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爲你對‘契約學生’需要履行的義務缺乏足夠的瞭解,對這套助學制度的來歷也一無所知。”哈維爾先生毫不客氣,當面指出喬安的想法太幼稚。
“契約助學貸款”,其實是由“契約勞工”制度發展來的。
衆所周知,來新大陸討生活的移民大多是在舊大陸混不下去的窮光蛋乃至犯罪分子,十之八九是社會底層人士,他們當中很少有人能夠負擔自己和家屬的旅費,更不具備在新大陸安頓下來的資本。
爲了擴大新大陸的殖民事業,“威爾諾亞墾殖公司”和“皮克海灣公司”之類殖民機構急缺勞動力,由此推出一項福利制度:向那些無支付能力的移民提供一筆旅費和安家費,移民則必須簽訂一紙合同,以“契約勞工”的身份替公司工作一個時期--通常是四到七年。
契約生效期間,公司支付給“契約勞工”的薪資通常大大低於同行業自由工人的平均水平,勉強餬口而已,任由公司指派工種卻無權拒絕,只能任勞任怨的從事自己不喜歡或是不擅長的工作,地位低下形同奴僕,一直熬到契約期滿才能重獲自由。
喬安與威爾諾亞殖民公司簽訂的“助學貸款合同”其實與“契約勞工”簽訂的合同如出一轍,只不過殖民公司對法師學徒遠比對普通勞工更捨得下血本投資,指望他將來畢業以後爲公司服務,連本帶利的撈回來。
那麼可想而知,爲了從“契約學生”身上收回貸款並且賺取儘可能多的利潤,殖民公司必將千方百計的壓榨他們,畢業以後等待他們的將是一段漫長而艱苦的日子。
喬安出身貧寒,不怕吃苦受累,但是他畢竟缺乏社會經驗,當初簽訂合同的時候沒有留意其中有些條款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礎上,不知不覺中就吃了虧。
“比如在你簽訂的契約當中有這樣一則附加條款,要求籤約者必須在五年內拿到畢業證書對不對?”哈維爾問喬安。
“沒錯,是有這樣的要求。”喬安回憶契約條款,“如果無法按期畢業,除了正常的貸款本息,還要向公司支付一大筆違約金,數額與五年助學貸款的本金相當。”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哈維爾嘆了口氣,以一種憐憫的眼光注視着喬安。
喬安皺了皺眉,怎麼也想不出這則條款有哪裡不公平。
公司拿錢資助學生,是爲了將來學生畢業後幫公司賺錢,如果一個學生總是留級,畢不了業,公司的貸款不就成了往無底洞裡扔錢的賠本買賣?所以他覺得這個“違約金條款”既合理又很有必要,哈維爾先生爲何對此深惡痛絕?
退一步說,自己既不笨也不懶,如期畢業總不成問題,又何必關心這條根本派不上用場的違約條款呢?
哈維爾似乎看穿了喬安的想法,苦笑着揭開謎底。
“如果你孤立的審視這則補充條款,倒也合情合理,但是把這則條款與現實環境聯繫起來,事情就變得複雜了,問題的關鍵在於……你真的能夠在五年之內順利畢業嗎?”
“爲什麼不可以?”喬安費解的問,“難道校長先生還會故意刁難學生,不給學生簽發畢業證書?”
“校長先生倒不至於幹這種缺德事,但是某些黑心腸的導師絕對幹得出來!”哈維爾先生語出驚人,“萊頓學院自創建之日起就實行‘導師負責制’,如果導師聲稱他的某個學生達不到畢業標準,校長也不好多說什麼。”
“我不得不說,萊頓學院某些導師的人品很差,故意找茬阻止學生畢業,找各種藉口拒絕給學生的畢業證簽字,以替學生支付留級學費和助學貸款違約金的名義壓榨年輕人,迫使學生在他的實驗室裡當助手還債,其實就是充當廉價的勞工,通過剝削學生來賺取金錢,竊取名譽。”
“竊取名譽?”喬安茫然反問,越發感到摸不着頭腦。
“聽起來有點兒不可思議對不對?然而這就是事實,我舉個例子你就明白黑心導師如何利用學生賺取名利了。”
哈維爾接過凱蘭迪爾遞來的菸斗,點燃菸草深深吸了一口,接着對喬安說:
“比如我們店裡那些銘刻着製造者大名的魔導器,表面看來出自萊頓學院那些德高望重的奧術導師之手,其實有很多根本不是簽名者本人制造的,他們只是提出一個籠統的課題,真正需要耗費心血和法力的髒活累活全都推給自己的助手和學生,後者做了絕大部分工作,卻沒有資格在作品上留名。至於魔導器售出以後獲得的收入,有良心的導師自己拿八成,其餘兩成分給學生,沒良心的甚至一毛不拔,請學生吃頓好的就算夠意思了。”
喬安聽得目瞪口呆。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城裡套路深,好想回農村。
哈維爾先生似乎唯恐他受到的驚嚇還不夠多,繼續向他揭露萊頓學院這座表面光鮮亮麗的“象牙塔”不爲人知的黑暗一面。
“那些壞心眼的導師大多欺軟怕硬,不敢壓榨出身富貴家庭的學生,反而自降身價討好這些有錢有勢的公子小姐,對那些不得不申請助學貸款的‘契約學生’就換了一副刻薄面孔,被壓榨最慘的也往往是像你這樣來自鄉下、無權無勢又很窮的契約學生,所以你一定要小心提防,千萬別被那些表面看來道貌岸然的黑心導師給矇騙了。”
聽了哈維爾先生的告誡,喬安心情沉重,原本滿懷憧憬的求學生活不由得蒙上一層陰影。
接下來哈維爾繼續展開這個話題,把萊頓學院奧法分院的現任導師逐一點評了一遍,提醒他哪些導師虛有其表,哪些導師爲人刻薄,哪些導師值得信賴。
喬安一一記在心裡,可是自己知道這些又能有什麼用?
像他這樣一個既無錢無勢又很內向、不善言辭的鄉下少年,即便明知道某位導師有意爲難自己,似乎除了逆來順受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正在暗自犯愁的時候,僕人敲門進來,告訴哈維爾先生有客人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