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兵隊伍左側的雪地上,大蓬的雪霧爆發開來。一個個高大健壯,身披黑色鎧甲的武士自地底鑽出,略一調整陣型,便嚎叫着向那些陷入了恐懼之中的精銳護衛兵殺去。
衝在最前方的是亞人種。這些職業戰士們普遍比最強壯的人類還要高出一兩個頭,其中牛頭人的身軀更是寬闊得像一堵牆。他雙持巨大的戰錘,身穿鐵甲的衛兵也阻擋不了他衝鋒的步伐,雙臂揮舞之間,四散奔逃的人類便像麻袋一樣輕飄飄飛上半空,灑下大片的鮮血來。
比這傢伙更令人畏懼的是那一頭丘陵巨魔——雖然不清楚安德烈以什麼樣的代價獲得了他的忠誠,但顯然他的付出相當划算。身高三米多、長了一身蒼青色肌肉的大傢伙赤裸着上半身,嘴裡因爲激動而發出悶雷似的吼聲來。因爲巨大的體型,他暫時沒有得到趁手的武器,然而這並不妨礙他發揮出無與倫比的殺傷力——在剛與潰兵接觸的一瞬間,兩個倒黴鬼就被他抓在手上,然後像炮彈一樣投射到更遠處——沿途的人類士兵像是被一頭髮怒的公牛狠狠地頂飛,人身所過之處,一條通道很快就被清理出來。
巨魔一往無前地快跑着,隨手將身邊的逃兵抓起、擲出,就像是一臺人形投石車。
人類的單兵素質在獸人面前本就不佔優勢,通常是三個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才能與一個提瑪克獸人勢均力敵,何況他們現在被魔法影響,心中只想着儘快遠離這片區域。
於是在包圍我們的敵軍來得及增援之前,安德烈的僱傭軍們已經衝進了敵陣的核心,展開一面倒的大肆殺戮……
片刻之後。納尼亞伯爵的號旗頹然傾倒,遠處爆發出一陣歡呼。牛頭人得到安德烈的授意。以悶雷似的聲音大吼:“納尼亞伯爵已經被幹掉了!”
這聲音如同驚雷橫掃戰場,敵軍大部隊再沒法專心應戰。眼下他們被三面夾攻,戰團之中的骷髏兵的數量還在不斷增加,混亂之中只覺得自己纔是被圍困的那一方。儘管在人數上仍有絕對優勢,然而……
當第一個低級軍官開始恐懼地逃離戰場之後,驚慌的情緒如同滾雪球一般在隊伍裡蔓延開來。外圍的士兵尖聲高喊着:“我們被包圍了,敗了,敗了!”然後丟下沉重的鎧甲與武器逃跑。隊伍裡的一些軍官試着將這類人就地斬殺,然而潰兵越來越多,甚至有人刺死了督戰的主官。於是這數千人徹底喪失鬥志。恐懼在混亂中如山崩海嘯一般襲來……
繼而他們全面潰退了。
安德烈與他的僱傭軍們正處在逃兵的道路上。但就像之前與我商議好的那樣。他們果斷向兩旁撤離並且保持戒備,爲逃散的士兵讓出了一條路。
倒是那些骷髏戰士們鍥而不捨地追了上去,再次將敵人的數量縮減到八千人左右……這倒使得一些低級指揮官清醒起來,在潰逃的途中不斷收攏士兵,勉強地保持了陣型。沒有將兵線拉得太散。
那些軍官的確是盡職盡責的傢伙,在任何一場戰鬥中看到這樣的低級軍官,都不得不令人對其心生讚歎。對我來說,就更得感激他們了。
因爲在前方一望無際的白色雪原上,正是因爲他們將潰兵勉強地收攏成了一個整體,我纔好繼續我接下來的行動。
當敵軍撤退的時候,我立即下令半人馬與矮人戰士們不得追擊。而後跳下馬來,以最快的速度用準備好的材料在地上畫出了一個巨型五芒星。雪地上仍混雜着敵軍留下來的血漿與碎肉,但這令我更加滿意——上古時代的法師們原本就以人類的血肉爲媒介來施法。沒有什麼比這種東西更能增幅魔法的威力了。
