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絕對是一次不同尋常的婚禮——對那些人而言是這樣,對我們而言同樣如此。沒有證婚人、沒有雙方的父母出席、甚至沒有一位司儀來主持。甚至於觀禮的來賓們,也都是一羣心懷叵測的傢伙。
當我與珍妮並肩出現在大門之後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在剎那之間變得沉默起來。他們的視線都集中到了珍妮的那頂冠冕之上——那冠冕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寶石光華流轉,正中的一顆足有嬰兒拳頭大小的鑽石、那顆我平時用來施展“迪爾芬德之盾”的鑽石,宛若璀璨的星辰一般放射出無盡光輝。
我們略一停頓,然後邁開步子,在莊重的禮樂聲中緩緩前行。所過之後,人們紛紛向後退避,讓出了一條通道來。
我相信,無論是這頂冠冕還是冠冕之上鑲嵌的那枚鑽石都足以在今後一整年的時間裡成爲亞丁上層貴族們之間的談資——
因爲我在現在就聽到有人在低聲驚呼:“諸神在上,那顆鑽石,是修加特王的那枚‘女神之淚’麼?”
然而另有一人很快否定了他的看法:“只怕比那一枚那還要珍貴——女神之淚也沒有這樣大……魔法師們果然都如此富有麼?”
還有另一些低級貴族們的焦點則是我……那些沒有親眼見過法師的人們,掩嘴竊竊私語,但我將他們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那個男人,就是撒爾坦?好像並不像傳說裡那麼兇惡——不是說他生了一副惡魔的面孔麼?”
“別忘了他是一個法師。也許他改變了自己的容貌!”
“可是似乎也和我們差不多……是個冒牌貨?”
當然,這兩種人在來賓之中所佔的比例並不大。因爲並非所有人都只關心這類消息。更多人低聲討論的則是——
“她怎麼敢?她是要自封公爵麼?”
“公爵的冠冕,她戴的是公爵的冠冕——可她是一個尼安德特人!”
“呵呵……這是在挑戰整個克萊爾人世界。自巴溫帝國之後,可還沒有任何一個尼安人膽子這樣大。敢於自封公爵!……”
我將這些議論盡收耳中,但仍目不斜視,與珍妮一直走到梯形高塔之下,停了下來。
等候在那裡的瑟琳娜與安德烈——以我與珍妮各自“摯友”的身份爲我們奉上了清水與鹽。
而宅邸第一管家則朗聲唱道:“請諸位坐落。”
無論懷着怎樣的心思,那些人還是各自坐了下來,但嗡嗡的議論聲從未平息過。
我與珍妮轉過身對望着彼此,然後由珍妮自瑟琳娜手中的鹽碟裡蘸了些鹽粒點在我的額頭上,對我說道:“我。詹尼佛?馬第爾,以星空之名起誓,願與撒爾坦?迪格斯結爲夫妻。哪怕諸神隕落、星辰崩塌,此心不渝。”
人羣再次微微騷動起來。但我沒有理會。而是自安德烈手中的金色水盆裡蘸了清水,點在珍妮的眉心,同樣說道:“我,撒爾坦?迪格斯,以星空之名起誓。願與詹尼佛?馬第爾結爲夫妻。哪怕諸神隕落、星辰崩塌,亦此心不渝。”
在此之後,按照慣例,應當是由男方的父輩向觀禮的嘉賓致辭。然而這一場婚禮。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按照歐瑞王國的傳統習慣來,也就省去了這一道環節。
因爲沒有德高望重的長者主持。因此場面看起來簡單得近乎兒戲。但……在座的任何一個人可都不會認爲這僅僅是一個兒戲。
因此他們都聽到了我和珍妮所說的那一段禱詞。
新人之間的婚禮禱詞的確有起誓這樣一個環節,然而起誓的對象則是愛神弗洛妮。但很明顯。我不願意對那種神祗起誓——她甚至都不是一位主神,而是近乎半神的存在。
至於星空之上的那些主神們……黑暗之後肯定不大樂意見到我開心幸福。因爲她那個分身的心臟此刻就在我的手上。假如我以一個大法師的身份向主神們祈禱、要求他們見證這段誓約,那麼那位黑暗女士肯定能夠感受到我的氣息,進而發現她的那顆心臟。
到時候……
只怕這婚禮就要變葬禮了。
所以只能向星空盟誓。並且說出“諸神隕落、星辰崩塌”這樣的話來。珍妮對此倒並無太多牴觸,因爲她此刻的夫君,我,便一直在做着“瀆神”的勾當——我想要成爲神祗。但對於那些傢伙來說就不同了——
這樣一對新人在婚禮上,竟然有膽量公開詛咒諸神!
