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受到許多人期待的御前財政會議,終於在奉天殿裡召開,而這次會議中參與者儘管看上去黑壓壓一大片,可也只是行政院、樞密院以及都察院部閣高官才能參與,其他的部閣以下官員,根本沒有資格參與這次重要會議。
隨着一聲鍾罄擊打聲響起,在場的列位宗親、大臣、勳貴以及大學士們同時抱拳作揖,口裡稱頌皇帝萬歲,算是拉開了這次會議的序幕。
寧渝坐在龍椅之上,望着下面站着的羣臣,很敏銳地察覺到了衆人之間的古怪氣氛,當下臉上不由得微微一笑,看來這幫子大臣們總算是有些長進了......終於開始明白黨爭的真正玩法了。
說起來,如今的寧楚內部已經隱隱約約有黨爭的苗子了,內閣裡主要是首輔與次輔之爭,內閣外則是內閣與樞密院的閣院之爭,大家雖然面子上還顧忌着皇帝的存在,可是私下裡踹的黑腳也不算少了——這實在是太正常的一件事情,畢竟任何一個王朝裡,黨爭都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如果真的沒有,反倒是皇帝睡不着了。
不管是真槍真刀的鬥,還是假模假樣的演,至少朝廷裡不能表現得一團和氣,老狐狸們對於這一套早已深諳,因此即便是寧渝,在之前也有些頭疼。
在寧渝看來,黨爭實在是難以避免的一件事,而且良性的鬥爭更加有利於純潔官僚隊伍,一團和氣只會滋生一潭波瀾不驚的死水,但是怎麼鬥卻需要講究章法,否則真正受損的還是整個國家。
鬥而不破,和而不同。這纔是寧渝真正想要達成的目的,也是未來朝政發展的最終方向。
“開始吧。”
首先站出來的自然是內閣首輔寧忠景,他在最近這些日子裡,多少有些反思自己沒能跟上皇帝的節奏,因此對於這次大朝會也是頗爲用心,希望能夠在革新二年開個好頭,畢竟皇帝已經透露出一些想法,那就是未來內閣將會實現任期制。
在任期制度下的內閣,首輔與次輔不再僅僅只是因爲皇帝好惡去擔任,而是會受到制度的限制,首輔每任五年,最多連任兩任,也就是當首輔最多隻能當十年就得換人。
除此之外,內閣閣臣與樞密院各部部長還有年齡的限制,超過七十就會強制致仕。
寧渝制定這些制度的目的,除了從根源上避免出現權臣的產生,另一方面就是爲了保障官員的正常流動,還有官員的年輕化。
要知道在未來的時代裡,整個國家將會經歷前所未有的大變革,如果思維守舊的官員長期佔據高位,對於國家來說絕非幸事。
通過這些制度,寧渝完全可以將整個朝政進行平穩換血,而不用擔心出現尾大不掉的情況,當然針對這些制度改革的前提,自然就是寧渝已經將軍權牢牢握在了手裡,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有絲毫的動搖。
正因爲如此,寧忠景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擔心,希望能夠跟緊皇帝的步伐,至少不能再跟皇帝唱反調——他環視了一眼其他大臣,在心裡已經打好了腹稿,才緩緩開口。
“諸位同僚,今日御前會議乃爲議定全年開支用度問題,各部衙門主官已將本部今年預算提案擬定,並上交至內閣集中議定完畢,將在本日由內閣在御前會議提出。”
聽到寧忠景說完,寧忠義也作爲樞密院樞密使開口道:“樞密院也已經收集軍方各部預算提案,將在御前會議前將今年軍費用度開支提出。”
當這兩位大佬前後發言之後,接着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紱以及大理寺正卿等人,同樣說了一番類似的話,算是拉開了御前會議的序幕。
“各部衙門所提交預案,將在今明二日議定,只是朕粗略看了看,內閣各部提交的預算裡,包括工商、教育、交通、行政等各方面的支出,大概得兩千二百萬兩銀子,且條條件件都是要緊之事,着實省不下來.......”
