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普斯在馬車內的椅板下瑟瑟發抖了半天。
他本身體型就並不苗條,把整個身體塞進來這裡已經夠吃力的了,再加上此刻氣溫頗高,此處又空間狹小、空氣不流通,沒一會兒他就已經滿頭大汗汗流浹背了。
但是他就是不敢把頭探出來——這種毫無異議的鴕鳥式躲藏至少能給他心靈上以慰藉。
天父庇佑,父神與我等同在,若是這一次能逃得性命,自己將來一定在希厄姆給父神蓋一座教堂……
鄧普斯心中禱告了半天,發抖了半天,但是隨着時間的流逝,他原本甚至都不敢睜開的眼睛慢慢地睜了開來,又豎着耳朵聽了會兒後,眼眸中滿是疑惑。
爲什麼都好半天了,還沒有聽到外面傳來喊打喊殺之聲?
不僅如此,外面絕大部分時間都很是安靜呢,這讓鄧普斯霎時間都恍惚了,懷疑遭遇到異族的突然襲擊是不是他的幻覺,實際上他們只是在原地修整?
就在鄧普斯精神恍惚的時候,原本安靜的外面突然爆發出巨大的聲音。
熱烈的歡呼聲響徹,環繞鄧普斯這輛馬車的周圍,人們笑着,叫着,興奮地大喊着,像是每年一度的聖誕日一樣。
怎麼了?!
鄧普斯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想要透過窗口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卻忘記了自己此刻還蜷縮在椅板下呢,這一擡身,直接一腦袋撞在了堅硬的木板上,令他痛呼了一聲。
“老爺!”
一個女子的興奮嗓音傳來,然後一雙手伸了過來,拉住鄧普斯的衣服使勁想要把他從下面拉出來。
“我們贏了!”
在那雙手的幫助下,鄧普斯總算從下面把自己的身體拔了出來,在馬車裡坐好。隨後,他一邊揉着自己撞疼了的後腦勺,一邊問他身邊的人,“什麼贏了?”
他剛纔只顧着躲在下面害怕了,全身心思都集中在恐懼上,完全沒有留意到外邊發生了什麼。
馬車內的另外一人是個女子,身高和鄧普斯差不多,小家碧玉的類型,正是鄧普斯的妻子傑奎琳。
她此刻正一臉激動,語速如機關槍一般向鄧普斯轟炸而來:“我們在和那些異族的比試中贏了!剛纔那個巴頓站了出去,說要和那些人打個賭……”
傑奎琳也是貴族小姐出身,受過教育,所以還是有點文化水平的,敘述起來也不會亂七八糟,很快就把外面所發生的事情全部都講述出來了。而鄧普斯聽完之後,這也才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他猛地湊到馬車的窗口,扒着窗口往外望去。
果然,正如傑奎琳所說,人類隊伍此刻正一片歡騰,相反,那支攔在他們前進道路上的異族卻全是垂頭喪氣的模樣,有很多更是滿臉不忿,一看就是吃了癟了。
鄧普斯大喜。
“也就是說,那些攔住我們的異族馬上就會走了?!”
傑奎琳在他身後笑着,道:“是呀,三局兩勝,現在他們已經輸了兩局,這第三局也不用再打,他們已經輸了。按照他們之前所發的誓言,他們可是得走了。”
這邊走了,後邊還有呢。
見這些異族已經不足爲懼,鄧普斯把腦袋扭了一下,看向後方。
那裡還有一羣異族呢,看了也不是好惹的。
“你說,我們接下來還能贏嗎?”
鄧普斯很是擔憂起來,憂心忡忡。
和鄧普斯相比,他的妻子就要鎮定以及有信心的多了。
“應該能。老爺你看,後邊那些異族的個子雖然和前邊那些人差不多,但是武器可是遠遠沒有前邊那些人精良。現在就連前邊那些異族都輸了,後邊那些異族應該也贏不了。”
鄧普斯左看看右望望,覺得自己的妻子說得不錯,於是心中更加安定了。
而傑奎琳說着說着,又說到了諾曼身上。
“唐恩大人確實眼光高超,他選中的這個巴頓實在不是一個普通的奴隸,只是幾天的時間,竟然就把那些奴隸培養成如此強大的戰士了。現在想來,他當初向你買奴隸,看來也不是我們看到的那麼簡單呢,恐怕是早就有了謀劃。”
不知道是因爲諾曼曾經是他手下奴隸的關係,還是因爲自己的妻子傑奎琳誇讚對方的關係,鄧普斯並沒有順着傑奎琳的話說下去,而是有些酸溜溜地說道:“要我看,他也只是運氣好,隨手亂畫的那些東西竟然真的有效而已。他運氣是不差的,但是真要說他有什麼本事,我倒是不覺得。”
他還提出了一個在他看來毫無破綻的邏輯以證明自己的這個觀點。
“如果他真有這麼大本事的話,他當初怎麼會被我俘虜,成爲我的奴隸呢?”
