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海推辭道:
“此去面對的是攬蒼山近一郡人馬,要的是一擊即走、來去如風,目標越小越好。你給我兩人,雖在衝陣時用處不小,但到了跑路時,就反成了麻煩。”
“況且,你們都要趕着回去春祭,那權乘風也有報復的可能,你身邊若少了這兩人,沒了接應,那可不成。你還是隨身帶着罷。”
趙弘之一聽確實有理,也就不在堅持,笑道:“即如此,今日晚宴就爲蘇明海蘇大魔師踐行!”
諸人此夜放開情懷,大吃大喝。蘇明海也頗有感慨,放開了酒禁,不久就有些眼前朦朧。卻聽得趙弘之直着喉嚨喊道:
“蘇兄弟此去,不知多久纔回,可莫要讓我在永平久等!”
蘇明海胸中豪氣頓生!大笑道:
“我視攬蒼山諸人,不過土雞瓦狗耳!此去略約二三月即回,必不讓趙兄久候!”
旁邊楊修潔臉色緋紅,媚眼如絲,盈盈地望將過來:
“十六郎既然二三月即回,宋前郡湖口鎮,五月初五端午之時,有龍舟之賽,遍插旌旗,鼓吹喧天,方圓二十餘村鎮盡聚於此,擺香祭神,那一柱香高有丈五,可連續燃上一月,據說金壺洲也只此一景。不如你先趕到湖口鎮來看龍舟如何?”
蘇明海有些懵懂,迷迷糊糊地道:
“好!好!不過宋前郡在永平東北,趙兄,到時你我正可一飽眼福了!”
衆人見蘇明海如此愚鈍,聽得大翻白眼,皆將狠狠的眼光直瞪向趙弘之。秦音坐在身邊,更是牙齒一咬,在桌下伸了手在趙弘之大腿上就是一擰。
趙弘之忙道:“不可不可!”見衆人眼中怒火猶在,立時改了原本忠厚老實的性子,撒謊道:
“四五兩月,老爺子特意給我請了一位大國士教導,那是連門都不得出一步,你此時若到永平來,豈不連累我皮肉受苦?蘇兄弟還是先到湖口鎮遊玩一番,到五月底再來永平罷。”
蘇明海醉眼朦朧,也聽不出什麼東西,對陳、楊二人道:“既然這樣,那如無意外,我必在五月初五趕到湖口鎮,到時可就勞煩二位接待了。”
陳未雪淡淡笑道:“楊家妹子乃是地主,她家乃是湖口鎮的封地男爵,到時是楊家妹子接待我們大家,可不關我的事。”
趙弘之見風頭已過,忙喝了兩杯,壓了壓心頭惶恐,又轉頭對蘇明海道:
“蘇兄弟,你我雖然相識不過一月,卻是彼此投緣,情若兄弟,如今驟然分離,我心中可真有些不捨啊。”
說罷那兩杯的酒勁上涌,心中又確實不捨和蘇明海就此分離,悲慼難忍,竟然發起酒瘋來,拿了大筆在牆上邊歌邊寫:
“微冷流白露,記取看花心。
總伴寒鴉落,常隨古月生。
千般才入夢,一點已銷魂。
此中離離意,無端醉殺人!”
書罷大叫大哭,蘇明海見他以詩詠酒,以酒敘意,露出許多真性情來,也是心中感動。大笑道:
“我雖不懂詩,且也來與趙兄賦上一首!”行至壁前書道:
“平明遠江渚,夜雨歸夏蓮。
殺人語青劍,凋花徊碧泉。
江流終歸海,月落仍在天。
何不待明日,看君讀伍員。”
他雖然多讀經史,於詩卻真是不通。但詩中先說離別,再說歸期在夏季,復言此去殺人,孤獨與手中長劍相伴,對手下人命,不過如嘆花凋落,薄有傷感;再談感情恆久,如水歸海,如月在天,雖然不見,卻依然如故。寫的雖如流水賬,和前詩差遠,倒也對趙弘之有一二勸慰之意。
林竹琴爲人豪氣,大叫道:“好個‘殺人語青劍,憐花徊碧泉!’”
