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爲“馬拉罕”的半人馬足足盯了庫爾蘇勒十幾秒,然後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明白,庫爾蘇勒……你怎麼還能像從前一樣,這麼……這麼富有熱情。我今年已經三十六歲了,再過上不到十年,我就要像其他人一樣老死——你也應該是和我一樣的年紀,甚至還要比我年長兩歲。現在的你不是應該安安穩穩地待在羣落,找一個女人,然後平靜地過完最後幾年麼?”
“即便像年輕的時候一樣,我們追隨你離開森林,回到人類的領地……可是又能得到什麼呢?我原本就是被混沌之神創造出來的、守護叢林的半人馬,我們的身上有人類的血液,也有馬匹奔騰不息的血液,我們的歸宿從來都應該是在叢林裡……”
“你的確是老了,馬拉罕。”庫爾蘇勒打斷他的話,冷冷地說道,“那麼你是打算反對我,就像你的兒子一樣?”
“不,庫爾蘇勒。年輕時候說出的誓言依舊有效。如果有一天你回來,我一定不會成爲你的敵人。”半人馬馬拉罕擡起他的右手搭在他身前的年輕半人馬的肩膀上,“離開這裡,這不是你們這一代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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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父親!這正是我們的事情。”馬拉罕之子甩開了父親的手,直勢庫爾蘇勒,“圖魯達原本就已經老了——他甚至已經開始出現白髮。任何人一個人都有資格挑戰他,只是被這個人搶先了一步。”
他踏着沉重的四蹄走到場地中央:“雖然半人馬只有在生命的最後兩年纔會老去,但庫爾蘇勒,承認吧,你已經不是二十年前傳說中的‘無畏戰士’了。你的外表掩蓋不了你的虛弱——現在,我,塔拉卡,馬拉罕之子,以部落戰士的名義,向你發起挑戰!”
人羣之中頓時發出了議論聲——一些看起來頗爲年輕的半人馬似乎相當贊同塔卡拉的話,而一些年長者則用陰沉的目光注視着場中的情況,不肯開口說話。庫爾蘇勒神情嚴肅地凝視着他,然後看向馬拉罕,放聲大笑:“哈哈哈……馬拉罕。你認爲我已經老了,你的兒子也是這麼認爲——那麼,你是否要阻止你的兒子,塔卡拉對我挑戰——在他感到後悔之前?”
馬拉罕沉默了一會,然後低聲說道:“抱歉……庫爾蘇勒。這是孩子們的自由,也是羣落裡的傳統,我沒法兒干涉。”然後他側身避開庫爾蘇勒的目光,看向他的兒子,右手做了一個虛握的手勢——這應當是一個流傳在軍隊中的手語,意爲“留下活口”或是“手下留情”。
庫爾蘇勒看到了這一幕,然後用複雜的目光看向馬拉罕。而後者沒有迴應他,側身走到了人羣之後——似乎不忍看到他的老朋友當衆出醜。
他的擔心的確是有道理的。半人馬的壽命大多在四十多歲,不算是一個長壽的種族。他們大多在十四歲的時候發育成熟,然後就一直維持着年輕的相貌,直到自然死亡之前的兩年,開始衰老。
庫爾蘇勒的年紀應該在三十八歲上下,在半人馬羣落來說應當屬於一位“老人”了。然而他在剛纔,在格殺那位部落首領的時候的確表現出了相當卓越的戰鬥力,那與他的年紀可完全不符。這其中一定有着什麼秘密讓他可以長久地保持這樣的活力……然而羣落裡的其他人似乎並不清楚這一點,包括馬拉罕。
眼下他的兒子充滿自信地抖動着人類上身的肌肉,並且接過了身邊另一個戰士拋過來的訓練用木質雙刀。那個戰士也將另外一對雙刀拋給了庫爾蘇勒,但後者不屑地打落了它。
我和艾舍莉以及阿勒妮絲已經退到了一邊,圍觀的半人馬們像是覺得我們的身上有某種惡性的傳染病,自覺地爲我們讓開了一塊空地。但儘管如此,這些大傢伙們身上的味道也令我直皺眉頭——大約是秋季少雨、他們又不大樂意洗澡的緣故,現在的我就像是身處一個臭烘烘的馬羣裡。
塔拉卡皺了皺眉頭,然後也丟掉了自己的雙刀。“公平的戰鬥。”他說道,“出於對長輩的尊敬,我會讓您輸得心服口服。”
庫爾蘇勒沉默着雙臂抱在了胸前,只說了一個字:“來。”
