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王,一去不回

這世界變了。

不該被遺忘的東西, 或從未被銘記的東西,都已遺失。

歷史,傳說, 神話。曾在遙遠過去的某段時間, 三者幾乎不分彼此。

在人類的可信歷史之前, 很多民族都有一段所謂的神話傳說時期。這些寶貴的精神財富, 由人類瑰奇多彩的想象構築而成。

然而, 有太多的事實際上並不爲大衆知曉,這些事也從不曾記載於任何民族的神話中。

比如——

無人可知龍族是否真正在歷史上出現過。

無人可知龍族首次出現在歷史上是何時。

其存在一直被埋於神秘的面紗中。

其歷史也許應該追溯至洪荒時代。

那時候,沒有文明, 沒有人類,天地處於混沌矇昧的狀態, 沒有明確的分界線。生靈萬物俱無。後世的人們, 往往只能憑藉想象, 給那個時代推斷出一個近似的輪廓。

龍族也許很早就來了,在悠長邈遠的神話時代就已覺醒於世上。

他們長久以來, 一直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他們的故事沒有流傳下來,其真實性是否有誤已無法考證。

雖然從不對外鼓吹種族的優越性,卻是一身傲骨。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守護着、觀望着世界。遠古時代,整個世界都是他們的庭園。

也許正因爲如此自詡,就更不能爲外人所知。

越是無法知其真面目的物體, 就越使人敬畏。

時光荏苒。

歷史, 傳說, 神話。三者交融過後, 逐漸分化。

龍族早晚會滅亡。

新世界需要改革。

所有古老、神秘而又陳舊的族羣必將淘汰。

所有魔法生物都不再適應不斷變遷的世界。

交·配過程繁雜導致生育能力低下, 種族老齡化問題日趨嚴重。與異族的紛爭使人口急劇降低,又無法及時補充新生力量。

龍族的滅亡, 是順應時代潮流的結果。新世界的未來,屬於人族。即使龍族號稱世界的守護者,也無法擺脫優劣競汰的自然法則。

這道理誰都懂,但是無法接受。

到了龍族的歷史晚期,情況嚴峻到甚至必須依賴在他們眼中低劣的人類才能生存的地步。

人龍共生契約——

由於龍術士的誕生,使龍族走向末路的時間往後推遲了四百餘年。與龍族簽訂契約的人類術士,因緣際會地和神秘的古代生物攀上淵源,搭上了神話的末班車。對普通人而言,這意味着無邊無際的強大。

可是這一做法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只是不甘心就此覆滅的火龍王與海龍王爲挽救種族命運所進行的徒勞掙扎罷了。龍族一定會滅亡。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到了中世紀末期,巨龍翱翔的身姿在山上絕跡了。老朽不堪的卡塔特山脈龍族,被世界遺忘。

……

一雙冰藍色的瞳仁睜開了。

這雙眼睛的主人望向四周。

好像做了個夢,好像打了個盹。不知過了多久,不知多久是何概念。從獨立於任何時空的這一位面的夢境中醒來,第無數次地環顧周圍之景。

這一帶的天空是晴朗而柔和的。

眼前的場景是恢弘而壯麗的。

每看一次,都希望它們能夠有所變化。

然而每次,都因一成不變而帶來絕望。

雄偉的宮殿屹立在山峰上,純淨的天空之海漂浮在山峰間。所有的一切依託於雲海。明媚的陽光傾灑而下,照亮了宮牆,亙古不變。彷彿數萬年前就已是這樣,數萬年後還將是如此。

每一塊磚,每一堵牆,都飽經風霜。

每一粒土,每一片海,都有上千近萬的年紀。

卡塔特山脈,英靈荷雅門狄的英靈座。

她想不透,想不透自己爲何會在這裡。

人類死後,其本源迴歸蓋亞,因此無法與阿賴耶建立聯繫。另一方面,龍族與龍術士的歷史由於不曾記錄而呈現爲一張白紙。沒有人歌頌她,她無法得到信仰的加護。

所以,她既非蓋亞之側的正規英靈,也不是阿賴耶之側的「守護者」。

即使成爲英靈,還是不倫不類的嗎?這就是無名者的悲哀嗎?

