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弄明白她究竟想要搞什麼鬼。從剛纔的癲狂憤怒到現在的波瀾不驚,短短几分鐘時間之內她完全變了個樣子。
她究竟在等什麼?
她又在感受什麼?我思量再三,回答了她的問題:“正因爲不想生命如同凡人那樣變得毫無意義,因此我們纔想要成爲神祗。擁有了永恆的生命和無窮盡的時間,便可以更加從容地應對。”
“在成爲一個法師之前、成爲一個傳奇大法師之前,你也是這樣想的吧,撒爾坦。”她嘆了一口氣,髮絲便飛揚起來。冰雪在身邊環繞,很快凝聚爲一條晶瑩的長袍。“凡人羨慕大法師上百年的生命,覺得那幾乎是天荒地老。而等你成爲了大法師……你又覺時間緊迫,想要成爲神祗。但你又怎知成爲神祗之後,便可高枕無憂呢?”
“你……感受到了什麼?”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她似乎是受到了什麼打擊。從起初的驕傲欣喜,到現在的……似乎看透了一切。
這便是神祗的思維方式麼?
“世界的惡意。”她睜開眼睛,回答我。她的眸子已經變成了最純淨的藍色,同時還有她的嘴脣。現在的米倫?尼恩,像是一尊以冰雪雕刻而成的塑像,身上只有最純粹的藍白兩色,就連身軀都開始微微上浮,似乎將要擺脫大地的束縛。
而那聲音,好似從天空傳來、從四面八方響起、在我的心底迴盪。
我不由得想起她曾經自封的稱號——冰雪與風之王。
如今……似乎成真了。
“世界的惡意……”我喃喃自語。然而我無法以人類的思維理解這句話。實際上現在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位面崩塌”這個法術究竟有什麼秘密?
她彷彿看透了我的想法,高傲地仰起頭來:“那個秘密……我可以告訴你。”
“這個世界。是有意識的。”
“如果以人類的思維方式來思考,那麼你可見的世界的意識……便是你身邊的那位羅格奧?塔裡弗斯。”
“想要獲得命運的認可,便是要獲得這世界的認可。實際上我們三個人,都已經得到了你一直所追求的東西。”
“所謂神祗。並不一定比如今的你更加強大。只因爲神祗可以創造規則,而凡人只能利用規則。”
“那麼如何像你一樣?!”米倫的身體越升越高,已經快要越過我的頭頂,我急忙喊出了這句話,甚至無暇思索爲何前一刻還想要置我於死地的她,現在不但打算放過我,還要將所知的秘密告訴我。
“找到這個世界的漏洞,撒爾坦。那些有可能影響到整個世界的東西。”
“你是說……”我愣住了。
“正確。即便你不使用位面崩塌這個法術。我也會爲你創造機會。”
“就這麼簡單?”我不禁後退了一步,覺得悵然若失……
“簡單?也許……”米倫嘆息了一聲。頓時整片天空都響起了她的迴音,“之後你將面臨最後的選擇。”
她低頭俯視着我:“你和他,一旦走到了我這一步。都將面臨最後的選擇。你是我的對手,他也是。我想……我也許足夠了解你們,所以纔會把這個秘密告訴你。”
“多想一想,多看一看。不要像我一樣……”她將目光投向遠處。不知爲何,我覺得她是在看藏身於某處的那一位。“不要像我一樣,自以爲得到了一切,實際上仍是虛無。”
不祥的預感升上心頭。我大聲問她:“你要做什麼?!”
“別讓我失望。”
回答我的是這最後一句話,和……
轟然巨響。
空中爆發出一團潔白的禮花來。那禮花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七彩光芒。又在狂風之中向四面延展。整片天空都被冰晶與風雪覆蓋,悠長的嘆息在我的耳畔久久迴盪。
冰雪最終紛紛揚揚地落下。在快到地面時被高溫熔化爲水滴,下起了一場冬日的傾盆大雨。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身上的袍子都已溼透,才微微動了動。
直到此時我仍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事實——
在成爲近乎神祗般的存在之後不過短短几十分鐘的時間裡……北之星冠、暗精靈的主宰、冰雪與風之王、傳奇大法師米倫?尼恩……自爆了。
那幾十分鐘裡,她究竟感受到了什麼?
那個選擇又是什麼??
莫名的煩躁充斥了我的胸膛,我收回了自己的神力,頹然坐倒在地。隨後發現遠處的土地之下現出了一個身形。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遠遠地看着我。
於是我向他擺了擺手:“你走。我不殺你。”
然而他還是艱難地向我走了過來,並且在離我十幾米遠的地方停住了,撿起地上的一枚吊墜。
呵……我無力地笑了起來。
“感覺如何,撒爾坦?”我問他,不清楚自己臉上此刻是什麼表情,“再一次失去的感覺如何?”
他將吊墜握在手裡,盯着我看了半天,問道:“你在憐憫我?還是嘲弄我?”