寧渝話還沒說完,眼睛卻是已經將大臣們掃視了一遍,只見內閣中諸位大臣的神色略略有些放鬆,而寧忠義爲代表的軍方高層神色,則隱隱有些陰沉。
“當然,朕也看過了軍方的開支用度,今年的擴軍計劃已經箭在弦上,且軍隊的全面換裝也極爲重要,更不用說新成立的海軍,也需要大筆的費用......合計在一起得一千八百萬兩.....”
“可是,咱們的家底到底有多大,卻不知各位心裡是不是有數?財政部尚書董霖說說吧。”
隨着寧渝的一番話,衆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投到了財政部尚書董霖的身上,這位如今可是寧楚執掌錢袋子的大佬,也是入了閣的閣臣,堪稱位高權重。
“啓稟陛下,今年預計田稅在清查田地和攤入丁銀後,大概有兩千萬兩左右,而關稅、礦稅、商稅並其他的一應茶稅、鹽稅等,預計在一千三百萬兩,比年前的預計倒是高上不少,主要是因爲海貿的緣故,關稅多收了一些,只是即便如此,今年歲入也只是合計三千三百萬兩。”
聽到三千三百萬兩時,衆人不由得感覺到一陣唏噓,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畢竟過去全盛時的清廷,一年歲入也就三千萬兩,如今接連丟了江南和整個南方後,怕是一千萬兩的歲入都保不住,堪稱江河日下。
而新成立的寧楚,在第二年就以半壁江山的歲入超過了鼎盛時期的清廷,這也就意味着一旦將來寧楚收復全國,其歲入也至少會在四千五百萬兩到五千萬兩以上,這還僅僅只是開始。
當有了這麼一個數字之後,衆臣對於清廷卻是已經完全不放在了眼裡,這年頭說起來是打仗,實際上歸根結底還是在打錢打經濟,誰更加有錢,誰更能高效利用自己的底盤收上稅來,誰纔是真正的老大,這是一個顛撲不破的道理。
可是,當大家從激動中緩過來後,也很快就做了一道算術題,內閣的兩千二百萬兩加上軍方的一千八百萬兩,再加上都察院以及其他零散部門的三百萬兩支出,至少得四千三百萬兩,比起歲入足足多了一千萬兩,就這還沒有提到皇室內庫需要得到的三十三萬兩。
一千零三十三萬兩的缺口,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
內閣次輔崔萬採隨後站了出來,輕聲道:“陛下,之所以產生了一千多萬兩的缺口,完全是因爲內閣與軍方在制定計劃上有失輕重緩急的緣故,其中內閣在交通方面投入過重,原本計劃在十年修築的道路,被縮減到了五年,由此所需要的花費也提高了不止一倍......軍方也是新增了一個海軍部,所需要的第一筆海軍預算就多達四百萬兩......”
崔萬採輕輕嘆了一口氣,長揖一禮,堅定道:“臣以爲,以上計劃,或可緩圖之.....”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大臣都望着這位次輔,有人或許爲崔萬採的勇氣而叫好,可是更多的人,卻以爲這位次輔大人怕是大大的失策。
因爲任誰心裡都清除,這些計劃的背後主使人,並不是首輔寧忠景和樞密使寧忠義,完全是皇帝自己的想法,這麼說不是等於讓皇帝自己扇自己的臉嗎?
不過寧渝並沒有絲毫的憤怒,而是輕聲道:“以目前的歲入來看,咱們現在的動作確確實實大了一些,步子也走得快了一些,可是如果從大楚目前的發展趨勢來看,這些其實都當下要做的急務.......現在如果停下來,將來重啓這些項目,恐怕需要的時間會更久。”
“陛下,如今我大楚當務之急乃北伐一統......這些事情等到一統後再做,怕是也爲時不晚......”崔萬採輕輕嘆了口氣,他的擔心也代表瞭如今朝廷裡很大一部分人的想法,超前開支實在是有些膽大妄爲了。
寧渝輕輕搖了搖頭,“朕看的不僅只是大楚,甚至也不是清廷,而是其他更多的東西......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如果削減內閣各部費用,或者是軍費,本身都會對目前的計劃造成嚴重的影響.....朕意已決,無需多言。”
“是,陛下。”
羣臣拱手行禮,不停計劃可以,只是問題卻擺在了衆人的面前,畢竟那一千萬兩白銀的缺口,應該如何解決呢?
