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拉能感覺到她那顆小小的心臟像鐵匠的錘子一樣在她的胸膛裡砰砰跳動。因爲呼吸困難,每次吸入空氣,她小小的肺就像在燃燒。她的雙腿因爲肌肉的疼痛幾乎麻木了,她的裙子被荊棘和尖刺劃破了。但最糟糕的是冰冷的恐懼,使她的身體感到彷彿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走了。
“跑,帕米拉!快跑,看在女神的份上,別回頭!”
母親驚恐的話語仍在她耳邊迴響。當她想起她的母親時,她抑制住了哭泣,當時她母親伸開四肢躺在墓碑上,她的腿被一個腐爛棺材的破蓋子夾住了。當那羣怪物闖進教堂,她們被迫逃進墓地時,他們根本沒有想過要檢查地面。她母親的腳踩穿了一座淺墳的表面,結束了她對自由的追求。
帕米拉想和她媽媽待在一起。一想到要把她丟下,她就比看到那些怪物還要害怕,但是她的母親對她大喊大叫,把她推開了。當她媽媽命令小女孩快跑時,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憤怒。
她想到母親對她那麼生氣,她就哭了。這比想着其他的聲音要好得多。她不願相信那些痛苦的尖叫聲來自她的母親。帕米拉幾乎要轉過身去,但母親的警告使她沒有回頭。她內心深處知道,如果她回頭看,她會看到更加可怕的事情。
當帕米拉聽到灌木叢中奔跑的腳步聲時,她嚇得眼睛睜得大大的。她爬到一棵老橡樹的樹蔭下,用她的小身體蹭着樹根間的縫隙,努力爬了進去。她用一隻小手捂住嘴,忍住了嗚咽。她的另一隻手捂住了一隻耳朵。她把頭的另一邊靠在樹上,試圖擋住奔跑的腳步聲進入腦海。
進入森林後,帕米拉幾乎一直聽到奔跑的聲音。有些是其他人試圖逃跑的聲音。有些是追趕他們的東西發出的聲音。有時候,這些事情會讓人們陷入困境。然後夜晚被可怕的尖叫聲撕裂。帕米拉不想再聽到尖叫聲了。
小女孩蹲在樹根中間,睜大眼睛凝視着黑暗。她不想聽到森林裡發生了什麼,但她就是不願閉上眼睛。她不知道沒有父母的她將要去哪裡;在她短暫的一生中,她只到過一次吉瑞爾村以外的地方,那就是在領主的城堡裡參加一個節日。她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只知道那裡有巨大的石牆,騎士們就住在那裡。
這孩子的心中閃過一絲希望。如果她能找到城堡,她就能得到騎士們的幫助!他們會騎着白馬去村裡,他們的盔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們會把所有的怪物都趕走,救她媽媽和其他人!
帕米拉把手從耳朵和嘴裡拿開。她把身子從樹根上挪開,傾聽着森林的聲音。現在對她來說勇敢起來是很重要的,因爲騎士們只會聽一個勇敢的女孩的話。她閉上眼睛,擦着眼淚。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城堡,但她知道她必須找到。
在她的頭頂上,帕米拉聽到一聲尖銳的嘶嘶聲,就像她的老奶奶用她那裂開的牙齒吸着空氣一樣。小女孩把臉擡起。她立刻被看到的東西嚇呆了。
一個長着尖牙的食屍鬼低頭看着她,它蹲在最大的樹根上,像一隻大蟾蜍,黃色的眼睛貪婪地盯着她。食屍鬼的爪子戳進了樹的根部,撕裂了樹皮,流出了裡面的漿汁。一串唾沫從它的牙齒上滴下來,一聲飢餓的咆哮聲從它的肚子裡發出。