“憐憫我自己罷了。”我說道,“或者你現在就面對那個選擇?我可以幫助你。”
他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後轉過身,向西方走去:“我還需要時間再想一想。”
撒爾坦走開之後,我又在原地坐了很久,感覺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戰爭那樣疲倦。直到落到地上的雨水再次被高溫烘乾,我纔看了看天空,摸到耳後:“瑟琳娜。”
“離羅格奧遠一些。”
“嗯。但是別想着傷害他,切記。”
“暗精靈?呵呵……轉告安德烈。如果覺得自己可以的話。他即日起,便可向北方全力進軍。”
“我與泰達羅斯公國的巖火伯爵有過約定,你們可以獲得他的幫助。矮人們……那麼,就全部換裝。”
“納尼亞伯爵……他不會成爲我們的障礙。我將命令索爾回去協助你們。他會帶去一支亡靈軍隊。足以擊潰那些凡人。”
“……”
“我……瞭解了。”
我結束了與暗精靈公主的通話。
她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平靜,哪怕是聽到那一句“暗精靈”的時候。我一時間難以將她口中那位暴虐成性、冷酷無情的母親與剛纔那位自爆的類神聯繫在一起。
“呼。”我出了一口氣,然後站了起來。這時候,北方的地平線上纔出現了兩個小黑點。
而後黑點迅速變大,逐漸在我的視線中變成了人影。又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人影的面容清晰了起來。
“不是我召喚你,其實是一場意外——胸口那東西被撞碎了。”我遠遠對西蒙說道,“更何況……你好像也來得太晚了些。”
而後我又轉向他身邊的那個女子:“聽說了你在歐瑞帝都做的事情——幹得漂亮。作爲回報。前些日子我順手把巴卡拉斯也幹掉了。”
母龍只向我點了點頭,便看向她的那位老師。
我訕訕地笑了笑:“調教得相當不錯。”
西蒙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又環視四周:“很少見到你臉上這種表情……有故人逝去了?”
“唔?”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發現眼角竟還殘留着雨滴。只得聳了聳肩:“要那麼想,我也沒辦法。事實是剛纔下了一場雨。”
“哦?在這種地方?”他輕聲笑了起來。
我不再和他爭辯這種事情。直接說道:“我得告訴你一件事情——這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我。上一次,你遇見的我,其實就是他。簡單地說,他是我的靈魂的另一個分身——想必我的故事你的學生都已經對你說過了。”
“唔。”他點了點頭。“清楚了。還有什麼事?”
我嚴肅地看着他,問道:“不介意這位女士聽到?”
“一點兒也不。”他竟然學會了地道西大陸人的口氣。
“那麼。請你告訴我,你來到我們的這片土地,究竟是爲了尋找在武道上更進一步的契機,還是爲了遺蹟當中的資源。”我看着他那雙褐色的眼睛。緩緩說道,“你是否、是東大陸西侵的先鋒?”
他沉默了一陣子。
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能夠在陌生的土地上。結識你們這樣的強者是我的榮幸。”他開口說道,“所以。我得坦誠地說,兩者兼而有之。”
“我本以爲,你我這樣的人都已經超脫了國家與種族的侷限。”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也曾認爲自己在面對敵人時將心如磐石。”我輕聲說道,然後問他,“如果你真的對一切都不在乎,爲東陸那些人,做的這些事又是爲什麼呢?尋找那一枚髮釵又是爲了什麼呢?”
“爲了放下夙願,功德圓滿而已。”他說道,“爲了在踏上最後一步之前,心中再無遺憾。”
“那是你的說法。”我說道。
西蒙微笑着搖了搖頭,然後自懷中取出那枚髮釵。
“我已擁有過、思念過、尋找過、祭奠過。所以現在它於我,不過是一枚髮釵而已。”他說着,兩指略一用力,那小東西便迸爲粉末,“就像這樣。”
我一時間無言以對。
也許他真的像他說的那樣。然而我卻做不到。
現在我擁有的太多……無論是妻兒,還是朋友。從前的我承諾了太多,沒有償付的也太多,假如不能將這些牽絆打理順暢,我想我永遠都不會邁出那最後一步。
而這種想法……是否就是他所說的“功德圓滿”?
因而,我思索了一會,擡頭道:“我和小女妖的那個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
他微微一愣:“這樣快?”