寧渝揮了揮袖子,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內閣首輔寧忠景、財政部尚書董霖、大學士恩斯特,組成金融改制委員會,牽頭制定我大楚的財政改制工作,至於缺口的一千萬兩,將在金融改制完成後,通過國債的方式來實現。”
聽到寧渝這麼說,大臣們心裡卻是有些明悟,看來前段時間提到的國債一事,還真不是說說而已,至少在皇帝看來,國債屬於一個更好的處理方式。
只是聖心已經有了決斷,其他人就算再想表達反對之意,卻也是不可能了。這場御前會議,用一種更加奇妙的方式宣佈到此爲止。
.......
御書房當中,寧渝一邊端着茶細細品這,一邊看着內閣與樞密院提交的議案,眉頭卻是微微皺起,這件事終究沒有他表面上表現得那麼雲淡風輕。
恩斯特穿着一身紅色的官衣,老老實實跟在了寧忠景與董霖的身後,對着寧渝行禮,他對於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雖然如今是伯爵,可是終歸是外來人,也不敢在大臣們的面前擺譜。
說到底,談什麼入鄉易俗,真正的原因始終都是利益的捆綁。
見到衆人過來,寧渝並沒有先問寧忠景和董霖,而是直接望向了恩斯特,低聲道:“恩斯特,朕任命你爲金融改制委員會的成員,你可知道朕的用意?”
“大皇帝陛下,臣當然明白您至高無上的命令,實際上這也是臣很早之前就想過的一點,因爲如今的帝國,貨幣實在是太混亂了,而且很不利於使用!”
恩斯特一臉凝重地說道,他明白皇帝需要的不是馬屁,而是直面真正的問題,以及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聽到恩斯特這麼說,寧忠景與董霖倒有些驚訝,他們對於這個西洋人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可是他們也明白皇帝的想法,那就是這一次改制的主導者,並不是所謂的內閣首輔和財政部尚書,而是這個其貌不揚的西洋人,因此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對方的想法。
寧渝反倒是更加能夠明白恩斯特的意思,這跟明清以來混亂的貨幣制度有很大的關係,以至於到了如今這個年代,依然是混亂不堪,該無可改。
說起這一點,就要從中國歷史上的貨幣制度開始說起,實際上在明朝之前,中國社會上的貨幣一直都是以銅錢爲主流,金銀由於數量過少,且難以交易,一直都是不是主流流通性質的貨幣,而中國本身也是一個極度缺銅的地方,因此就連銅錢也沒有辦法充分保障,像宋代之前就出現過大量的鐵錢,連交子的出現,也是爲了緩解錢荒的問題。
而到了明朝之後,由於銅料進一步缺少,因此在明初時甚至有過以物換物的情況,而且貨幣也變得更加多元化,從銅錢、紙幣、金銀到糧食布帛,都在不同程度地履行了通貨的職責,可由於種種原因,這些制度都被嚴重破壞,貨幣系統變得一塌糊塗,像大明寶鈔就從一項良政演變成爲了惡政。
一直到隆慶之後,由於取消了‘禁海令’,以至於海外貿易的發展變得十分興盛,大量的歐洲美洲商人相繼來到中國,他們用一船船的白銀,換取了大量的絲綢、瓷器、茶葉,而且在年年的順差貿易下,使得大量的白銀源源不斷地流入中國。
在這種情況下,大明從一個缺銀國瞬間變成了持有大量白銀的國家,這樣一來也使得東南沿海地區,率先將白銀當初了流通貨幣使用,而等到了張居正改革之後,一條鞭法的全面推廣,使得白銀成爲了真正意義上的流通貨幣,完全取代了銅錢、紙幣的地位。
那麼,問題就來了,作爲原始意義上的銀子,在實際交易中極度麻煩,甚至還誕生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