而比這重要百倍的關鍵是,自己究竟爲何會在這裡。

原本決定再不回這裡,原本以爲早已和此處訣別,原本相信自己完成復仇後就再也不會看到這片光景。但是她,確確實實地被送還到這片土地上,這片她逃避一生、最不想與之再有任何瓜葛的地方。

不管再怎樣遮掩自身的罪業,自己畢竟在龍族的毀滅過程中擔任了舉足輕重的角色。

不經意間,成爲兩位龍王的背上芒刺,註定迎來被監視和銷燬命運的自己,成爲了叛徒。愛恨糾葛過後,她失去了一切。

儘管有着不幸的過去,她也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自憐,她只有強烈的自嘲。

因爲決定是自己做的,後果就必須由自己承擔。很多時候,沒有人會同情與己毫不相干者。只有將自己的心,鍛鍊至無論用何種手段都不會被人擊敗的強悍。

可是——真的,很怨恨呢。

這個場景,將會永遠責備着她。某個分·身在爲改變這一切而奮鬥,但卻杳無音訊。

緩緩打量着四周,整頓雜亂的呼吸。她告訴自己,認命吧。

既然改變不了,認命就好。

在失去了時間這個概念的英靈之座中,在等同於永久的剎那中,她倚柱而坐,冷眼凝視着從頭頂灑下的豔陽。

淡金色的光暈流轉在淡金色磚牆砌成的宮殿。染上這一色彩的輝煌建築,顯得寧靜而悠遠。

入口處的彩虹橋,主峰上的龍神殿,神殿門外種植的白薔薇。一切都未變,一切都維持着記憶中的原貌。

除了——只有她一個人這一事實。

從「世界」的意志將她與這裡再次連接起來的瞬間——

時間流逝了。

這裡是束縛着英靈荷雅門狄的牢籠。

作爲原型的「她」將被永遠禁錮於此。禁錮在這個世界上,除自己外沒有第二者知曉的卡塔特山脈。在無盡的懲罰中,獨自煎熬……

>>>

身旁的空間再度扭曲,如同之前將Saber、Caster二人捲進異世界沙漠地帶一樣。

持久的苦戰讓雙方俱是精疲力竭。之後,彷彿如夢初醒一般,作爲Rider王牌的固有結界慢慢消失了。

“Rider……”

見自己的Master臉色焦急地仰望着自己,高大的紅色巨漢表情沉重地嘀咕道:

“嗯,好像有點難辦了啊。”

Rider的固有結界,是由他召喚的全體英靈的總魔力共同維持的。他的這一寶具,其原理是召喚出大量生前的部下,然後靠部下們的心境具現出大平原。在敵人狂轟濫炸、努力配合的猛烈打擊下,失去半數部隊的結界出現了破綻,共有心象世界遭到扭曲。這就是【王之軍勢】的弱點。也就是說,一旦軍隊大幅度減員,結界就會被破壞掉,從而回歸到原來世界應有的姿態。

結界產生了崩塌。正好在Caster徹底無力戰鬥、只餘下Saber一人堅守的情況下。這個時機真是太巧了。

但是將這完全歸功於運氣好也不盡然正確。王軍中的每一位Servant只能出現三十個回合。雙方几乎勢均力敵的這場戰鬥就快要耗盡三十回合所需的時間,所以就算士兵死亡人數沒有超過一半,只要Saber再稍加堅持片刻的話,最終的結果也是一樣的。

Saber疑惑地望着分崩離析的結界邊緣。白色的月光透露着孤寂,正高高懸於天空。這是那片征服王主宰的火辣辣的荒漠場景所不具有的。

“結界消失了,怎麼會?”