如果是在南方某些比較保守的國家……也許是會被當場燒死的吧……
唸完了禱詞,我微微向前,在珍妮的額頭輕輕一吻。她蜜色的臉頰泛着幸福的光暈,閉上了眼睛,並在之後也在我低下的額頭上回吻。
我對她輕聲道:“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夫妻了。”
她微笑着凝視着我,眼裡竟然很快泛出淚花……實際上,不但是她如此,就連我也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此時的感受。
我無數次設想過在婚禮之上該如何應對可能發生的混亂局面,但我從未想到,一旦儀式完成、當我在心裡確定了珍妮已經成爲我的正是且合法的妻子之後,我的心中會生出如此的幸福感來。
那感覺便是……我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
儘管從前她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無怨無悔地支持我、相信我。但與此刻的感覺卻完全不同——她不但與我更加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更令我感受到了某種甜蜜的壓力。
自今天起……我應當像一個世俗之人那樣,關心她、守護她。與她度過之後的無盡歲月,直至“諸神隕落、星空崩塌”!
是的……這便是我此時心中的念頭。
就連我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從未想過,在失去了米蓮娜之後。這種感覺竟會再一次出現在我的心中。也許這便是宿命……也許,星空在上,珍妮的確是命運遣來拯救我的那個人。
我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後與她轉過身來。
“你該說話了,我的妻子。”我這樣對她輕聲說。
此時禮樂已經停止,場中只有微風拂過樹梢的聲音與鳥雀低鳴的聲音。在上百人齊聚一堂的時候出現這種狀況,的確有些詭異。
珍妮平復自己的心情,緊了緊握着我的那隻手。開口說道:“感謝諸位來此。”
“來此見證我與撒爾坦?迪格斯先生的婚禮。”
依舊是一片沉默。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解釋。
但珍妮話題一轉,說出了另一段話:“大家都知道,我是一個尼安德特人,而我的夫君撒爾坦?迪格斯。同樣是一個尼安德特人。就在今天,除去我們結爲夫妻這件事情以外,還另有一事要對諸位明言。即——從今日起,艾林城,將脫離歐瑞王國的王權統治。宣佈獨立。”
“在此,我以尼安德特人城邦、艾林城實際統治者的身份宣佈,艾林領將成爲獨立公國,而我。已加冕爲艾林公爵,同時也是所有有意處於我的庇護之下的、尼安德特人的公爵。”
“因此。允許我再一次以新的身份歡迎諸位,歡迎你們來到尼安人的城邦。歡迎你們來到艾林公國,一起見證這樣的時刻。”
珍妮隨後微微頷首,而禮樂聲再次響起,並在三聲輕快的鼓聲之後停了下來。
但依舊沒有一個人說話。
實際上在場的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換做是我,莫名其妙地捲進一場公然“叛國”的行爲之中,也會是這樣的反應。更何況他們還是以觀禮者的身份來此……如果不在現在表示反對的話,那就意味着他們認可了艾林的自立,更意味着他們所代表的、身後的那些勢力認可了艾林的自立。
形勢所迫,必須得有人跳出來,試着結束這場“鬧劇”。而這也正是我想要的。
“那麼,很榮幸諸位能夠一同見證這樣一個歷史性時刻,既然諸位都無異議……”珍妮以極慢的語速說出了這句話,終於等到了第一個傢伙的出現。
“我,有一個疑問!”