然後將我收集到的最後五枚紅寶石擺在五芒星的尖角,又在覈心處擺上塊克什米爾炭。
此時已經過去兩分多鐘,潰退的敵人後線大約距離我們有五十多米遠。
我再次播灑出大片珍貴的密蘇里銀粉末,令其鋪滿這巨型五芒星,而後灑下炭粉。五芒星中間的土地此時已變成了銀灰色,混雜着深紅色的血肉、銀色的金屬粉末、黝黑的碳粉。
矮人與半人馬被我的動作吸引。站在遠處好奇地看着我擺弄這一切。見識一位大法師施展魔法可不是尋常人能夠得到的機會,而見識一位大法師施展傳奇法術……大約就更是隻存在於傳說之中的事情了吧……
在我不急不躁、安靜迅速地準備這一切的當口,潰兵已經距離我們大約有兩百米的距離了。安德烈收攏部隊與我們匯合,而後手按劍柄擠進人羣,似乎想要詢問些什麼。但混血公主瑟琳娜用眼神制止了他。
這時候另一個人又擠了進來。她長髮飄揚,身着銀色鎧甲,手中握着一柄寒氣逼人的寶劍,一看見我便驚喜地呼喊出聲:“撒爾坦……”
然而這一次是瑟琳娜與安德烈共同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邁步走進泥濘的五芒星中間,將目光在安德烈與珍妮的身上掃過,露出一絲勉勵的微笑來,然後沉聲道:“放心。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接下來,混雜了星界語、龍語、通用語的玄奧咒文自我的口中一一吐出。腦海當中洶涌澎湃的那三百二十四的音階在魔力的鼓盪下浮現於意識表層。我整個人逐漸沉浸在某種奇妙的狀態之中——
我能夠清晰感知外界發生的一切,甚至是雪落聲、血液流淌聲、附近人們的砰砰心跳聲——卻無法對這些感知做出任何的響應。我的整個身心此刻都與北辰魔力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通過我的精神之力指引,北辰魔力沿着傳奇法術所特有的規則通道灌注與我腳下的五芒星之上……
剎那之間,那些灑落於地上的粉末失去了重力的束縛,紛紛揚揚地浮空而起,向周圍發出一輪又一輪的淡紅色光暈來。
此刻。潰兵隊伍距離我們已有六百米之遠。也許是因爲我們沒有追擊,他們反而降低了速度。試圖重整旗鼓……
而我已經吟出最後一個音階,繼而將手中的短柄魔杖在虛空之中向地面狠狠一頓,整個人的精神力都化爲這個傳奇法術的一部分。在這一刻,五芒星陡然爆發出炫目的光彩,而後一道壯麗的赤紅色光暈從周圍戰士的身體當中飛速擴散開來,掀起的氣浪直接掀飛了地上的積雪與殘血,將上百米的範圍都清出了一塊空地來!
傳奇法術——“火焰統治”!
八百米的距離之外、那大一片站滿了潰兵的廣闊雪原之上,整個大地如同地震一般猛烈地戰慄了起來。彷彿一頭洪荒巨獸將要自此處破土而出,猛烈的抖動在一瞬間就令絕大部分人摔倒在地。
也許有一些仰面摔倒的人還會看到這樣一幕——
頭頂的高天之上,那原本陰沉厚重的雲層在同一時刻竟都變得像是最絢麗的晚霞。透出濃重而不祥的火紅色來。而後這片雲層像是具有了自己的生命。開始瘋狂地翻滾涌動,在一瞬間就佔據了整片視野……
這也是他們能夠見到的、最後的景象了。
因爲就在下一刻,彷彿諸神以巨手從蒼穹之上傾瀉下了岩漿與無窮熱量,無數赤紅色的火柱在同一時刻自地表與雲層之中同時竄出,而後在上千米的空中相交。激盪出大片遠在上百公里之外依舊清晰可見的紅色十字架來……那一大片廣闊的土地瞬間成爲了人間煉獄!
