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馬拉打量着吉利,很顯然注意到她染血的嘴脣。她轉過頭,用手背擦掉嘴上的血跡。然而戴馬拉的眼神繼續在她身上流連,上下打量。她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色鈕釦上衣,套着一件吊帶褲,但是仍能看出來這是一個女孩。
雖然從外表上來看,她一點也不誘人,青澀的臉孔搭配乾瘦的身材,她覺得自己甚至看起來不像十六歲。不過她不得不承認,就是有些男人喜歡這種女人。
她考慮是不是要對他也用一點“魔力”,但他最後轉開了身。“法塔林協會的官員和我們約定會談的時間快到了,”戴馬拉說道。“你準備好了嗎?”
拉塞爾翻翻白眼,胖碩的身體在書桌後的椅子坐下,花費了一點時間把這堆肉擠進去。“你的計劃一切都很完美,所以別來煩我了,戴馬拉!回去你房間裡等着。”
戴馬拉皺眉,猛然轉身離開房間,低聲喃喃咒罵。
吉利環顧四周,眼睛端詳着房屋的裝潢、僕人的打扮和整體的氣氛,最後她走到拉塞爾的書桌前。盜賊頭子正翻着一疊文件,顯然是在決定桌面上要放哪些,以便讓法塔林協會的官員看到。
“拉塞爾。”吉利輕聲開口說道。“僕人的打扮看起來太高級了。”
拉塞爾皺眉,擡起頭。”你在嘟囔什麼啊?”
“你的僕人。”吉利重複道,聲音依舊輕柔。“布羅德里克大人應該已經走投無路。他會保有之前剩下的華貴衣服,但不可能負擔得起這麼高級的僕人。沒準他會用奴隸而不是僕人。”
拉塞爾瞪着她,開始沉吟。從外觀看起來,貴族跟奴隸沒有什麼差別,不過拉塞爾選的僕人身着伊斯塔尼亞低階貴族僕役的衣服——伊斯塔尼亞因爲情況特殊,所以領主們允許他們的僕人可以穿色彩豐富的背心,而且他們的站姿也比較有自信。
“法塔林協會的官員必須認爲你已經快要山窮水盡了。”吉利說道。“房間裡的僕人應該全部都用奴隸。”
“你又知道什麼?”拉塞爾兇狠地對她說。
“我知道的足夠多了。”吉利的話纔剛出口,她立刻便後悔起來,這麼說聽起來太叛逆。拉塞爾不出所料地舉起戴滿珠寶的手,吉利看到他的動作,渾身一僵,準備迎接即將降臨的巴掌。她沒有更多的“魔力”可以浪費,畢竟她感覺它們在自己體內已經所剩無幾了。
不過,拉塞爾沒有打她,而是嘆口氣,胖嘟嘟的手按上她的肩頭。“你爲什麼一直要激怒我,吉利?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碰上一個不像我這麼心地仁慈的人,早就已經把你賣給肉體販子了?你難道會想要在某個法師的牀上服侍他,直到他厭倦你,把你解決掉?或者把你變成某個實驗材料。”
吉利低頭看着她的腳,但是她成爲拉塞爾的話語嚇到她了,尤其是成爲法師的實驗品。
拉塞爾的手勁加重,手指捏起吉利脖子與肩膀交界處的皮膚,令她忍不住痛呼出聲。她的反應讓他笑了起來。
“我真不知道我留着你有什麼用,吉利。”他說道,手上不斷使勁。“在你哥哥之前背叛我的時候,我早就該把你處理掉的。唉,我這個人就是心太軟。”
他終於放開她,然後用手一指,叫她到一棵高挑的室內植物旁站着,她依言照辦,調整好角度讓自己能夠看到整個房間。但當拉塞爾一轉開頭,她便開始拼命搓揉自己的肩膀。
шωш _тт kán _c ○ 吉利在心中對自己說:只不過是又痛一下。疼痛沒有關係,我忍受的住。
拉塞爾坐了半晌,然後一如她所料想的,揮了揮手,讓兩名”僕人”來他身邊。
”你們兩個!”他說道。”你們的衣服太華貴了,去穿點看起來像是奴隸僕人的衣服——順便再帶六個人過來。”
要不了多久,房間就如吉利所建議那般充滿了人,而法塔林協會的官員隨時會到。
吉利看着法塔林協會的官員驕傲地踏入房間。他跟法塔林協會所有的高級官員一樣,都是法師。不過他穿着深灰色的袍子,與衆不同地剃着光頭,光頭上和眼睛周圍的刺青閃爍着某種特殊的光芒,吉利似乎能從上面感受到某種強大的力量。
這位法師官員是法塔林協會財務部的高級官員,身後跟着一排低階的事務官,他們並沒有剃成光頭,而是穿着不同顏色的長袍,有幾個人打扮的反而像學者。
這位法師官員一進屋,拉塞爾便站起身以示尊敬。無論是多高貴的貴族,都會對這種級別的法師如此禮遇。法師並未躬身,甚至沒有做出任何迴應的舉動,直直大踏步來到拉塞爾對面的位子,一名僞裝成僕人的手下立即上前,爲這位高傲的法師捧來酒跟水果。
法師隨意地撥弄着水果,讓僕人乖乖地站在原地捧着盤子,彷彿他只是一件傢俱。
“布羅德里克大人,”這位法師終於開口。”我很高興我們終於有機會可以會面。”
“我也是,法師大人。”拉塞爾說道。
“你爲什麼不能前來法塔林協會的總部大樓,而要我來此處拜訪你呢?”