一個聲音從人羣當中傳了出來,隨後一個男人站起身。
珍妮立即對我低聲說道:“艾布特?貝茨子爵,薩蘭登堡公爵的代言人——我之前對你提到過他。”
我微微點頭。
珍妮微笑道:“爵士,您有什麼疑問?”
那男人看了看珍妮,隨後便將視線轉移到我的身上。盯看着我,以嚴肅的語氣說道:“在場的諸位都清楚,我王已在冬月離世,兇手至今尚未落網。據我所知,我王在此前並沒有相關的聲明——聲明艾林領有合法的理由可以獨立,並且自封爲公國。”
“而且就在前不久,納尼亞伯爵還曾以國王的名義發動過對艾林領的討伐戰爭。當時納尼亞伯爵大人曾通告北方諸省,說他的手中有國王生前的口令,令其討伐叛逆,誅除逆賊。那麼……我想要的解釋就是,爲何國王陛下在冬月被人謀害,而納尼亞伯爵隨後就出兵討伐艾林?兩者之間,是否有什麼聯繫?”
好像一滴誰濺進沸騰的油鍋,人羣之中頓時熱鬧了起來,甚至有不少人在混亂中隨聲附和:“這其中必有陰謀!”
“……也許就是他們謀害了國王陛下,要知道那人可是一個法師!”
“這是叛國,叛國!”
一片混亂之中,珍妮不急不躁,將手微微向下一壓,待人聲稍微平靜了些,她淡淡地說道:“矯詔。”
艾布特仍站在那裡,等待珍妮的下一句話。但她隨即不再理會他,而是繼續說道:“還有哪一位先生有問題?”
艾布特頗爲尷尬,深吸一口氣之後又說道:“您有什麼樣的證據表明。那是矯詔?”
“我沒有證據。”珍妮仰起頭看了他一眼,“就如你也沒有證據一樣。”
“但你現在迫不及待地宣佈獨立!”另一個人也站起身來,做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艾林男爵身爲王室僕從。竟在國王身隕之後迫不及待地宣佈獨立,這就是叛國——無論是不是矯詔,任何一位忠於歐瑞的貴族都有義務對你進行討伐!”
珍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讚賞地點了點頭:“約翰孫爵士。”
“我欽佩您的勇氣,欣賞您的忠誠。那麼,如果您打定主意要維護德爾塔王室的威嚴的話……”
她補充道:“您可以來試試。”
我隨即微微踏前一步,用毫不避諱的陰冷眼神直視那位爵士,眼中淡淡的綠色熒光陡然變盛。真實之眼帶來的強大壓力竟使那個人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一下子坐回到椅子之上。
珍妮笑了起來:“看起來,你已經沒有異議了。”
這一下,場中安靜了下來。之前我不言不語。似乎令那些傢伙快要忘記我是怎麼樣的存在了。
珍妮掃視全場,眼中是我不曾見過的俾睨神色:“下一位,還有誰想要提問?”
艾布特一直沒有坐下,哪怕在我的壓力之下,額頭已出現了細微的汗珠。他似乎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再次開口:“如果珍妮小姐執意無視王權的話……”他又看了我一眼,“且擁有一位大法師的支持,那麼世俗之人也許已經無法勸服您。但,神權呢?”
他將手向天空一指:“就如你所說。您是一位尼安德特人,撒爾坦閣下。也是一位尼安德特人。在場諸位都清楚,在巴溫帝國時代。那位尼安人之王巴溫皇帝便是因爲觸怒了諸神,被降臨人間的光之天使毀滅。從那個時候起,人類王國之中才有了這樣一條準則——尼安人的封號不可過侯爵,不可成爲王爵。現在您自立爲尼安德特人公國之主,就不怕成爲所有克萊爾人之敵麼?就不怕觸怒諸神,再引來光天使的怒火麼?”