帕米拉尖叫着從她的庇護所裡跳了出來。食屍鬼從他的臨時棲息的木根上跳了下來,落在那姑娘剛纔還在的地方。它的爪子猛抓向逃跑的孩子,把她衣服上的土布撕成了碎片。怪物憤怒地咆哮着,跟在她後面,四肢着地,艱難地爬過地面。
小女孩跑過黑森林,感覺到身後那個食屍鬼呼出的死氣。黑暗中傳來了狂野的尖叫和獸性的嚎叫,還有赤裸的雙腳拍打着泥土的聲音。其他食屍鬼被她的尖叫和追捕者飢餓的咆哮所吸引,在黑暗中奔跑着,急切地想撕扯、撕咬和咀嚼在樹林中逃跑的美味食物。帕米拉能聽到它們瘦長的身體在灌木叢中撞來撞去的聲音,它們的尖爪子在樹枝上亂抓亂撓,拼命地往前衝。
當她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告訴她應該躺下死去時,恐懼仍然讓她不停地奔跑。恐懼使她顫抖的身體充血,恐懼迫使呼吸空氣進入她燃燒的肺部。她母親的尖叫聲在她的腦殼裡迴盪。
她身後食屍鬼的爪子向她抓來,掠過她的頭髮。其他吃人肉的怪物從樹林裡竄出來,從兩邊向帕米拉的逃跑路線靠攏。女孩尖叫着,向衆神呼喊着。
第一個食屍鬼的手背撞在帕米拉的後背上,把她打倒在地。怪物斜視着她,舔着他的尖牙,他看到血從女孩破皮的膝蓋上滲出來。其他食屍鬼向她逼近,在無助的獵物周圍形成了一道警戒線。
“骯髒的墮落生物!”一個兇惡的聲音喊道。“這是給你那顆骯髒的心所準備的一頓鋼鐵晚餐!”
領頭的食屍鬼尖叫着,兩尺長的鋼鐵被塞進了它的胸膛。那傢伙在劍上萎蔫了,當劍抽出來時,它倒了下去。帕米拉驚奇地擡起頭,一個高大的騎士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站在她和怪物之間。
雷蒙德爵士瞪着那些鬼鬼祟祟的食屍鬼,看着那些膽小的傢伙從他的劍前退縮。這些食人的怪物像一羣飢餓的雜種狗一樣,小心翼翼地圍着騎士轉圈。“卑鄙的惡徒!”雷蒙德爵士啐了一口。“你有胃口去追一個小女孩,卻沒有脾氣去跟一個成年男人打架!”
食屍鬼朝雷蒙德爵士啐了口唾沫,咆哮起來,但並沒有靠近他。與此同時,騎士也沒有向前推進。他知道這些怪物們只是在等它們其中的一個來佔用他的劍。然後它們就會像整個狼羣那樣撲向他。
如果這就是他們的計劃,這些食人的傢伙一定會大吃一驚。他們目不轉睛地盯着雷蒙德和帕米拉,沒有注意到史蒂文-杜-梅爾森子爵,直到第二個騎士用劍猛擊,利刃穿過一個食屍鬼的脖子,把它的頭撞進灌木叢,它們才注意到。
突如其來的襲擊擊碎了食屍鬼微弱的勇氣。墮落的食人族們像被鞭打的狗一樣嗚咽着逃跑了,四散逃回了森林。梅爾森子爵開始追趕逃跑的怪物。
“不,”雷蒙德爵士說。“讓它們走吧。它們並不重要,你永遠也不會依靠步行抓住它們。”
梅爾森子爵低下頭,盯着那個緊緊抓住雷蒙德的小女孩。“那麼,我對那位女士發誓,我要把害蟲趕跑!”梅爾森子爵咒罵道。“那麼你那個騎馬的人在哪兒?把我的戰馬牽上來,你這個膽小鬼!”
黑暗中傳來馬蹄聲和緊張的馬嘶聲。燕麥杆從樹後大步走出來,牽着的是一小羣動物。除了他自己的小馬和雷蒙德爵士的戰馬之外,還添加了一匹輕快的駿馬,一匹從蘭開斯特堡馬廄裡牽來的四肢粗壯的馱馬,以及那匹曾經屬於洛泰爾爵士的巨大的黑色戰馬。梅爾森子爵一面擦去刀刃上的血,一面把劍套在鞘裡,向他的駿馬走去。
“我們不能丟下這個姑娘,”當梅爾森子爵跨上戰馬時,雷蒙德在那裡抗議道。
“讓你的人來照顧她吧。”梅爾森子爵回答,他的聲音裡充滿了不耐煩。“看在聖盃的份上,你難道不知道這個食人的渣滓可能會爲我們帶來那個怪物的蹤跡!”