“是因爲我的膝蓋,法師大人。”拉塞爾說道。“我的醫師建議我儘量不要走動。”
而且你的確應該對前往法塔林協會的總部大樓感到害怕,吉利心想。
“是這樣啊,”這位法師官員淡淡地說道。“你的膝蓋不好。以運輸爲業的人有這種情況,真是不幸。”
“我不需要親自旅行,法師大人。“拉塞爾說道,低下了頭。“事實上我只負責經營。”
你表現的很好,吉利心想。你得繼續保持謙卑的樣子,拉塞爾。你需要裝出走投無路的神情給這位法師看。
吉利需要這次的計劃成功。否則拉塞爾會計劃失敗歸咎於她,會打她——因爲他認爲她是他的好運護身符。她不確定他知不知道爲什麼只要她在房間裡,他的計劃就會比較順利,但他顯然把兩件事連在一起,這讓她變得寶貴,而她的哥哥總是對她說,要想在這個世界中保命,最重要也是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讓自己變成一種不可或缺的存在。
“原來如此。”那位法師點點頭說道。“但是很不幸,恐怕這次會面對你來說也許太遲了。財務部已經對你的提案做出投票表決。”
“這麼快?”拉塞爾真心地大吃一驚。
“是的。”這位法師心不在焉地回答,輕輕啜了一口酒,仍然沒有讓僕人退下。“迪恩大人不同意,而核桃…”法師似乎念出這個名字時有些彆扭。“核桃大人也認爲這個提案並沒有太大的吸引力,所以我們決定不發給你契約。”
拉塞爾震驚地坐在原位,這個回答完全出乎他的預料,片刻之後他開口說道。”我很遺憾聽到您這麼說,大人。”
這個法師來見你,吉利心想。這便代表了跟法塔林協會還是有協商的空間。
“真的很遺憾。”拉塞爾繼續說道,他做出跟吉利同樣的推斷。“這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要向法塔林協會提出另一個更好的提案。”
這位法師挑起一邊刺青眉毛。“我不覺得那會有什麼差別。議會中有一部分人認爲,如果我們找到一個更爲穩定的家族來負責我們的運輸,法塔林協會的總部能夠獲得更好的服務。”
“那將會是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決定。”拉塞爾圓滑地說。“讓我向你坦白吧,大人。我們都知道這個契約是布羅德里克家族的最後一線希望。在失去奧格伯恩的交易後,我們再也負擔不起渡船隊到比爾巴利的費用,沒有法塔林協會的契約,我的家族會陷入財務絕境。”
“你這麼說並不能打動我,大人。”這位法師官員說道。
“不能嗎?”拉塞爾問道。”請您想想看,大人,誰會爲您提供更好的服務?會是有幾十個契約要同時兼顧的家族,還是將您的契約視爲最後希望的家族?法塔林協會不會找到比走投無路的人更願意配合的合作伙伴。讓我的船將您的人從塔圖加港迎來,讓我的僱員們護送他們,您絕對不會失望。”
你表現的很好,吉利心想。
“嗯……”這位法師官員若有所思說道。
“我願意給您長期契約,固定每船每趟僅收五十金幣,大人。您的人民可以隨意搭乘我們的船隊,同時我會提供他們需要的護送人員。”
法師官員挑起眉毛。”這是你先前提議費用的一半。”
“是的。”拉塞爾說道。”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我的家族需要維持船隊運行。五十金幣不會爲我們帶來利潤,但這不重要,一旦有法塔林協會的契約讓我們的情況穩定,我們就可以找到其他契約來充盈我們的金庫。”
那位法師官員陷入深思。這是極好的交易——好到通常會令人起疑。可是拉塞爾的表現營造出即將財務崩解的家族形象。另外一名團伙的首領,戴馬拉,則花了兩年時間對這個騙局進行規劃、欺騙以及設計,一切都是爲了讓騙局進行到這一刻。法塔林協會不可能不去考慮這個機會的可行性。
法師官員也想到了這點。法塔林協會不僅僅是法塔林島上的官僚跟律法決策單位,更像是一個世家。它越有錢,有越多對它有利的合作契約,在協會其他的下屬部門能操弄的權力就越大,更遑論與其他法師之間的關係。不過這位法師大人顯然還是有點遲疑,吉利看得出來他的眼神分明呈現她相當熟悉的疑心。他仍然不會接受這份契約。
現在,吉利心想。輪到我了。
吉利對那位法師施放她的“魔力”。她嘗試性地伸展力量,不太確定自己在做什麼,甚至不知道爲何可以辦到,但她的碰觸完全是來自於直覺。從十歲起,經過多年來的仔細磨練,她就發現她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
她嘗試觸摸着那位法師的情緒,尋找到負面的那部分,然後壓制它。
他開始變得不像最初那般充滿疑心,開始不再擔心其中的疑點。他的表情開始變得溫馴。他內心中的憂慮開始緩緩融化,吉利可以看見他眼中出現平靜的神情,自己開始控制他的情緒。
可是,那位法師官員還是顯得有點不確定。於是,吉利把魔力的輸出加大,把那些負面的感情壓得更用力。那位法師開始歪着頭,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張開口要說話,但她更用力地撥動了他情緒一次,絕望地用盡她全部的“魔力”。
他突然又頓了頓。
“好吧。”他終於說道。“我會將你新的提議呈給法塔林協會。也許我們還是可以達成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