這一次倒是得到了更多的附和之聲,就連剛纔那個坐回到椅子上的約翰孫爵士都重新變得激動起來。不少人高聲說道:“沒錯兒——這樣的舉動會招致衆神的懲罰,也許整個西大陸都將受到牽連,你這是在與整個人類爲敵!”
我在心中微笑了起來——
若非早知道這位艾布特爵士是薩蘭登堡公爵的代言人,我幾乎要認爲他是珍妮請來助我們一臂之力的幫手了。我正在思考着如何將話題引到這個方向,他卻自覺地令我心想事成了……呵呵。
我按了按珍妮的手,走到她的面前,沉聲說道:“這個問題,問得好。”
我將精神力附着在話語之中,聲音在場間迴盪起伏,就如在一座大廳之中慷概陳詞,令每一個人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就如你所說,尼安德特人,自巴溫帝國之後,已經遭受了太多不公平的待遇。如果諸神見到今天的情況,想必也不會對尼安人震怒,而是會對克萊爾人震怒!”
“既然說到了歷史……那麼我們何不再向前看。在巴溫帝國之前,還有一場‘二十六年戰爭’——在場的每一位在幼年啓蒙之時,都應當學習過這一段歷史。正是尼安德特人與克萊爾人並肩作戰,在二十六年的漫長時光當中前仆後繼,才以血與火的代價,從亞人種的手中奪取了西大陸的控制權!也正是在那之後,人類王國才得以建立,巴溫帝國的版圖才覆蓋了整個西大陸!”
“而帶領人類贏得這場戰爭的,如諸位所知,是不是一個尼安德特人?”
“一個尼安德特人,巴溫皇帝的祖先、先行者、神眷者——索羅斯!”
場中寂靜無聲——因爲我已表現出少有的激動,就連我身後的披風都因爲魔力的激動而輕輕飛舞起來。
“但在現在呢?”我將手指向北方,“在尼安德特人帝國分崩離析之後,在克萊爾人統治西大陸之後,就在歐瑞的北方,提瑪克獸人帝國已經侵入了人類王國的兩個行省——而你們卻在此大放厥詞,要討伐一個同爲人類的尼安德特人公國?!你們是在令先祖蒙羞。就連諸神都會此種行徑留下淚水!”
我沒有繼續說話,只看着那位艾布特子爵。他此刻的神色複雜——既有畏懼,也有羞愧,更有無奈與不甘。按說見到一位大法師震怒。他早就應當乖乖地坐下來,然而此時他仍舊倔強地立在人羣之中,似乎有什麼事情令他不得不保持強硬立場,哪怕身死此地也無所畏懼。
這倒是少見的堅強,即便是我也不由得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他究竟有什麼把柄被攥在那位薩蘭登堡公爵的手中,以至於表現得如此強硬?
但這也是好事……今天的局面,正需要這樣的一個人。假如他此時不言不語的話,那麼我可就得示意之前被安排在人羣當中的那個僞裝者來打開局面了……
他在我停下來之後仍說了一句:“但巴溫觸怒了諸神、帝國被光之天使所毀滅。總是的確發生過的事。”
我冷冷地注視着他,而後掃視在場的所有人,直至他們因爲畏懼而避開我的目光,才朗聲說道:“昨夜。我已得到了神喻。”
“因此,我才建造了這座高臺。”我側身,好讓他們能更加清楚地看到我身後的梯形塔臺。
“今日,就在這座高臺之上……”我緩緩說道,“將由光之天使、曾經的巴溫帝國毀滅者。爲我的妻子、艾琳公爵加冕,令她成爲這片土地上,所有尼安德特人的庇護者!”
