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冬季的法塔林島有着灰色的天空,即使沒有厚厚的雲層,也顯得陰冷。夜梟決定的帶着自己的妻子留在黑塔,雖然夜梟覺着有些諷刺意味,但現在這裡可以說是全法塔林島上最安全的地方。
萊昂諾爾獨自一人坐在一張靠牆的小板凳上,望着夜梟建造集會大廳的屋頂,禁不住笑了。她是個閒不住的人,黑塔內的環境讓她覺得壓抑,在跟夜梟軟磨硬泡下,他最終還是同意帶她儘量在外面。
萊昂諾爾注意到汗水順着他赤裸的後背流淌下來,流過健壯凸起的肌肉,流過他身上戰鬥時留下的傷疤。夜梟和他的學徒們,還有一些其他人員一起工作,其中包括不少施法者學院的學員,順便教導他們。
不過萊昂諾爾覺得他的教導很有趣,夜梟說的教導並不需要魔法,只需要勤勞的雙手。他告訴學員們,如果他們能夠領會部分工作,他們就會更好地理解併爲自己的成果感到驕傲。
圍在夜梟身邊的人不停地用萊昂諾爾聽不懂的語言問她聽不懂的問題。夜梟只是笑着並用對應的語言解釋,在必要的時候創造出一些手勢來輔助說明。有時候,一些人感到這種交流非常滑稽,所有人都會一起大笑起來。
對於語言不通的人來說,大部分是奴隸,或者以前是奴隸的人們,他們已經完成了很多工作。
萊昂諾爾滿足於這樣遠遠地望着他,她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感情,愉快,滿足,安寧。夜梟並沒有一開始就告訴她要做什麼,他只是笑着對她說一會兒她就能看到了。
首先,他拿了些黏土塊,大約兩尺長一尺寬,做成了波浪形的模具。公模是長圓形的突起,母模是一條凹槽。在挖掉不需要的部分後,他請周圍製作陶器的婦女燒製它們。
然後,他在一塊木板上固定好二根一樣的木條,一邊一根。然後在木板當中放一塊柔軟的黏土,用一根圓形碾條碾平黏土,邊上的這兩根木條成了厚度的量規。
他把超出木板頂端和底部的黏土切掉,這樣就得到了統一大小和厚度的黏土板。最後他用一根小木棍在兩個角上戳了兩個孔,把黏土板放進婦女們替他燒製成的模具裡面並壓制成型。
學徒們跟在他周圍,仔細地觀察他的工作,於是他尋求他們的幫助。很快他就擁有了一大羣笑容滿面的學徒幫助他製作黏土板並用模具壓制成型。黏土板幹後,就可以脫模了。學徒們在燒製的時候,好奇的嘰嘰喳喳地談論着並做了更多的模具。在他們問夜梟需要做多少時,他只是說一直做下去。
“你在做黏土瓦,是不是?”萊昂諾爾走到他身邊問道。
“是的,”他笑着說。
“很難想象一個法師會做泥瓦匠的工作。”萊昂諾爾歪着頭說道,但她的語氣中沒有輕視,只有好奇。
“我還會更多,跟我來。”夜梟保持笑容說道。
夜梟離開他的學徒們,走到集會大廳內,開始用砌築房子的泥磚建造了一個壁爐。萊昂諾爾更在他後面,想看他會怎麼做。
在夜梟建造壁爐並向萊昂諾爾展示怎麼樣做時,看起來半個施法者學院的學員都投入到建設中。
阿門加農不時地來觀察一下工作進程,他爲看到的情形感到高興。有時他坐在萊昂諾爾旁邊,一句話都不說,有時他與她短暫交談,但大多數時候他只是觀察。偶爾,他會不經意地問萊昂諾爾性格上的問題。
夜梟工作的大多數時候,萊昂諾爾都是一個人呆着的。婦女們對她提供幫助的意願沒有興趣;男人們都與她保持距離,用眼角的餘光瞄着她;而學員們似乎都不敢與她談話。只有周圍的護衛一直關注着她,她不喜歡這種被陌生人保護的感覺。
她嘗試過去尋找一些煮飯或者製作黏土磚,甚至搬運一些東西的工作。但她已接近就被人們以她是尊貴客人的理由禮貌地拒絕了。
萊昂諾爾在魯恩就早已習慣了平民們對她的態度,還有那些閃爍的目光和竊竊私語。不過現在已經不像她小時候,這種情形已經不會使她煩心了。
她記得她母親笑着告訴過她這就是生活,沒有辦法改變,她必須學會不爲此感到痛苦,到了一定的時候他就可以做到不在乎甚至超越這種情感。
她一直相信母親的話,並且按照她的話去做,但那是在她遇見夜梟之前,在他成爲她朋友,她的愛人。接受她、關心她、與她談話,對待她如同一件珍寶之前。
集會大廳的建造比預想的要快的多,阿門加農對新建造的房屋很滿意,尤其他注意到施法者學院的學員們參與了大部分的工作者,他緩緩地搖着頭,笑了起來。
學院的其他導師則看起來沒什麼反應。對他們來說,學員們在學院中的學習更加重要,不過偶爾參與一些這種體力工作也好,畢竟大部分的學員最終無法感受到魔力。
而無法成爲正式法師的他們,未來的命運除了擔任法師的侍從,圖書館的管理員之類的活計外,一個建築師也是不錯的選擇,尤其在法塔林還有大量的工程需要實施的未來。
“你對未來的戰爭怎麼看?”阿門加農的話語突然在萊昂諾爾身邊出現。
萊昂諾爾被嚇了一跳,她向後靠在牆上,拉了拉斗篷裹緊身軀,腦海中尋找阿門加農問題的答案。
