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泰爾向後退了一步,他的眼睛掃視着周圍的一切,生怕在黑騎士引起他注意的時候,敵人還藏在暗處。“你知道我是誰嗎?”
洛泰爾準備應付這個陌生人的挑戰。
“是的,你也認識我,雖然你已經多年沒有見過我了。我是惠特曼爵士。”
“惠特曼爵士?”洛泰爾一邊點頭一邊回憶着這個名字。回憶來得很慢,但他終於記起了一名侯爵的有這個姓氏。很久以前,洛泰爾還裹着襁褓的時候,這位侯爵的領地就被一場瘟疫摧毀了。瘟疫奪去了侯爵全家的生命。侯爵本人是少數倖存下來的人之一。悲劇發生後,他放棄了自己的頭銜和領地,開始尋找聖盃。洛泰爾沒有聽說惠特曼爵士已經回到阿基坦了。
“您很久沒有到這些地方來了,”洛泰爾說。
“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長。”惠特曼爵士回答道。“在過去的十個冬天裡,我一直住在吉瑞爾村。”
洛泰爾又點點頭。他聽說有一個奇怪的隱士騎士和農民們住在一起,照料着吉瑞爾村的聖盃教堂。他害怕他的下一個問題會顯得無禮,但是當布爾坦尼亞的騎士遇到一個已經開始尋找聖盃的人時,沒有人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你的追求成功了嗎,惠特曼爵士?”洛泰爾問道,“你見過聖盃嗎?”
黑騎士用手撫着胸口,他的鋼手指拂過繡在上面的烏鴉。
“我找到了諸神認爲我值得找到的東西,”他回答。“您呢,洛泰爾爵士?你是在死者中尋找什麼嗎?”
他擡起了頭,指着那座大理石紀念碑。“我觀察你有一段時間了。在我看來,你是在把它當做神龕,準備膜拜。爲什麼?”
突然間,洛泰爾突然爲他所產生的孩子氣的衝動感到非常羞愧,而惠特曼爵士對這種異想天開的衝動的重視使他更加感到難堪。
“沒什麼,”他向惠特曼爵士保證。“只是我曾經童年時代的愚蠢行爲。我正要問墓地中騎士的靈魂一個問題。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會把耳朵貼在石頭上,有時,我想象着,我能聽到一個鬼魂在對我耳語。”
惠特曼爵士的態度變得嚴厲起來。
“人們應該警惕向死者詢問這件事,更應該警惕他們可能給出的答案。你知道那是誰的紀念碑嗎?它是爲了紀念一位高貴的阿基坦騎士,他在艾爾厄拜的遠征中與正義的查理國王並肩作戰。當他回到阿基坦後,他的名字與許多偉大的事蹟聯繫在一起,他贏得了‘賽夫’的稱號,在艾爾厄拜人的語言中,‘賽夫’的意思是‘劍’。”
“他聽起來像一個可怕的戰士,”洛泰爾說道。“如果他的鬼魂能跟我說話,那它一定會把我想知道的告訴我。”
“關於什麼?”惠特曼爵士問道,語氣裡帶着命令的口吻。
在聽到惠特曼爵士以命令的語氣對他說話後,洛泰爾的自尊心使他勃然大怒。與此同時,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想把自己心中的重擔卸給一個有血有肉的聽衆,而不是大理石和青銅做成的雕像。
“三天前,我殺了一個人,”洛泰爾說。他臉色蒼白,猛烈地搖了搖頭。
“不,”他嘶啞地說。“我太高估自己了。我殺了一個男孩,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還在爲自己爭得榮譽。哦,這是一場公平的比賽,我給了這個男孩求饒的機會。但最後,我的劍還是插進在他的身軀裡,他還是死了。
“我沒有理由殺死那個男孩,”洛泰爾對惠特曼爵士說。“這只是所謂的家族榮譽和家族驕傲的藉口。以這個軟弱的理由,殺死一個比我身份低得多的騎士是可恥的。這是一場如此久遠的世仇的犧牲品,卻沒有人真正記得它是如何開始的。我以祖先的名義,一次又一次地殺戮,但他們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他們只是在老畫像上怒目而視的面孔和牌匾上的名字。”
洛泰爾轉過身來,擡頭望着那尊銅像。
“我和父親談了我的感受,我希望結束這場世仇。但他是一個驕傲的人,他內心的仇恨根深蒂固,根本不聽道理。他無法同情我的罪過,試圖安慰我說,這孩子只是個圖盧茲。當我無法用仇恨的理由來安慰自己時,父親就斥責我是個懦夫,是家族的叛徒。他的詛咒把我趕出了莊園,把我帶到了我所知道的唯一一個地方,在那裡,我的心中沒有宿怨的負擔。”
惠特曼爵士慢慢地走向洛泰爾,把他的護手放在年輕騎士的肩上。
“你想問你的鬼魂什麼問題?”
“我會問他,怎樣才能使我殺死的那些人的臉從我的夢中消失,”洛泰爾說。“我會問自己,怎樣才能讓我的罪惡感和羞恥感消失。在一場公平的比賽中殺死一個和你不相上下的對手是一回事,可是一個有良心的人,如果知道他只不過殺害了一個沒有機會的孩子,那他怎麼能活下去呢?”
“恩納蘇-賽夫在他那個時代是最強大的劍客,”惠特曼爵士說着,擡起他的頭盔,和洛泰爾一起凝望着雕像。“全布爾坦尼亞沒有一把劍能和他的相比。他養成了一種慣例,任何地位的人,無論是貴族還是農民,都可以隨時與他交鋒。只要他們能劃破他的皮膚,挑戰者就會得到一袋金子。許多人來挑戰恩納蘇-賽夫,但當他離開阿基坦去攻打艾爾厄拜時,他的城堡裡仍然沒有人認領那袋金子。”
黑騎士雙手交叉,手指像鳥的翅膀。這是洛泰爾曾經看到過的一種風俗,農民們把他們的屍體交給嚴酷的死神奈塔爾的時候,他們就會做出這樣的手勢。
“我想我知道恩納蘇-賽夫會怎麼說。”惠特曼爵士離開紀念碑時對洛泰爾說。“他會說:‘毫不後悔地殺人,不要向敵人求饒。’因爲他就是靠這樣的話活着的。還有死亡。”
“悔恨和內疚會提醒一個人,他是一個真正的人。”惠特曼爵士警告道。“如果沒有這些給他帶來痛苦的記憶,一個人就會變成一個怪物。”
黑騎士開始從墳墓中往外走。“如果你覺得有必要向恩納蘇-賽夫再問一個問題,或許你應該問問他,他在卡姆蘭菲爾德爲哪一方而戰。”
洛泰爾被惠特曼爵士的最後的話語弄得心神不寧。他本想追上黑騎士,問他這個高深莫測的忠告是什麼意思,但下面田野上的馬蹄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轉過頭去看他的父親和五個隨從騎馬穿過田野奔向小山。他父親的頭盔上的面甲擡了起來,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種痛苦而關切的表情,洛泰爾立刻原諒了他父親把他趕出城堡的那些嚴厲的話。
在下山去見父親之前,洛泰爾試圖尋找惠特曼爵士,感謝他的忠告和傾聽他的煩惱。但是沒有黑騎士的蹤跡,只有風在草叢中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