“看來是Rider自己那邊出了問題……”

Caster若無其事地輕聲喃喃道。

她說得沒錯。Rider軍隊傷亡過半,由他們魔力總和維持起來的結界就此解除。所有一切都如同泡沫般粉碎,幾人重新站在深夜落基山脈腳下的高地。空氣中看不到一絲沙塵,將士們已經消失了蹤影。

在這片景色切換爲深邃黑暗籠罩的平原上,Saber提劍和Rider對峙着。雙方的位置沒有任何變化,就好像時間回溯,將整個戰局回至初始階段一般。

可是周圍的地貌卻與之前截然不同。

“——怎麼回事?這地方簡直變成游泳池了。”

以Rider的話形容也不爲過。四周一片灼熱,彷彿置身於一個水面沸騰的湖泊。黑色的熱泥,類似火山爆發噴出的岩漿,緩緩地向地勢較低的區域流淌着。當三名Servant和一名Master在異界鏖戰的時候,滲出聖盃的黑泥竟已將周圍絕大多數區域佔領了。

被黑泥埋沒的地面上,彷彿小島般露在空氣之中的落腳點已經不多。Rider拽住埃爾梅羅二世站立在這爲數不多的安全處的其中一個,直覺告訴自己絕不能被這些危險的物質碰觸到。

他們的敵人也是這樣。Saber眼睛的餘角瞄準了一處和周圍相比略微高出地面的空地後,便用單臂抱着全身綿軟無力的Caster迅速移了過去。

大地無一遺漏地染上了漆黑。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難道是聖盃做的?

Saber因爲不理解周圍發生了什麼而眯起了眼。Caster微弱地呼吸着,被眼前的光景驚得無言以對。從固有結界中的決戰到現在爲止經歷的一切,都令人心悸。

他們與Rider數萬人的軍隊背水一戰,本來是沒有必勝把握的,相反,輸的可能性還很高。現在,由於敵人寶具的侷限性而使戰鬥提前結束,Saber心中雖然因爲沒能以自身的本領和敵人決出高下而感到不服,但是與最終的勝利相比,他還是以Caster的身體狀況爲第一優先,因此即使第一輪的戰鬥以這種形式告終,也只能隨它去。

可是,這場戰鬥是否真的結束了呢?難道聖盃引發了讓人難以理解的現象,就能阻止勢不兩立的雙方間的爭鬥嗎?

兩組留存在最後階段的人馬,彼此用冰冷的眼神凝視着對面。

Saber牽制敵人的同時偏過頭,眼睛朝依靠在自己身側的Caster飛快地瞟過去。此刻她的臉上,絲毫找不到任何逼退強敵後的滿足感。那副凝視流淌一地的黑泥的沉思狀神情中帶着憂悒,使Saber打心底感到擔憂。

聖盃早就被污染了。

開戰前,對方的Master曾這樣告誡她。向聖盃託付的心願,只會以帶來破壞的形式實現。

這一想法,早在埃爾梅羅二世勸導自己之前,她就隱隱有些感悟了。在與Assassin交手前、在戰勝Assassin後,她數次帶着疑問眺望聖盃,想要尋求令自己深感不安的答案。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義無反顧。

雖然隱約間也已察覺,但她卻沒有真正意識到那意味着什麼。自己將雙手探向聖盃,究竟會招致怎樣的後果呢?

Caster直到此刻,仍然相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只要祈禱,就能實現願望。

這個念頭,將她引導至她曾一度嗤之以鼻的聖盃身邊。

去尋找一個與自己努力的道路,更爲相襯的結局——

“這個地方,儼然變成了煉獄、墳場一般了啊……”

埃爾梅羅二世看到周圍地貌盡毀的慘狀後,思緒飄回那次冬木新都大火災的新聞報道。被燒得光禿禿的悽慘原野的場景在腦中復甦,這使他加深了對敵人的憎惡。雖然直到現在爲止,他都不清楚到底是哪組勢力引發了當時的悲劇。但是有一點是確定的——不能再有類似的悲劇了。

儘管這次戰場的靈脈地離城市很遠,一時間不會造成像四戰最後的那場大火,可是他對聖盃的忍耐由於敵人的頑抗和愚昧已經達到了極點。

“Rider,再用一次‘王之軍勢’,徹底打垮Saber還有Caster。我敢打賭,他們不可能再做出有效抵抗了。”

“話是這麼說,可是……”