“我從出生就是一個貴族,但我沒有攫取權力的野心。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是一個普通人。但我必須以我的血統一起生活下去,並盡力朝最好的方向努力。”萊昂諾爾似乎在自言自語。
“我沒辦法阻止那些有野心的人去攫取更大的權力和土地。”萊昂諾爾繼續說道。“但我討厭戰爭,我也討厭那些發動戰爭的人。”
“發動戰爭的人大部分都是貴族不是嗎?”阿門加農盯着萊昂諾爾問道。
“也有法師不是嗎?”萊昂諾爾似乎覺得自己的身份被冒犯。
“沒錯,也有施法者參與其中。戰爭是一旦發生就每個人都避免不了的東西。”阿門加農把目光從萊昂諾爾身上移開,轉頭看向遠處工作的夜梟。“你怎麼看待貴族和法師呢?尤其你的孩子想必會同時繼承這兩種血脈。”
“無論你對貴族和法師的看法是什麼,無論大多數人對貴族和法師的看法是什麼。”萊昂諾爾咬了咬嘴脣說道。“我認爲貴族的職責就是保護人民,而法師的職責就是尋求真理。我認爲不管是貴族和法師,都應該熱愛所有的人民,願意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他們,不爲他人所奴役。”
“偉大的想法。”阿門加農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說道。
“你認爲我的想法很幼稚嗎?”萊昂諾爾喃喃自語道。“我說的其實就是我想要做的一切,我會從我的封地開始做。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什麼程度,因爲我只有一個人。”
“夜梟在照顧着你,關心着你。”阿門加農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夜梟身上。
萊昂諾爾用眼角撇了夜梟一眼。“夜梟大人來自黑塔,他不知道我的想法。如果他知道的話……”
“對於一個尋求真理的人來說……”阿門加農不禁挑了挑眉毛,用揶揄的語氣說道,隨後他的話鋒一轉,變得非常嚴肅地盯着萊昂諾爾。“他會毫不猶豫地支持你,爲你的理想而戰鬥。”
“不,我不需要他去戰鬥。請不要提醒我。如果這是我自己找的麻煩,必須由我來承擔後果。”萊昂諾爾緊張地說道。
“法塔林島的位置很偏僻,這是我們過去不受麻煩干擾的原因。但是隨着奧格伯恩戰爭的影響,法塔林協會的名聲反而帶來了麻煩。”阿門加農輕聲說道。“我們從不干涉成員的想法,也不會去嘗試影響他們。如果你打算告訴他,夜梟他會自己拿主意,沒準你的想法反而會幫助我們。”
“不過說實話,我見過的大部分貴族都愚蠢的把驕傲放在理智前面,我見過的施法者則大部分把力量放在知識前面。那些保護人民的貴族,探尋真理的法師,基本都爲此付出了代價。”阿門加農補充道。
“是我太天真了嗎?我只是不想傷害任何人,希望從我見過的痛苦中挽救那些人。”萊昂諾爾悲傷地說道。
“夜梟領地上的人民有你作爲他們的領主夫人真是幸運。”阿門加農溫柔地說道。“如果我可以改變這個世界的規律,我會去做的。但我不能,我希望你可以。你可以先嚐試用你的方法管理你的領民,但有一點,夜梟和你的孩子需要來黑塔進行教育,我會親自教導他。”
萊昂諾爾帶着迷惑不解和被欺騙的眼神看着阿門加農,她開始懷疑阿門加農跟她說了這麼多,就是爲了奪走自己的孩子。
“你們的孩子可以擁有你或者夜梟的理念,”阿門加農嘆了口氣解釋道。“但是他必須學會面對這個世界的黑暗一面,不管你的理念有多偉大,活下去的人才能去實現自己的理念。”
“你認爲我的孩子會死?”萊昂諾爾驚訝道,隨後她又看向夜梟,質問道。“還是你認爲夜梟大人會死?”
“我們都會死。任何生物都會迎來生命的終結。”阿門加農沒有正面回答。“我只不過想照看朋友的孩子而已。”
萊昂諾爾仍然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阿門加農,但她並不愚蠢,如果有人威脅自己和孩子的生命。那麼把孩子交給阿門加農或許可以讓孩子更安全。
就當她嘗試回答阿門加農時,夜梟朝着兩人走了過來。他手裡拿着烹煮甜美的燉菜,食物的芬芳同炊煙混合在一起。他走過來,笑着把手中的木碗和勺子遞給萊昂諾爾。
萊昂諾爾希望收回之前她跟阿門加農說的話,她開始憎恨用這樣的話語來表示出她的決心。夜梟沒有看見她和阿門加農的談話,她也沒有告訴夜梟他們談話的內容。她覺得無須使他擔憂,要發生的總會發生,她只是不相信悲劇會在這個溫柔公正的男人身上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