話音一落,就像有一隻巨大的風箱出現在會場的上空。幾乎所有人都發出了整齊的吸氣聲。我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震驚與難以置信的神色,更是有人失態地站起身來伸長了脖子張望——似乎想要將我們身後的塔臺看得更加清楚。
要知道。我說的可是今日、此地、將由光之天使爲珍妮加冕!
如果說魔法師在西大陸大多數人心中只是一個傳說的話,那麼至少還有不少高等貴族見識過魔法的模樣。甚至一些低級貴族也可從他們的口中得到隻言片語——儘管並非親眼所見,但總隱約地知道,的確是有這麼一類人存在的。
而諸神、天使……則是的的確確的傳說——追溯整個西大陸的人類文明史,沒有哪一個凡人能夠信誓旦旦地說,自己見識過他們的模樣……哪怕只是像雷斯林那樣,見識過他們的分身。即便是有確切史料記載的巴溫帝國傲慢之塔被光之天使毀滅,也僅僅是人們看到天空之中出現了輝煌的羽翼,然後以光亮爲矛,擊潰了那座不可一世的巨大建築。
若我也是一個凡人的話,此時只會比他們更加激動……
甚至已有不少人失聲道:“……這不可能!”
而另一些人則被激動而狂亂的心情驅使,不顧立場地反駁:“注意你的言辭——當心觸怒諸神!”
我一甩身後的披風,牽起珍妮的手,對她輕聲說道:“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那樣,我將送你一個禮物……而這禮物,我要諸神爲我代勞。”
珍妮抿了抿嘴,似乎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我想我會銘記一生——”她又笑了起來,“我現在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個人。”
我們在衆人的目光之中緩步走上塔臺,而後在最高處站定。
從這裡向遠方看去,艾林城盡收眼底。大羣平民聚集在馬第爾家宅邸之外——那是因爲在婚禮儀式進行的同時,整座城市都依令開始了爲期三天的狂歡。宅邸之外的一大片空地上,僕人們爲平民提供了免費而豐盛的食物和酒水,幾乎半座城市的人此刻都聚集在這裡、全然不清楚儀式現場發生了什麼,盡情的狂歡着。
當我們出現在比宅邸的主體建築還要略高一些的塔臺頂端之時,眼尖的人們已經發現了我倆的身影,隨後這消息迅速傳遞,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有潮水一般的聲音席捲過來。那纔是真正喜悅的、發自內心的祝賀。儘管聽起來嘈雜不堪、用詞也不盡準確優雅,但還是令我感到……今天終於舒心了些。
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希望自己的婚禮是在陰謀與算計之中的度過的——這些平日我不屑一顧的底層凡人們,竟在此時帶給了我最難忘的回憶。
我與珍妮向他們遙遙致意。隨後轉過身來。珍妮面對着我,背對着臺下的觀禮者。
而後我將手探進身後披風的暗格之中,取出一小撮用於施法的材料,再配合臺上早就刻畫好的法陣。施展了一個大師級的“十尺傳聲術”——於是這法術的範圍理所應當地覆蓋了半個艾林城,以確保我之後的每一句話,都能夠被儘可能多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接下來,珍妮向我彎腰,並緩緩地半跪、垂下頭顱。
我將從披風中取出的魔法材料輕輕灑遍她的周身,然後以莊重而威嚴地語調說道:“詹尼佛?馬第爾,我以星空代言之人的名義、以諸神委託之人的名義在此問你——”
“你是否具有公正、善良、憐憫之美德?”
這聲音如同洪鐘一般傳向四面八方,就好像有一個人自天空之中發問。於是喧鬧的人羣在剎那之間變得安靜下來。我幾乎能能夠感受到他們視線的溫度要將我與珍妮點燃。
“如我本心所言,我具有這些美德。”珍妮莊重地迴應。
“以星空代言之人的名義、以諸神委託之人的名義,在此問你——”
“你是願意加冕爲世俗之中的艾琳公爵,成爲尼安德特人的守護者、令飽受壓迫的人們處於你的庇護之下?”