陳未雪見了‘江流終歸海,月落仍在天。’一句,卻隱隱覺得有些不詳,眼含擔憂,對蘇明海道:
“十六郎你雖然武藝高強,但此去面對的是整郡人馬,還是莫要輕心大意,凡事先考慮對敵,先將朋友相會放在一邊纔好。”
蘇明海也感覺到她心中擔憂,立時就道:“陳姑娘放心,這些我都理會得。”
但他此時喝了許多酒,也沒怎麼把此事放在心上。陳未雪感覺到了他的疏忽,雙脣微啓,彷彿還要叮囑一兩句,但終於眼神一閃,垂下了頭去,不再言語。
趙弘之酒勁上頭,卻是不依,又哭又笑,大聲道:“你回來之時,可是楊小姐先行招待,還需得爲她吟上幾句才行……”
蘇明海此時站在牆邊,回頭籠罩全場,終於看到了楊修潔有些羞怯,又有許多期盼的眼神。他本是個風流人兒,見了心中也是歡喜,暗忖:“嘿嘿,原來我這小啞巴也是有人喜歡的……”
沉吟了一會道:“楊姑娘聰明美貌,我自然是要賦上一闋的,不過我本不擅此,若出了洋相,各位可莫要取笑。”
取了一幅紙箋,在上面書了一闋南鄉子:
“羞怯怯當真,又堪微微咬着脣。
風細月明箋約嫩,相鄰,倚着輕輕柔柔身。
一夢太酸辛,酒醉回頭臉色顰,
怕是夜來涼似水,多情,那裡一般露溼人。”
前闋寫了和一個嬌俏可愛的少女相會的甜蜜情景;後面卻點明不過一夢而已,最後三句以己及人,卻是叫遠方的少女莫要如自己一般思念,免得夜涼似水,凍着了身子。情景拓寬一層,倒也寫得中規中矩。將雙手捧了,遞給楊修潔。楊修潔臉色通紅,卻還是歡歡喜喜的接了過去,吹乾了墨,方仔仔細細地將之收了起來。
陳未雪見他寫得輕佻,眉頭一皺,又添了一絲憂心。但見楊修潔正在高興中,終於忍住了沒有說話。
是夜衆人盡歡而散,趙弘之更是醉得讓人擡了回去,到第二天送蘇明海上船,還搖搖擺擺,走不成路。
蘇明海臨行還採購了一番裝備物品,出石柱關往東爲霧江支流夏禮溪,往西即爲霧江干流,直達蘭斯帝國雲平省南部,水流平緩,江面開闊,因此行船極爲方便。
四百年前,趙克幫統一金壺洲,建立了大趙帝國,開始虎視海西洲。但不過三代,就被權臣把持了朝政,諸侯紛立,各稱王國,立國一百二十年後,大趙末代皇帝趙燕祥就禪位於權臣特倫斯.保羅。當時已實際分裂的諸侯王國趁機以保羅是白銀種爲理由,相繼自立,甚至發兵攻打。大趙帝國滅亡,保羅辛苦了半輩子,只換來了一個航迦帝國的皇帝。
海西洲金鷹帝國趁機入侵,佔據了壺嘴地區。
當時還沒有蘭斯帝國,只有玉樺王國,蘭斯和沮山都是玉樺王國的下屬公國。但百多年前,沮山公國國王駱心若反叛,以承認金鷹帝國對壺嘴地區的佔據爲代價,換取對方的援軍,又暗通玉樺地區的世家大族,許諾利益,攻入了玉樺。
玉樺兵敗後退入蘭斯,駱心若佔據玉樺,但成立沮樺王國後,立刻翻臉,開始屠殺開國大將。又對世家大族大肆清剿,許多家族紛紛離散。蘇令南當時隱居*,也有在沮樺帝國世家力量分散的原因在。因爲駱心若出賣金壺洲利益,爲人又出爾反爾,行事卑劣之極,因此許多國家都不承認沮樺的存在。
駱心若狠心之下,將王國升格爲沮樺帝國,意味着他比蘭斯王國高上一擋。逃到蘭斯的玉樺國王申屠策軍見此,也將蘭斯王國更名爲帝國。從此金壺洲就有了航迦、沮樺、蘭斯三大帝國,但沮樺帝國雖然自稱帝國,卻又名義上自認是海西洲金鷹帝國的屬國。因此許多國家都取笑駱心若爲“大公皇帝”、“兒皇帝”。
不過駱心若雖有手腕,卻無戰爭才能,玉樺滅國之戰中,只指揮了一場戰爭,還大敗虧輸,狂奔一千五百里,到秋水之西才立定腳跟。途中更將自己的妻子和四個兒子推下馬車,拋諸荒野,最後一妻三子皆凍餓而死,餘一子據說是其妻爲換食物,賣了他人。駱心若又在此戰中下體受傷,從此不能生育。等做了皇帝后纔去民間尋訪,後來找了個身世接近、相貌相像的,當做自己的兒子,起名叫駱保中。但駱保中到底是不是駱心若的兒子,到現在還有許多爭議。
駱保中即沒受過什麼教育,軍政兩界更無什麼威望。因此登基不久,就被駱心若殺漏了的一個書記官、公爵段士棟控制,連帝都也被他從玉樺遷移到鶩傷行省的信城。段士棟自立爲王,其後每代皇帝都被段家豢養,每日吃喝,不得外出,肥得象豬一般。因此又多了個外號,人稱“家養皇帝”或“豬皇帝”。沮樺帝國的另外兩大公爵,也從此聽調不聽宣,地方軍政一應自主。
不過蘭斯帝國的復國之念卻從未斷絕,因此百餘年來,兩國之間一直是戰爭不斷。一直到劉鳴桐自立,佔據了攬蒼山地區,方始平靜了七八年,但這一地區暗流涌動,雙方諜報人員、培植的勢力你來我往,依然爭鬥不休。因此攬蒼山區域,又稱混亂之郡。
不過這等地方,對蘇明海來說是越亂越好,要是劉鳴桐真的一呼百應、政令如一,他反而不好渾水摸魚。
蘇明海坐的乃是一艘快船,只搭了他孤身一人。到了黃昏時分,就逆流走了四十來裡,本來還要向前十餘里方可歇腳,但蘇明海爲避人耳目,卻是付了船錢,叮囑船家返回,一路不可再接生意,自己孤身上岸,進了旁邊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