如果這時候再啓動一次寶具,Saber和Caster的確必敗無疑。但是Rider並沒有馬上贊同他的建議。問題在於魔力。

第一次展開結界,Rider基本上使用的是自己的魔力。【王之軍勢】與其說是寶具,不如用魔術形容更爲貼切。這種程度的大魔術,僅僅是發動便需要耗費大量的魔力。連續兩次召喚,這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魔力儲備只有C級的Rider不可能辦到這個。不動用Master的魔力是不行的。

但是倘若Rider完全依仗埃爾梅羅二世的魔力打開結界,很可能殃及到他的性命。以自己從Master的魔術迴路中得到補充的量來判斷,對方能夠供給Rider的魔力確實有點太少了。一個不好,沒準剛剛發動,還等不及召喚軍隊中的士兵,就會先要了他的命吧。

埃爾梅羅二世理所當然地感受到了這一點。像Rider這樣脾氣豪爽的大漢會出現如此猶豫的情況是很少見的。雖然明白是因爲自己的魔術資質不夠導致Servant躊躇不決,可如今的埃爾梅羅二世早就不是多年前那個一被戳到痛處就急於表現自己、爲自己開脫的毛躁少年了。對於身爲魔術師的自己的弱勢,他有着充分的覺悟。

“沒關係啦。你只要把結界弄出來就行了。至於裡面的Servant就不必全員召喚了。軍隊之中的那些傢伙召喚得多與少,你可以自己操作吧?穩固結界的魔力將由召喚出來的軍隊成員支付。我只要能把剛開始的那一會兒撐下來就好。打敗Saber和Caster,現在已經不需要全力以赴了。”埃爾梅羅二世沉穩地說道。

“雖然這話沒錯。不過小子,你是準備豁出去了啊?對於勝利的執着,不輸給對面那兩個傢伙。”

被提及了這個問題,黑髮的魔術師不禁回想起與Rider在結界中向機械龍發起衝鋒的場景。Saber和Caster,老實說,這兩個敵人的強大超過了自己的想象。但是那時候和Servant一起迎戰機械龍的自己所涌起的鬥志和勇氣,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

“如果Caster之前說的那次例外是真實存在的話,現在進行的這次已經是第八次了。我希望這將是最後一次的聖盃戰爭。結束所有的鬥爭,是否成功只在這一刻。”

Rider理解性地點了點頭。他的Master所期盼的是戰鬥的永遠結束。那麼自己,也將賠上一切去達成那項願望。

Saber望着十數米開外的那對主從,好像揣測到他們的心思。

“我看Rider不會放過我們。主人,您還是避一避吧。這邊的戰鬥,就由我來代替您繼續下去。”

按目前形勢來看,Caster是無論如何也要排除在外的。Rider那邊除了他本人背部因爲擦過的魔術攻擊受了些輕傷外,沒有其他損失。在無法摸準Saber是否還有還手之力的情況下,看來他並不打算依賴【神威車輪】。恐怕還是會使出最強的手段取得對敵人的完勝吧。雖然因爲Master供魔不利使王軍無法發揮出最大威力,但眼下的局勢對Saber這一方來說,已經到了壓倒性不利的地步。

Rider士兵給他造成的創傷多達十幾處,這種程度的傷是不可能依靠Servant的自我癒合能力恢復的。原本顯露着抖擻精神的皮鎧甲,也在無數的傷痕下染上了深紅色的污跡。失去了血色的皮膚蒼白得猶如白紙那般。Saber站立時,無力的腳踝都有些止不住顫抖。

可即便步履再怎樣艱難,傷勢再如何沉重,Saber依然沒有放下手中雙劍的打算。在Caster重傷即將不治的情況下,Saber仍然希望她能夠逃離。敵人交給自己應對就好。身爲騎士的自己,還揹負着責任。

“……”

尚在考慮之中的Caster還沒有回答,她和Saber所在的這一處的制高點在黑泥的侵蝕下頓時土崩瓦解。

“——!!”

無論是還在討論之中的Rider和埃爾梅羅二世,或是Saber和他懷裡的Caster,都立刻覺察到周圍情況產生了異樣。

黑泥侵襲的速度與功率增大了。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的地表,無法承受黑泥的重量,地面如同地震一般裂開。

接着,天上的「孔」出現了。透過清澄的月光,四人在夜空中清晰地看到了「它」。

“這、這是……?!”