“如我本心所言——”珍妮再次回答。“我願意。”
於是我灑下手中最一片魔法材料,並且吟出了最後一個音階。
下一刻,一道光束陡然自蒼穹之上降下,照射在我們的身上。這光來自雲層的縫隙之間,並且很快就將雲層鼓盪得向四周散去。露出了一片湛藍的天空。再向光柱來源之處看去的時候,一個七彩的巨大漩渦出現在藍天之上,並開始緩緩旋轉,散發出瑰麗無比的光芒。無數光斑在光柱之外紛紛揚揚地落下。像是落雪一樣飄到那些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的人們掌中,繼而化爲虛無。
我與珍妮沐浴在這看起來無比聖潔的乳白光暈之中。身上的皮膚與衣料都幾乎變得透明。
片刻寂靜時候,山崩海嘯一般的呼喊聲傳來——
“……這是神蹟!”似乎民衆們在此時表達自己無比激動的心情只能用過一種方式——那便是像被收割的秋麥一樣。大片大片地伏倒在地,如同波浪一般頂禮膜拜。
但實際上,神蹟還並未出現。這光,僅僅是一個傳奇魔法的效果——“星空放逐”。
之所以說我們倆沐浴在“看起來”聖潔無比的光暈之中,是因爲……
這實際上是一個致死性法術。一旦被這光暈籠罩,那麼就在下一刻,受術者將依據施法者的意志,被放逐到星界之中。到那個時候,無論被放逐者是大法師還是深淵領主,都將因爲無法忍受星界那種絕對的高溫與高熱而化爲灰燼。
然而在所有的傳奇法術之中,也只有這個法術的效果看起來最像是神蹟——凡人們當然沒法分辨這光究竟是從星界而來,還是要將人送往星界而去……
但我做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環境……只有在這樣模糊而聖潔的光暈之中,才能夠掩飾我現在的神態——
因爲此刻我感到了痛苦,那種幾乎令我無法忍受的痛苦!就像是在深淵位面、墮落的路尼亞之山上的那一幕重演,無盡痛楚自靈魂深處噴發出來,光之天使亞撒的半神之軀正在我的身體之中覺醒,那些潛藏於血統深處的神聖之力開始接管這具軀體,在我的身體之中衝擊着、撕裂着,想要掙脫這具世俗的身軀禁制,然後勃然噴發出來!
珍妮似乎看到了我的臉上的神色,但她僅是微微一擡頭,便又咬着牙低了下去。我曾經對她數次提及眼下的狀況,但看起來她似乎沒有想到我會如此痛苦……
山崩海嘯一般的呼聲還在持續,但它們在我的耳中卻越來越遠,就像潮水一般褪去。現在我只聽得到我血流的聲音、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還有背上……那堅韌的肌膚因爲無比巨大的壓力而漸漸變形、撕裂的聲音。
滿腔的壓力都向着背後的兩點匯聚,那裡的半神之軀正因爲那股由內而外的力量變得脆弱不堪。最終……
最終爆發開來!
也就是在這同一時刻,我中斷了“星空放逐”這個法術,天空之上的光柱陡然消失,這也使得人們的視線再次集中了我們的身上。
炫目的光亮在我的背後凝聚。那一條披風早已化爲片片飛絮。就好像兩輪太陽在我身後升起,而後那光亮如同火山爆發一樣,斜向上拉出兩道數百米長的光線!
半神之軀體內的神聖之力與空氣激盪,整個城市裡都回響着那種清冽的尖嘯,就像是神言在空中響起。光線在刺破藍天之後猛然一滯,而後化爲兩片巨大的光翼。
在因爲極度震驚而沉默的人們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數百米長的光翼又發出錚然清響,分裂爲六片光輝燦爛的羽翼……
那是最純淨的光與熱的純在。是光之天使亞撒擊潰傲慢之塔時的形態,是被我繼承而來的那半神之軀的最終形態!
