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人對戰爭的概念僅限於各種傳說。傳說不會讓你流血,傳說不會讓你捱餓,傳說也不會讓你疲累得腰痠腳痛。當你還是一個年輕的渾身沾着豬糞味道的小孩時,你會覺得這個該死的世界沒有任何一件武器可以傷害到你,這些傳說就會讓你熱血沸騰,想要投身其中。
可惜真正的戰爭永遠不是這個樣子,當你投身其中,認爲自己將會是某種‘天選之人’,憑藉熱情一股腦地衝上戰場。你就會發現戰場上只有指揮官的號令和咒罵,有着奇特扭曲狀態的屍體,死亡士兵臉上莫名的表情——如果他們的屍體還算完整的話。
事實上,你還會看到其他生物的屍體,最多的屬於那些戰馬,乾涸的泡沫填滿了它們的鼻子和嘴巴,造成它們死亡的可怕傷口會流出內臟和膽汁,還有死亡後因爲肌肉鬆弛而排泄出來的糞便。
這些算是運氣好的時候,當運氣不好的時候,最糟糕的便是你會遇見滿地的血液和碎肉鋪成的一張刺目的地毯。
想到這裡,白恩在馬背上不安地移動着,急忙伸手扶住馬鞍,這才穩定了身形。在整個戰爭中,他一直試圖保持着自信,而現在,當他的思緒在腦海中思考着一切時,似乎有什麼他一直在迴避的東西深深地紮根在他腦海深處,令他不寒而慄。
白恩在馬上轉過身,看着身後不遠處的那些忙碌的法師們,他們已經在這座山丘後方繪製了一座完整的魔法陣,現在正在點着火把進行第二次的檢查工作。這一次法塔林法師團要釋放的是一個從未使用過的法術,必須由大量的火焰系法師參與其中。這也是爲什麼維克多帶着他有着施法者天賦的崽子們來到這裡的原因,雖然白恩原本更期待費雷斯曼兄弟來這裡主持法陣。
“你確定能引導這座法陣嗎?”白恩向身邊不遠處騎在一隻座狼上的維克多問道。“而且我還不知道費雷斯曼兄弟爲什麼沒來?”
“放心好了,”維克多隨意地擺擺手說道,“他倆據說在法塔林島的東北部的一個洞**發現了一處岩漿池,他們帶着矮人建築師和自己的學徒們前去修建他倆的魔法塔了,據說他倆要修建一座雙子塔,因此施工進度比較慢。不過相信我,他們會來的。”
“如果法術失敗,或者你把法術釋放到我們自己的人羣中,後果——”白恩的話被維克多打斷了。
“不堪設想。我明白。”維克多漫不經心地插話道。“我帶來的崽子們都繼承了一部分我的天賦,非常適合作爲聯合施法的成員,可惜的是你的法師團裡就沒多少合適的火焰法師,大部分都是沉迷於單打獨鬥的蠢貨而已。我只能將就着讓他們充當法陣的魔力來源。”
白恩張大了嘴,一長串罵人的話已經跳到了舌尖,幾乎馬上就噴了出來,不過下一秒鐘,他的嘴又閉上了,把那些話吞了回去。哥布林國王的指示非常明確:只要是能爲法陣提供魔力輸送的,不管是不是有兩條胳膊、兩條腿和一個頭的,都可以招募進來。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白恩盯着維克多說道,“等黎明來臨後,很快就能證明你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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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開始之前。
在法塔林營地帳篷前的泥濘小路上,最後一崗值班的衛兵擠在燃燒着馬糞的火盆前,伸着雙手取暖。時間還早,路上幾乎就沒人。法塔林軍隊營地的四周,連綿不絕的灰色帳篷爬滿了整個山坡。各個軍團的旗幟在微風中陰鬱地飄着——從昨晚開始,風向就變了,往瑪格瑞塔聯軍這一方送來了如茅坑般惡臭的氣息。頭頂上還有幾顆暗淡的星星徒勞地閃爍,整個世界,似乎很寧靜。
寒氣刺骨,白恩拉緊了斗篷,讓斗篷的下襬覆蓋住騎在馬上的雙腿,他轉頭看着矗立在法塔林營地正北方約四里處的龐然大物。這就是比爾巴利城,看上去像是玄武岩鑄造的巨大堡壘,從遠處望去就如黑色的獠牙,裡面居住着法塔林協會建立以來所遇見的最強大的敵人。當然,這跟法塔林協會建立的時間太短也有關係。坐落在河流的出海口處,比爾巴利永遠不會有被徹底包圍的危險。哪怕是瑪格瑞塔聯軍擁有龐大的兵力,可以像塵埃一樣輕易地擊潰伊斯塔尼亞任何一支軍隊,也不能、或者不願去面對比爾巴利城的堅固城防。
自從這場戰爭開始以來,白恩一直堅持努力讓自己有足夠好的睡眠,在這場膠着不前得令人厭倦的圍城戰中,這是唯一能夠讓他心情愉悅的好事。至少他是這樣說服自己的,畢竟這是一種多少有些瀆職的行爲。當然,事實遠非這麼簡單,不過誠實面對自己從來就不是白恩的優點。
不過今天卻不一樣,白恩整夜都無法入睡,騎馬站在第二天法塔林大軍所在戰場位置上的一座山丘頂端。堅持陪伴他的只有維克多一人,其他負責護衛或者佈置魔法陣的人都已經按照白恩的吩咐,輪流休息過了,而維克多之所以能堅持,白恩認爲或許跟他的年紀有關。
“天亮了。”昏暗中露出了一排黃牙,隨着太陽的光芒出現在地平線,他的輪廓也顯露在白恩面前。維克多望着初生的太陽淡淡地說道。
“是的,”白恩則把注意力集中在後方營地已經開始醒來的士兵們身上。他們在黎明前便醒過來,然後在第一縷陽光中吃過早餐後便開始來到戰場列隊。
維克多光溜溜的頭和帶着傷疤的前額都掛滿了汗珠——這倒沒什麼奇怪的,維克多即使在冰窖裡也是大汗淋漓。他歪着腦袋,自鳴得意的表情中混雜着些許輕蔑。他那雙小而黑的眼睛盯着白恩。
“我很好奇,”維克多盯着白恩背上的劍鞘,他咧嘴笑着問道。“爲什麼夜梟要把他的劍鞘交給你保管。”
“誰知道呢,”白恩撇了撇嘴,“從比爾巴利圍城開始他就這麼做了,似乎是某種迷信,能爲他帶來好運?”
“那麼,他在哪?”維克多用目光在四下尋找了一遍後問道。
“不知道,據說是某個秘密策略。只有瑪格瑞塔國王和科爾多瓦伯爵知道他在哪,負責什麼。”白恩回答道。
“但是我沒看錯的話,法塔林的所有騎兵都不在這裡,他帶走了嗎?”維克多繼續問道。
“是的。”白恩簡單地回答道。
“很有趣,”維克多用一隻手揪着鬍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