傑奎琳輕輕搖了搖頭,顯然有些不贊同自己丈夫的說法,不過他倒是也沒有再出言去反駁鄧普斯,只是微笑着,從鄧普斯那肥大身軀擋住的窗口縫隙中向外望去,即使這樣只能看到一些臨近的人在歡呼,也讓她看的津津有味,可見她此刻心情實在是好極了。
鄧普斯繼續在窗口往外看下去。
他見到、聽到的,都是周圍的人在讚歎那些紋身奴隸的強大和勇敢,在誇獎巴頓的英明領導,在這樣的氛圍烘托下,遠處那傲然而立的諾曼在鄧普斯看來就很有些威風凜凜的感覺了,風頭極盛,看着令人羨慕。
鄧普斯心中騷動起來,又再轉頭,看到隊伍中人類衆多,車隊外更是包裹着一層淡黃色的魔法光罩,這讓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我下去看看。”
鄧普斯丟下這麼一句話,直接挪到了車門口,伸出手去,放在車門上猶豫了一下後,最終一咬牙,拉開車門走了出去。
鄧普斯是隊伍中地位最高的人之一,可以說是重點保護對象,所以在他馬車旁,聚集着好幾位戰士。
鄧普斯一下馬車之後,什麼也沒幹先直接點名了其中看起來最強壯的兩個。
“你們兩個,跟我來。”
等這兩名戰士貼身保護了過來後,鄧普斯才放心地朝諾曼的方向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朝周圍歡呼的人羣點頭招手致意,擡頭挺胸,彷彿在閱兵一樣。
等走到諾曼他們面前後,他先向雅各打了聲招呼,“雅各先生辛苦了。”然後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站在了諾曼身邊,轉身面向大部隊,滿臉笑意,紅光滿面——在他這個角度看來,那些人彷彿是在爲他歡呼一樣,體驗還是相當好的。
他雖然是貴族,但只是一個小小的男爵,以往也都是用階級身份來壓制這些平民,這還是他頭一次被這麼多人衷心地擁護、爲其歡呼呢,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諾曼斜睨了鄧普斯一眼,還真有些擔心他下一秒會不會舉起手來揮舞一番,然後大喊一聲“同志們辛苦了!”。
不過鄧普斯這個原生土著並不懂這個梗,所以他當然不會這麼做。
他只是側頭,對諾曼大聲地說了一句:“你做得很好,沒有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鄧普斯雖然膽小怕死,但終究是貴族,這說話還是有點藝術的。
他這話一說出來,讓別人聽了,還以爲這個巴頓是在他的授意甚至指導下才做出這些事情來的,而鄧普斯這句話也確實說的大聲,差不多可以說是扯着嗓子“說”出來的了,在場很多人都聽到了,這讓有些人類的歡呼語中又加入了稱頌鄧普斯的字眼,令鄧普斯聽到了臉上的紅光更加氾濫了。
鄧普斯的這點小心思,諾曼自然也是一眼看出來了,不過他只是心中笑了笑,也沒有打算去拆穿,反而是向耶茨看去。
在看到人類這一方竟然出乎意料地連續贏下這兩場戰鬥、提前結束了比試之後,耶茨的眼光要不就是聚焦在那些奴隸身上,要不就是聚焦在諾曼身上,但是隨着鄧普斯的這話一出來,耶茨的目光更多地集中到了鄧普斯身上,眼神驚疑不定。
諾曼心中暗笑:這位前男爵大人出來的倒正是時機,說的話也是無心插柳了,對他們現在的局面可算是頗有助益。
“耶茨先生,”
諾曼看向耶茨之後,目光乾脆就不挪開了,直接說道:“我們也開始吧。”
他看得出來,耶茨此刻的內心活動肯定很豐富,但是自己這句話一出,耶茨也沒有辦法,只好點了點頭,稍稍思索了一下後,自己拎着那根糞叉站了出來。
看到是耶茨第一個出戰,諾曼胸中心思涌動了一番。
連續贏下兩場,對於這些異族的士氣打擊不可謂不小,看耶茨身旁那兩個準備出戰的異族的表情就能看出來了——他們都一臉凝重地看向這邊,早已不見了之前的輕鬆,顯然心理壓力極大。
士氣上落了下風,對於戰鬥的勝負也是有很大影響的,耶茨應該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纔會選擇第一個站出來。他應該是想要仗着自己比同伴更加強大的實力,來贏下這一場戰鬥,給之後的同伴加加油,鼓舞一下他們的士氣,提升他們的勝率。
既然對方是耶茨上,那麼,他們這邊該派誰上呢?