那些潰兵應當死得毫無痛楚——因爲在他們的肉體能夠感知之前,高溫的火焰、暴射的土石碎片早已將那片區域之中的一切生命都化爲飛灰。空氣都因爲這極度高溫和高速衝擊而發出悶雷般的爆鳴,即便我們遠在將近一公里的距離之外,那聲音仍震得人耳膜發脹、皮膚微麻。
無數貫徹天地的火柱最終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直徑上百米的巨大火焰十字架。它長久地矗立於天地之間,發出諸神暴怒時的吼叫。恐怖的高溫氣浪滾滾而來,周圍地上的積雪瞬間化爲沸水,而後迅速轉化爲濃重的水霧。這些水霧隨着氣流上升,最終盪開雲層。在數千米的高空之中衝出了一片直徑數十公里的藍天來!
陽光瞬間灑滿了大地,將整個艾林城鍍上了一層美麗的金色。
完美的收尾。
當宛若的和煦春風的氣浪吹起每一個目瞪口呆的人的頭髮之時,我後退了一步,然後輕輕晃一晃自己的腦袋。
爲了趕在他們逃出法術範圍之前結束吟誦,我同時使用了超魔技巧。原本漫長的三十四分鐘施法時間被我硬生生壓縮到了十三分鐘——即便以半神的體質,我也有點兒吃不消。眼下只覺得頭腦發脹。再也無法集中精力使出任何一個高等魔法來。
這也是我要在敵軍潰退之後才動用傳奇法術將其一舉剿滅的原因之一。因爲敵人陣營之中同樣有操法者,他們在見到我準備一個傳奇法術的時候定然有所覺察——那樣龐大而恐怖的魔力匯聚,即便是普通人都感覺得到無形的壓力,何況那些魔法傀儡。
赤紅的火柱在十多分鐘之後逐漸變得黯淡,隨後在半空之中凝聚爲一個明亮的光點,最後消失在虛空裡。
這便是人類操法者所能達到的極限——以精神的力量牽引北辰之星的魔力,顯示出令諸神都會感到畏懼的恐怖破壞力來。
這是我從帕薩里安那裡交換而來的傳奇法術,看起來的確值得我付出那樣的代價。即便是火龍巴卡拉斯的龍語魔法“末日浩劫”,所顯示出來的威力也不會比這個“火焰統治”更大些。
這是最純粹、最狂暴的破壞力,已遠遠超越了這個時代的凡人們所能想象的極限。
當我重新振作精神,從那已經損毀得不成樣子的五芒星之中走出來的時候,原本血脈賁張的戰士們都換上了另一副表情——
他們目瞪口呆,鴉雀無聲,隨着我的步伐沉默地爲我讓出一條路。臉上除了驚詫,還有敬畏的神色。即便是最暴躁的丘陵巨魔。也只是從鼻孔裡呼哧呼哧地噴出白霧,像見了鬼一樣連着後退了幾步,似乎唯恐離我太近。
我走到珍妮面前,向她微笑:“送給你的這個禮物如何?用傳奇法術製造出來的煙火,可不是每一個姑娘都見得到的。”
“珍妮,好久不見。”
“真是……真是美極了。”艾林的領主、尼安德特人男爵、我許久不見的詹尼佛?馬第爾,用她那雙噙着淚水的金瞳看着我,喃喃說道。
而後這個姑娘上前一步,用雙膝環住我,把臉龐貼在我的胸前:“你終於回來了。撒爾坦。”
充滿善意的戲謔歡呼聲頓時自人羣之中響起。戰後餘生的士兵們用武器敲打盔甲與盾牌,發泄着大勝之後的喜悅之情。我在這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之中抱緊了珍妮,輕撫她銀色的長髮,在耳邊輕聲說道:“從今天開始,這片土地就完全屬於我們了。”
頓了頓之後:“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一起走。”
她的身體在我的懷中僵了一下,而後更緊密地擁抱住了我。
……
……
和煦的陽光從窗戶裡投射進來,照得我身上升起濃濃暖意。與這暖意同來的還有睡意——我眯着眼睛,靠在柔軟舒適的寬大沙發上,手中端着一杯升騰着白色霧氣的紅茶,懶洋洋地看着珍妮與瑟琳娜在房間的另一側忙碌。