Saber的金眸涌現出強烈的不安。

黑色的太陽——彷彿訴說着世界的終焉,與月亮在空中爭輝,將星羣遮蔽。「它」的出現使夜空變得更加黯淡無光,帶來猶如黑雲壓境的威勢。

之前還是微小到肉眼不可見的狀態,而今,伴隨着纏繞小聖盃周圍的魔力的劇烈運動,已擴大至直徑兩米的程度。給人的感覺就好像這個“孔洞”突然降臨了似的。

現在這個地方,只有埃爾梅羅二世對眼前這一奇特現象略知一二。「它」就是被隱藏在降臨儀式祭壇、原本位於冬木市深山町東側的圓藏山地下大空洞、與大聖盃的巨大魔法陣相連接的空間隧道。每次汲取地脈的能量六十年,得到六名英靈魂魄的填充,在儀式最終階段化爲宏大的魔力漩渦。現在,「它」出現在了這裡。

從愛因茲貝倫人造人身上摘取的「器」,不過是打開那個「孔」的鑰匙。此刻,雖然圓藏山底下的魔法陣已在五年前的解體戰爭中被毀,但在這片嶄新的地脈重新積蓄殘餘力量的大聖盃,藉由「孔」的形式,就像往屆那樣真實地降臨了。只是其規模,和過去的數次完全不能相比。

充滿了「世上所有之惡」詛咒的黑泥,從「孔」中向地面瘋狂地傾瀉。這黑泥的破壞力,在場的人們都已經見識過了。擁有燒燬一切生命的破滅之力的黑泥,正如瀑布般從高空的黑色太陽中間大量落下。它們帶動着從聖盃杯口中溢出的泥,一同席捲大地。

照這個速度估計不消一小時,周遭的全域都會化爲焦土之山吧。不,要是讓黑泥暴走一小時的話,不僅能衝進夏延市在街道上橫行無阻,將整座牛仔小城湮滅殆盡,而且會連臨近的城市拉勒米也一併淹了。

wWW●тtkan●¢〇 不過眼下,還是考慮在災難來臨前如何優先保住自己性命要緊。暫時立於空地的Master和Servant們若無法找出逃避這一洗禮的道路,其身體一定會被黑泥分解吸收掉。

“真是的!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小心!”

在地上呆不下去了。Rider止住牢騷,迅速地用凱爾特劍在空中揮動一下。只見雷鳴一閃,被紫色閃電圍繞的牛車立即迴應了他的呼喚。

“小子,快上來!”

“唔……”

就在洶涌的黑色波濤即將捲走埃爾梅羅二世的瞬間,Rider一把拉上他,在狂衝過來的黑色泥流面前,一個急轉彎將戰車駛離危險的地面。

另一方面,Saber雖沒有騎乘物,但是依然憑藉自身優異的敏捷屬性進行着靈活的迴避。他帶着Caster在樹叢間穿梭,尋找不會被黑泥淹沒的新的制高點。可是洶涌的詛咒之泥彷彿泥石流一般勢不可擋,剎那間就吞沒了他瞄準的高處。所有停留的樹木一棵接着一棵被黑泥溶解沖垮。Saber咬緊了牙,一手拿着雙劍,一手摟住Caster的腰。像她現在的狀況,連保持浮空都是一種煎熬,也許稍不留神便會昏過去吧。只能靠Saber抱着她來回移動了。

“暫時到上坡躲避吧,我就不信這些泥還能往高處爬。”

Saber用力一蹬墊腳的樹枝,向聳立在西方的高山邁進。Caster一會兒看着他的側顏,一會兒將視線投注到聖盃。那盞被黑色污泥拱起在空中的黃金之杯,離她越來越遠了。

“可是那樣的話,聖盃就……”

聖盃還漂浮在原地。自己這邊假如離開戰場,不就等於把它送到能在天上飛翔的Rider手中任意處置了?

儘管非常擔心聖盃會落入他人囊中,可是Caster很快就不出聲了。

那個毫無疑問就是自己渴望得到的東西,正在發瘋似的吞沒着周圍的一切。自己現在還能說什麼呢?