雷蒙德爵士怒視着梅爾森子爵。“我不會爲了復仇而把一個孩子遺棄在夜裡,”他說。雷蒙德轉過身去,背對着那位毛髮豎立的子爵,把注意力集中在帕米拉身上。“小傢伙,你一個人在樹林裡幹什麼?”他問道。“你的家在哪兒?”
帕米拉強忍住淚水。她現在必須勇敢起來,因爲如果她害怕,騎士們就不會聽她的。小女孩挺直腰板,抑制住自己的恐懼,回答了雷蒙德。“我是從吉瑞爾村來的,可現在那兒一個人也沒有。聖騎士說我們都應該去教堂,因爲壞怪物要來了。但是當他們來的時候,他們也進了教堂,每個人都不得不逃跑。”
儘管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她的面頰上還是流下了新的眼淚。“求求你,你得去幫幫我媽媽!她在墓地裡,怪物們會抓住她的!”
梅爾森子爵咬了咬嘴脣,怒容滿面。“我對那位夫人發誓,我要把這一切褻瀆墓地的怪物都砍掉,把它的骨頭留給烏鴉吃!”他催着馬向前走,使它逼近了雷蒙德。帕米拉躲在年輕的騎士後面,躲避着可怕的戰馬。
“把這個姑娘交給你的僕人吧,德-圖盧茲,”梅爾森子爵說。“我們必須還來得及的時候抓住這些怪物。”
雷蒙德爵士慢慢地站了起來。他輕輕地領着帕米拉走向燕麥杆和馬。小女孩不確定那個駝背的僕人是誰,但在雷蒙德發出要勇敢的命令後,她允許那個人把她抱到他的馬背上。
“別擔心我們會找不到路。”當梅爾森子爵騎上自己的戰馬時,雷蒙德對他說。“我知道血鷹公爵要去哪兒。她所說的這位神聖的騎士一定是戴恩-加特勒-惠特曼,羅蘭德禮拜堂的守護者。他告訴我血鷹公爵回去攻打吉瑞爾村。他說那個怪物在教堂裡留下了一些東西,一些他會回來找的東西。”
“那我們騎馬去禮拜堂吧。”梅爾森子爵咆哮道。
“就我們兩個?獨自上路嗎?”雷蒙德問道。“我知道你想爲你的家人報仇。我知道你想爲洛泰爾爵士的死報仇。”
“你不知道我的感受,德-圖盧茲!”梅爾森子爵厲聲說。
當雷蒙德爵士怒視着那個年邁的貴族時,他的目光像冰一樣。“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失去最愛的人意味着什麼,因爲我每天都看着那毒藥侵蝕着我叔叔。我看到羅貝爾伯爵的思想變得越來越扭曲,最後只剩下復仇的念頭。我看到了那種可怕的殺戮慾望把他引向何處”
“那麼你知道最好不要試圖阻止我。”梅爾森子爵喊道。
雷蒙德惱怒地揮了揮手。“好好想想!”他懇求道。“我們不能單獨同血鷹公爵和他的軍隊作戰!無論我們所毀滅的再多,最終它們也必將淹沒我們。”
梅爾森子爵嘲笑年輕的騎士。“我只需要殺死那個怪物,”他說。“如果你沒有勇氣,就跟農民們呆在一起,留在後面。畢竟德-圖盧茲家族曾經是一羣膽小的懦夫。”這位貴族沒有再多說關於雷蒙德的事。他把馬刺扎進馬的兩肋,沿着林間小路疾馳而去。
雷蒙德低聲咒罵着。“留在這兒陪着這位姑娘,”他對燕麥杆說。“如果我們天亮前還沒回來,或者你聽到樹林裡有什麼動靜,那就趕快離開這裡,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去。”
燕麥杆只來得及向騎士揮揮手,看着自己的主人策馬奔進黑暗中去追趕梅爾森子爵。被落在後面,農夫感到一陣失望的痛苦。他知道雷蒙德爵士正在奔向死亡,他知道雷蒙德爵士之所以如此絕望,並不是因爲對梅爾森子爵的擔心。他知道這一點,因爲同樣的羞愧和內疚在他內心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