房間的窗臺上擺放着茂盛的盆栽植物,從只在春天開放的白刺花,到只在盛夏開放的所羅門玫瑰,到只在深秋開放的信冬草——這些分屬不同花季的觀賞植物此刻匯聚一堂。令房間的空中充滿了迷人芳香。
這些當然都是瑟琳娜的功勞。
混血公主此次歸來,與珍妮相處得竟分外融洽。不知是不是相似的身世令彼此多出了某種熟悉的感覺——一個是從小被折磨、繼而背叛了自己母后的女孩,另一個則是父親下落不明,只能獨自堅守領地的女孩。
原本兩人在見面的時候還有些尷尬——畢竟是瑟琳娜的那位哥哥將珍妮的父親變成了魔法傀儡。然而在瑟琳娜當着珍妮的面親自把那位黑太子鎖進了地牢、並且使用魔法以某種殘忍的方式限制了約瑟芬的行動能力之後,珍妮對她的態度也變得友善了起來。
不知是我私下裡對珍妮所說的那位混血公主的身世經歷起了作用,還是珍妮看在我的份兒上強迫自己接受了這位戰略上的盟友。
不過我對瑟琳娜的作法可並沒有感到驚訝——即便她是一個混血兒。身體裡依舊流淌着一般暗精靈的血液。對於那些生活在地下的異類精靈來說,對親人拔刀反目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何況她對那位哥哥與母后本就談不上血肉情深。
此刻她們愉悅地討論着該如此修剪一個盆景,而我聽着兩個女孩的閒聊,心裡沒來由地生出幾分幸福感來。
甚至都懶得去想成神之類的事情了。
先賢們總說安逸的生活會令人失去勇氣以及進取心,真是一點沒錯兒。
但實際上,令珍妮此時聚在瑟琳娜身邊的原因還不止於此——想到另一件事情,我的頭就有點兒疼。
唯安塔的肚子裡的那個……我的骨肉。
你們可以想象珍妮在見到她並且得知真相之後的神色……即便我這麼一個兩世爲人、心狠手辣的大法師,都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也許是因爲兼具類神與神祗血統的緣故,那胎兒發育得很快。冬月剛剛過去,唯安塔的肚子就變得像懷孕四五個月的人類婦女一樣大。照這麼個發展速度……再過上三四十天,說不定那小傢伙就要出生了。
最終珍妮在聽完我的解釋之後什麼都沒說,只對我露出一個笑臉來,然後第二天指派了四位女僕去照顧唯安塔。只是打那之後再沒踏進過她的房間半步。
眼下冬月已經過去,已是春月第五日。天氣仍未轉暖,前兩天還下了一場大雪。暫時來說,艾林城是安全的——
那次戰鬥中由傳奇法術“火焰統治”所產生的奇觀,幾乎半個博地艮行省都看得到。而納尼亞伯爵以及一羣高級貴族的死震動了半個歐瑞王國,在如今大家都已知曉了歐瑞王去世的消息時候,沒有哪個不開眼的傢伙會蠢到在這個時候進犯由一位大法師所守護的領地。
尤其還是一個在三百年前就兇名昭著、在三百年後又公然出現在人類戰場之上、一舉殲滅近萬人正規軍的大法師。
我能夠想象得到,現在定然已經有些高級貴族開始聯繫秘黨議會了。然而他們註定只能得到讓自己傻眼的消息,那些老傢伙們纔不會在得到了足夠的好處來我這裡自討沒趣。
那麼接下里,就輪到米倫?尼恩要倒黴了。
自重生以後我一直忍受着那位黑暗大法師的挑釁與算計。現在,該讓她知道,在陰謀與詭計方面,誰纔是真正的宗師了。
這書真的有人在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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