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着馬穿過森林就像在做一個夢。查理在有着銀白色樹皮的高聳樹木之間催促着加里博奔馳了好幾個小時,他需要不時低頭躲避低垂下來的樹枝,在馬鞍上向前傾身,或是看着這匹威猛的戰馬越過倒下的圓木。每當這些時候,紅色和藍色相間的斗篷在他身後盪漾着漣漪。
在他們身後,冬日顏色的披風滾滾而來,披風之下的森林精靈們以難以置信地步調跟在查理後面。他們暫時似乎容忍了查理的跟隨,儘管他們甚至連他的存在都不願意承認。
白鹿不知疲倦地疾馳向前,在森林中穿過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巨大的冷杉被光禿禿的樺木和紫杉所取代,而這些樹木又被冬青橡樹和白蠟樹所取代。
他們經過佈滿蕨類植物和扭曲的樹根的廢墟,廢墟上到處都是搖搖欲墜的殘垣斷壁,不過查理驚歎於其中一座蒼白的石塔,它像一根針一樣在廢墟中升起,消失在樹冠之中。他們穿過兩棵巨大的樹建造的拱門,這兩棵樹的樹幹互相纏繞在一起,就像一對戀人。
在某個地方,查理瞥見一條寬闊湍急的河流,被兩岸的垂柳半掩着,但是牡鹿的路線卻偏離了這條河流,轉向了原本可能是北方或南方的方向;查理的方向感完全被弄糊塗了。
有時,當頭頂上綠色的天幕打開的時候,查理能瞥見頭頂上的星座,但他非但沒有重新找到方向,反而變得更加困惑。在某些地方,銀色的月亮在天空中似乎比之前更高了,彷彿時光在倒流,而在其他時候,他甚至認不出那些閃爍的天體形狀。
查理對自己對天體星座的瞭解感到自豪,他曾藉助天體發出的光的引導穿越北方大陸,也曾通過觀察星座航行到南方大陸。因此他覺得這也許比今天晚上他看到的任何其他奇觀都更令人不安。
他們飛快地穿過有着光滑水面的溪谷和狹窄的峽谷,彷彿森林女神的獵人還在不停地追趕他們的腳步,儘管查理好幾個小時沒有看到他們的蹤影。不過可以聽到冬天女僕的尖叫聲不時在遠處迴響。
他們經過一座巨大的灰綠相間的雕像,它是一個赤裸着胸膛的森林精靈,足有一百尺高,有着分叉的蹄子和從額上伸出來的鹿角。它是在冰冷的泉水旁的一個突出的巖柱上雕刻而成的,上面爬滿了常春藤和青苔。查理看到每個精靈戰士經過時都把目光移開,做了一個厭棄的手勢,或者可能是尊敬的手勢。查理無法從他們的表情上判斷出來。
有一段時間,有數千個發光的花仙子們從樹幹和蕨類植物下鑽了出來,加入了他們的行列。那個曾經附在查理身上的花仙子在他的肩膀上盤旋,一雙破爛的翅膀模糊地擺動着。她穿着閃閃發光的板甲,模仿着查理的模樣,她那張繃得緊緊的小臉上帶着嚴肅的表情。她一隻胳膊下夾着一支小長矛,尖端掛着一根飄動的緞帶狀三角旗,左臂上挎着一個盾牌,上面有一張臉,彷彿一個男人正在滔滔不絕地說着,從他的嘴裡噴出一股樹葉和常春藤的激流。
最後,那隻白鹿終於放慢了它那不間斷的步伐,停在了結冰的河岸邊的一塊受保護的林間空地上。森林精靈們再次散開了,他們中的許多人又鬼魅般回到了樹枝上裡。其他人則站在附近的位置上,輕盈地跳躍到積雪覆蓋的巨石上,他們蹲在那裡,手裡拿着弓,警惕着危險。一旦他們靜止下來,就幾乎看不見了;即使是那些在開闊空間的人,一旦他們把披風披在肩膀上,把兜帽放低,就幾乎看不見了。
白色的牡鹿跪在雪地上,讓蒙着面紗的女士從它的肩膀上滑下來。古塞羅斯被精靈戰士的首領從鹿背上抱下來,輕輕地放在首領的披風上,披風是他在一堆岩石的背風處攤開的。受傷的森林精靈仍然戴着鹿角頭飾。
查理勒住了加里博的繮繩,從馬鞍上滑了下來。他走向跪在古塞羅斯身邊檢查他傷口的精靈首領。
“他怎麼樣?”當查理走近時問道。
他的話沒被理睬,但查理看得出,這位失去意識的戰士皮膚下的綠黑卷鬚已經蔓延開了。他的眼睛深陷,周圍都是黑眼圈。他仍然把他那彎曲的巨大狩獵號角緊緊地抓在胸前,甚至在昏迷中也是如此。
有那麼一會兒,查理不確定那森林精靈是否還在呼吸,他擔心那瘋狂的騎行已經害死了他。然後他看到那森林精靈鼻子周圍的空氣中瀰漫着最微弱的呼吸聲。至少現在,這個森林精靈還活着。
“我要爲他祈禱。”查理說道。旁邊的精靈首領咕噥了一聲,似乎是默許了,查理轉過身來站在受傷的戰士腳邊。
他抽出加拉蒙特之劍,把劍柄翻轉過來,把劍尖插進雪裡,跪在劍前。他無視了那個跪在他旁邊的雪地中,模仿着他的每一個動作的花仙子,閉上了眼睛。
他沉浸在祈禱中,沒有聽見蒙着面紗的女士走近時發出的聲音。
“他是晨星,”她用流利的布爾坦尼亞語說道,打斷了他在內心中嘗試與那位女士交流的儀式。
她的聲音很奇怪,就像三個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但是像一個人在說話。但他認出了這個聲音——就在他看到綠騎士之前,這個聲音就在他的腦海中出現了。
查理吻了吻他劍上的十字柄上的鳶尾花,然後站了起來。
蒙着面紗的女士站在旁邊,俯視着昏迷的森林精靈。森林精靈作戰時的領袖,則沒有任何表情。白鹿和加里博站在一起,喝着森林精靈從湖裡打來後融化的水。
“如果他不是重要人物的話,湖上的那位女士是不會帶我來見他的。”查理一邊說着,一邊收起他的劍。
“我們每個人都很重要,”這位女士用她那獨特的三重聲音說道。“但也像風中的樹葉一樣微不足道。”
“我不明白,”查理說,但蒙着面紗的女士只是聳了聳肩。
“那些東西,”他看到她不打算再作進一步的解釋,便繼續說下去,“是什麼東西?”
“薩爾瑪熱。”蒙着面紗的女士說。“冬天的女僕。森林精魂。陰魂樹妖。她們是森林女神的憤怒,跟她們的女主人一樣扭曲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