。”
“每天一萬兩……”林起龍對樑化鳳敲竹槓是有心理準備的,但即使如此他仍然驚呆了,雖然漕運總督是個肥缺,但林起龍一年能淨落的銀子也就是五萬兩銀子左右,上次和鄧名達成協議時他還沾沾自喜,認爲相當於做了二十年的漕運總督,而樑化鳳光訓練費就要拿走六年的,這還只是一個月而已:“你這廝怎麼不去搶呢?”
“總督大人言重了,末將只知實心做事,不知有他。”雖然氣急敗壞的林起龍已經開始罵街了,但樑化鳳卻嚴守禮儀,表情沒有絲毫的波動:“爲了儘快練出一支強兵來,總督大人剛纔責成末將日夜操練,這一天總要給士兵們吃四頓飯吧,操練這麼緊,每天肯定要有一些酒肉的了……爲了速成賞罰必重,所以不光要賞賜,還要很多傷藥……每天練兵八個時辰,弓手射一百支箭不算多吧……就是砍草人,每天八個時辰,刀也會鈍啊……還有夜晚操練,這火把、松脂也都是銀子啊,積少成多……”
最後林起龍打消了日夜操練的念頭,改爲一日一操,儘管如此,樑化鳳還是爲第一個月的操練要到了十二萬兩銀子的經費。
從庫房裡搬走了銀子後,樑化鳳密令一個心腹立刻帶着十萬兩上京,給朝中的高官們送去。
“蔣巡撫這次是要倒黴了,林總督也夠嗆。”樑化鳳在心裡琢磨着:“等皇上一到揚州,我就去告密,我只是一個武夫,什麼都不懂,這通鄧全都是他們搞出來的,我只是聽命行事。”樑化鳳知道東窗事發後多半自己也會有過錯,如果不是覺得怎麼也遮掩不過去了,樑化鳳也不願意去當這個小人,現在他還需要考慮如何彌補皇帝對自己的印象:“好好地練兵,然後在皇上面前打頭陣,以求得皇上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