年輕的半人馬毫不遲疑地邁動四條馬腿,在極短的時間裡就將自己的速度催至最高,然後憑藉着那衝鋒的力量,在接近克爾蘇勒的時候前蹄猛然擡起,像兩隻巨大的錘子一樣踢向他。
但庫爾蘇勒立即將身子輕輕地一側,年輕人的前蹄就落了空。然而塔拉卡在前蹄下落的過程當中又舉起了雙手,像兩把流星錘一樣狠狠地甩了過去。庫爾蘇勒終於鬆開了雙手,然後穩穩地攔住了年輕人的攻勢。四臂相交,發出一聲巨大的鳴響,我打賭這力量足夠錘破一面堅固的木牆。
但年輕人的攻勢並非到此爲止。他的前蹄落地,獲得了堅固的支撐點,雙手又與庫爾蘇勒緊緊地攥在一處……於是他的馬腰猛然發力,巨大的身子像是一塊岩石一樣橫着甩向了庫爾蘇勒的腹部——那兩隻後蹄上釘着的金屬馬掌閃閃發亮,像是在下一刻就可以將庫爾蘇勒擊飛出去。
然而庫爾蘇勒緊握着他的雙臂,身子隨着對方的旋轉跑動,而後在塔卡拉後蹄離地的瞬間一腳踢在了他的左前蹄上。這並不算巨大的力量立即使塔卡拉失去了平衡,巨大的身子像是一個裝滿了雜物的口袋一樣,被庫爾蘇勒借着他的力量狠狠地拋了出去——砸在了一棟樹當中。書屋並不牢靠的牆壁被旋轉着的半人馬擊倒,那屋頂也嘩啦啦地落了下來,激盪起大片的落葉與泥水。
庫爾蘇勒好整以暇地再次抱臂站好,冷冷地注視書屋廢墟之中的那個年輕半人馬——後者的蹄子似乎在撞擊中受了重傷,心有不甘地試圖爬起,卻一次又一次倒下。
他的父親,馬拉罕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而後飛快地橫穿場地去幫助他的兒子。庫爾蘇勒沒有阻攔這位年輕時的好友,只是沉聲說道:“爲了你剛纔的那個動作,我保留他的性命。”
馬拉罕無聲地向他點了點,然後用力地拉起他的兒子,兩人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人羣之後。
庫爾蘇勒轉頭環視四周:“還有誰?”
這一次年輕人沒有說話,而另一位年長者站了出來:“庫爾蘇勒,武力並不能說明一切。想要成爲首領,除了武力之外還要有睿智的頭腦與正直的品格——”
“那麼,奧托,你是在質疑我的品格?”庫爾蘇勒皺起了眉頭,直視人羣之中那個頭髮花白的老年半人馬。
“你與圖魯達的妻子,阿勒妮絲私通,這種行爲配不上一個首領的榮耀。”他沉聲說道。
“這麼說,暗中尾隨並且向圖魯達通風報信的人就是你——”庫爾蘇勒說道,“阿勒妮絲在我成年之後就與我有婚約,是圖魯達在我離開羣落之後佔有了她。現在,她仍舊是我的財產,你有什麼資格質疑我?”
他的聲音凌厲,不怒自威。但那個老年半人馬仍舊不肯退縮,而是繼續說道:“那麼除此之外,你還被懷疑擁有邪惡的力量!”
庫爾蘇勒笑了起來:“邪惡的力量?僅僅因爲我擁有不會衰老的身體?”
“不,我親眼所見!”奧托擡起手來指着他,對周圍的半人馬說道,“前天夜裡,在他回到羣落之後不久,在月圓的時候,我親眼見到,他站在山嶺上向着月亮嚎叫,身上散發着神色的邪惡氣息!”
此話一出,周圍的一些人立即低聲附和。
“沒錯兒,我的確在前天夜裡聽見有人在叫……”
“那聲音就像是被惡魔附身,半人馬絕不會發出那樣的聲音來——”
“也許奧托說的是真的,否則他怎麼可能打敗一個年輕的戰士……”
庫爾蘇勒冷冷地瞧着他們,然後重重地跺了跺腳,濺起大片的泥水來:“奧托,你竟然淪落到用這種卑劣的詆譭來對抗我的地步——你的確是老得糊塗了!”
而後他環視那些竊竊私語的人:“如果你們想要知道是什麼力量令我永葆青春,那麼,我就給你們看!”
人羣頓時安靜了下來。而庫爾蘇勒冷冷地掃視着他們,同時將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肋下。接着他的五根手指緩緩發力,就像五根鋼釘一樣插進了自己的皮肉之中。鮮血開始從傷口流下,但他沒有皺眉,而是面無表情地令手指繼續深入到肌肉之中。
我身邊的阿勒妮絲忍不住大喊:“庫爾蘇勒,你在做什麼?!”
但他擺了擺左手示意她安靜下來,接着幾乎讓整隻右手的手掌都深入到了身體裡,像是握住了一樣東西。
我不禁皺起眉頭來:這傢伙在做什麼?瘋了嗎?這樣的撕裂傷口,一不小心就可能造成感染——那會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