我點了點頭:“因爲他是與衆不同的。就像你說的那樣。”
他看了看我。
我哼了一聲:“就像從前說的那樣,我不可能讓你帶走他。但看一看。是可以的。但在此之前,你得爲我做一件事。”
西蒙笑了起來:“當然,我承諾過你,當你捏碎那玉佩之後。我可以爲你做一件事。”
“那麼,如果你真的像自己所說的那樣、超越了國家、種族。”我緩緩說道,“我想要你去幫助我的一個名爲安德烈的朋友,幫他斬殺敵軍,重建帝國。”
西蒙愣了愣:“你的那位白槿花王朝的後人?”而後他又苦笑道:“這可不僅僅是一件事……”
“你許諾我的事,和那個新生的嬰孩同樣是兩回事。既然你可以花上幾年的時間來尋找你妻子的髮釵,爲何不能花上幾年的時間兌現諾言呢?”我攤了攤手。
他嘆了口氣:“好吧……雖然我清楚,你是打算讓我陷在西大陸。沒法回到故鄉去。然而……”他擡起頭來,鄭重地說道,“這世界是在變化的。你我雖然可以征服一城一地,甚至控制數國。然而終究無法阻擋歷史的腳步。東大陸西進的趨勢,我沒法阻止,你也沒法阻止。十幾億人的堅定信念,誰都改變不了。”
“我瞭解。”我輕輕點點頭,“就像武道在東大陸消亡了一樣。魔法也終將在西大陸消亡。我能爲這片土地做的,就是將那一天到來的時間儘量推遲。我希望在你們這些黑髮人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西大陸不會是戰亂一片……這由我和她挑起的戰亂。”
西蒙有些黯然地點點頭,問我:“還有什麼事?”
“這東西。”我將我從安那裡得到的晶石拿了出來。啓動了它。
西蒙在看到晶石之上的光幕投影時,似乎並不顯得訝異。反倒笑了笑:“沒想到你也有這東西。”
“我‘也’有這東西?”我皺了皺眉,“你還在哪見到過?”
“你以爲我是怎麼把通用語說得這樣流暢的?”他挑了挑眉。“東大陸對於遺蹟……研究得遠比你們透徹。也正是因此我纔來到這裡——我們那邊的遺蹟上面的文字,都是類似通用語的語言。而今看你這東西……似乎你們這邊的遺蹟之上的文字,也是類似我的母語。”
之前的那個猜想終於被他證實了。
太古先民們的確有一次大遷徙。在那次不可思議的大遷徙當中,兩個大陸的人們完完全全地交換了居所……可這又是爲了什麼?
然而煩心事已經足夠多,於是我收起了那晶石,不再去想了。
“好吧……都已經交代完了。再見。”我乾脆地說。
西蒙無言地轉身,迪妮莎跟了上去。他們走出十幾米之後,西蒙忽然轉過了身:“爲什麼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了我?你是想……”
我擺了擺手:“就如你所說,一位故人逝去,心情有些差勁而已。餘下的時間……我想同心愛的人待在一起。那些俗務,就交給你打理吧。”
他再三打量我,然後低聲道:“保重。”
我點了點頭。
這片曠野終於安靜了下來。
遠處的火龍結界仍在噴吐火舌,但我對它已經沒有任何興趣。米倫留下的痕跡早就消失不見……彷彿從未在這世界上存在過。
我走向她留下的那個裝有“帕拉丁的右手”的木箱,然後將自己的手掌附在上面。
我感受到了神器的氣息,以及上面殘留的淡淡神力。那是不同於光之天使亞撒的力量,它更加純粹、更加強悍……同時還有些親切。就好像很久之前,我在哪裡感受過他。
我閉上眼睛……試着回憶。
我自詡記憶力超乎常人,然而我站在原地一直想到了天黑,卻也沒能得到答案。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結界的火光已經映紅了大地。這件神器仍然靜靜地躺在我的面前,但我想我已經知道,爲何米倫要將它留給我了。
超乎想象的魔構技巧……凡人究其一生都無法窺知的奧妙。這件神器的構造是如此複雜,以至於給了我某種它是與世界同生的印象。僅僅是嘗試着去理解這種複雜的魔法迴路,我便已清楚地知曉了應當怎樣在“位面崩塌”那樣的法術中維持自身的完整。
這……簡直就是對我的恩賜。
它像是一把密匙,爲我打開了通向最終道路的最後一扇大門。
羅格奧?塔裡弗斯。我默唸着這個名字。
你究竟還有幾個分身,又究竟在圖謀着些什麼?
亞撒告訴我,你纔是真神。然而……那些被斥爲僞神的傢伙們,可從未乾涉我的生活。
反倒是自稱真神的你,做出如此無情之事,令人們自相殘殺。
你究竟給了米倫怎樣的選擇?
我撫摸着那神器,在心中低語。失掉了暗精靈女王這樣的對手,卻換來了一個更加強大的存在。
他此身,是一個巫師。
是一個僅擁有一個天賦魔法的巫師,……
是一個精神力浩瀚如璀璨星空、僅擁有一個魔法的巫師。在代達羅斯陵墓的時候,我便已經知道了他的那個天賦魔法究竟是什麼。
那是一個從未在世界上出現過的、幾乎違背了一切魔法學定律的天賦。
即——令操法者免於任何可能的傷害。
眼下已經打算爲收尾做準備,結局也大致構思出來了。小說的進程應該是屬於中後期,一些此前埋下的伏筆和疑問也將被一一揭示。
但是中間斷更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恐怕我的思維會有漏洞。
有興趣的朋友們可以在書評區寫下自己想要知道謎底的疑問,好讓我想想我是否漏掉了些什麼東西。
另外,感謝書友sen_tiger的千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