在高遠的藍天之下,一個無比巨大的光影出現在塔臺上。光之天使亞撒的虛像緩緩站立起來,那光與熱的巨人以無匹的威勢俯視全城。而後發出滾滾悶雷一般的聲音:“汝等凡人,因何不膜拜?”
場地之中的那些貴族們此刻才如夢方醒,甚至來不走到座椅旁邊,便匆忙伏下了因爲極度震撼而瑟瑟發抖的身軀……
的確……倘若我是他們,也不會顯得比這些人更加鎮定。
這不是用魔法構成的虛像……而的的確確是光之天使亞撒的神軀。我將這具軀體以魔力驅動、將他的影像具現化。與此同來的還有那種貨真價實的神聖之力……那種令一切主物質位面的生物心生敬畏的神聖之力!
就像巨龍的威壓令低級生物瑟瑟發抖、幾乎無法呼吸一樣,神聖之力所帶來的威壓更是具有無可匹敵的力量——那是得到了命運的認證、自混沌時代起便高踞雲端與王座之上的力量!
這光之天使再次開口說道:“今日,我降臨此處,便是爲一人加冕。”
他俯下巨大的身軀。由光亮構成的雙手摘下珍妮頭頂的冠冕,而後將它高舉向雲端:“我曾毀去尼安德特人的帝國。給予他們傲慢的懲罰。而今日,我重歸此處。爲此人加冕。因我的意志,這人便是尼安人的庇護者。若尼安人遭受不公,便可來到她的面前傾訴。我便在星空之上判斷你們的訴訟,守護你們的血脈。”
“詹尼佛?馬第爾,可是你的榮光之名?”
珍妮回道:“那正是我名。”
“那麼,你將加冕爲王。”
話音落下,光之天使再次俯身,將那一頂公爵冠冕戴在了珍妮的頭上。冠冕正中那顆儲存了魔法的鑽石與神聖之力激盪,恰到好處地發射出無盡光華,宛如一顆烈陽一般,令在場所有人無法逼視。
而就在這陡然出現的光亮之中,光天使的身軀迅速暗淡,最終收斂爲淡淡光斑,消失在我的身體之中。
珍妮趁勢站起,扶住了我的胳膊,好讓我不至於因爲極度虛弱而倒下來。
我艱難地動了動嘴脣,露出一個微笑來:“成功了。”
但她只是緊緊附着我臂膀,不着痕跡地讓我靠在她的身上,又從披風裡取出一小瓶藥劑來,裝作撫摸我臉頰的樣子,把藥水傾倒進我的口中。
儘管這動作看起來有些不合時宜,但……
臺下的那些貴族們,直到現在還沒從那種威壓之中回過神來,仍舊保持着半跪的姿勢,沒有一個人出聲。
嗆人的藥劑的流進胃裡,一股清涼的感覺很快沿着脊椎直衝頭頂,我很快恢復了精神。爲了這個場面,我幾乎耗盡了自己的精神力——一個擁有半神之軀的大法師的精神力!
其實倒是有不少法術可以虛構出這樣巨大的形象,然而沒有那種貨真價實的威壓,人們定然會認爲是我在故弄玄虛。而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生出那種心思了。
神祗們的威壓可不是能夠以魔力模擬出來的,任何一位高等法師在聽說了今天這件事情之後,也不會認爲這是我搞出來的戲法兒,而會篤定這是一場神蹟。
留着那幾個暗精靈,也就是爲了讓他們見證剛纔的場面。那個米倫?尼恩,在今後想要與我爲敵的時候,也應當會掂量一下,自己與光之天使,哪一個更有分量了吧。
待我重新恢復了精力,外面纔再次傳來山崩地裂一般的呼喊聲。而在宅邸的這一邊,現場卻一片寂靜。不少人已經恢復了神志,眼下只能以複雜的情緒注視着高塔之上的珍妮,口中訥訥,說不出話來。
嗯,昨天少的今天雙倍補上了,更了個9000字的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