想到這裡,諾曼又向他面前的那些還未出戰過的奴隸看去。
戴裡克和哈利亞特此刻已經被衆奴隸當作英雄一樣地圍在中間了,正在交流着他們的戰鬥心得。
有人問:“你們不害怕嗎?”
哈利亞特這個膽子最小的經過這一場生死搏鬥之後,看着豪邁了不少,而且似乎還在戰鬥中隔空學會了諾曼吹牛皮的獨門秘技,直接大言不慚地道:“直接上去,幹就完了!”一副雖千萬人吾獨往矣的英雄氣概,完全忘了剛纔是誰還沒上就已經嚇軟在地上了。
又有人問道:“你們是怎麼打贏他們的?”
戴裡克相較於無師自通吹牛神技的哈利亞特就要沉穩謙虛些了,“那些獸人並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麼強大,他們的拳頭打在身上雖然也很疼,但是完全不會一拳就把你打暈過去。而且我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巴頓給我們紋的這些東西可能真的有用,真的把我們變成了野蠻人!”最後他誠懇的眼神從周圍這些夥伴身上掃過,略一猶豫之後,最終說道:“我行,你們肯定也行!”
聽到戴裡克的話,周圍的那幾個奴隸紛紛驚歎起來。
“這些紋身竟然真的具有強大的神秘力量嗎!”
“這樣我就放心了,等會兒可是要我上了。”
“父神保佑,希望我身上的也有效吧。”
……
以諾曼的觀察力,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這些奴隸臉上表情的不自然來。
他們都在隱瞞着一些東西,就是那些神功秘籍了。
哈利亞特沒說,戴裡克沒說,那些剩下的奴隸也沒說,那應該已經被他們視作最珍貴的秘密了,爲此,戴裡克甚至還主動把一切功勞都推到了紋身上去。
明明人人都暗含鬼胎,卻偏偏要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來,而且他們的演技在諾曼看來實在是有些拙劣,着實有些替他們着急。
不過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諾曼的視線在他們身上轉悠了一圈後,最終盯住了一個人。
“扎卡里,你上。”
他點名的那個扎卡里和門羅一樣,同樣都是使劍的。
聽到諾曼的點名後,扎卡里提着劍就上去了。
他和哈利亞特的性格顯然是兩個極端,哈利亞特膽小怯懦,他卻是大膽激進。
在看到自己的同伴連續擊敗了那兩個獸人之後,他對於那些獸人的恐懼已經大減,再加上自己所學習的絕世神功,令他更是信心大增,所以他對陣耶茨的時候竟是主動迎上身去發起了進攻!
在他對面的耶茨本就是一個小心謹慎的人,見到這人類竟然一反常態主動發起了進攻,面色更是謹慎凝重。
之前那兩個人類明顯對自己都沒什麼信心,竟然都能贏,眼前這人類看起來非常有信心的樣子,那豈不是說明他的實力比起之前那兩人來還要更強上許多?
實在要小心應對。
耶茨謹慎之下,甚至主動先揮舞着糞叉退後了兩步。
鄧普斯本來還在緊張地看着這邊的戰鬥,見到這一幕後,頓時放下心來。
外行看熱鬧。
見到扎卡里舞劍舞的氣勢十足,主動發起了攻勢,而那個野蠻人還沒交手就先退後了幾步,這在鄧普斯看來,高下之分已經很明顯了。
一放心下來,鄧普斯緊繃的面容融化開了,甚至轉頭看向諾曼,笑道:“你這次做的不錯,不枉我當初在野外救你一命,把你撿回來……”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聲慘叫,猛地轉頭一看,見到剛纔那氣勢十足的扎卡里一手捂着自己肋下,一手舞劍護在身前,鮮血正從他的肋下不斷地流出來,捂都捂不住。
而在扎卡里對面,耶茨正上下騰挪,一柄糞叉毫不留力地積極揮舞,以格擋防守爲主,瞅準機會纔會嘗試進攻,並沒有因爲這突然的優勢而急於進取。
一個人流血不止,另一個人毫髮無損……
就算是鄧普斯這樣的外行,也看出情況不妙了。
他額頭上不知何時滲出了幾滴冷汗,快速地左右張望了一番後,頓時覺得這地方實在是在太威脅了,還沒說完的話也不對諾曼講了,直接張開雙腿一溜兒小跑,低着腦袋急匆匆地朝着自己馬車的方向快步奔去,生怕被別人注意到自己,之前的意氣風發已經不見半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