“哎,真是可惜。”

看着在林立的樹木間不斷穿梭跳躍、一路朝遠處地勢較高的山體奔馳而去的Saber愈發變小的背影,Rider好像很惋惜似的搖了搖頭。

這個樣子,根本無法進行戰鬥了。Rider對於應該打擊的對象雖然從不留情,但是他光明磊落的秉性,限制了他不可能趁Saber二人逃脫黑泥侵襲背對自己的時候偷襲他們。戰鬥的步伐漸漸停止了。

黑泥的聲勢進一步加大,如海嘯般淹沒了整個山洞附近的空地。只有高高在上的聖盃沒有受到腐蝕。站在Rider戰車上得以躲過一劫的埃爾梅羅二世呆呆地注視着這一切。從空中落下的黑色瀑布毫不停歇,向低處的山腳擴散開去。

Saber大力一躍,好不容易找到暫避處。離聖盃所在地約有一公里之遠。但在他向山上行進的過程中,身邊的Caster毫無反應,彷彿連一絲呼吸都沒有了。

“主人?”

Saber輕輕搖晃着她,可是他的主人,好像失去了意識……

>>>

三種顏色,構成了視野中的所有。

天空是紅色的,像鮮血一樣紅。如大海般翻滾着波浪的黑色泥土,像墨汁一樣黑。由慘白的屍體堆積而成的屍山,正在逐漸沉入海中。黑色的泥雨落在屍骸和骷髏上。就連支配着天空的太陽都是一片漆黑。

黑色太陽——好像在哪裡見過。

風聲透着哀怨與詛咒。這裡,是哪兒呢?

Caster漫步在紅白黑組成的如同煉獄一般悲慘的世界中,細細打量着天上那個黑色的漩渦。

一定是自己把它錯認爲太陽了。天空中的一個「孔」,裡面深不可測的黑暗,其密度彷彿能夠壓碎一切,連光也無法逃逸,也許用黑洞做比喻更爲合適吧。

“——啊,終於來了。”

就在Caster心下狐疑時,背後傳來似乎在哪裡聽到過、但卻陌生無比的女音。

“我堅信你一定能夠到達這裡。對於你的到來我表示歡迎哦。”

扭頭望去,與自己並肩站在屍山上的是一個銀色長髮的年輕女性。她帶着溫柔的微笑靠近Caster。從她的笑容中,彷彿能讀出一絲獻媚的意味。

“你……”

雖然好像被扔進了麻煩的空間裡,好在記憶沒有喪失。回想了半天,Caster終於想起眼前的女子——是自己曾經用水晶球監視過的、操控着Saber和□□enger兩名Servant,最後被Assassin所殺的愛因茲貝倫家的御主。

作爲啓動大聖盃的鑰匙而存在,從機能來看跟啤酒瓶沒區別的人偶。既然她接待了自己,那麼此處便是聖盃的心象世界了?

因此,諸如「這兒是哪裡」此類愚蠢的問題,Caster連提也沒有提就想明白了。

她對那位Master的印象非常淺薄,但絕不是像現在這樣穿着彷彿被黑泥澆灌而成的黑裙子。另外,那張美麗的面孔所展現的笑臉,也十分的不對勁。

“你就是聖盃,沒錯吧?”

“是啊。‘我’之所以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純粹是爲了方便和你交談罷了。和你交談的我只是一個面具,如果不借用擁有人格的軀殼就無法和他人說話。所以我理所當然地繼承了被當做‘聖盃之器’製造出來的這個女人,以她原本的樣子出現。不用害怕。我是唯一能夠實現你心願的存在。”

這個盜用了梅麗塔斯菲爾外貌的「傢伙」一五一十地說着。

Caster用冷漠壓制住心頭的疑惑,斜睨了始終保持微笑向自己解釋的銀髮女人一眼。這女人不是愛因茲貝倫。雖然外表一模一樣,但本質是完全不同的東西。關鍵是,Caster從這段對話以及周遭的情況領悟了——原來聖盃,真的有屬於自己的意識。

這個地方,被稱爲「聖盃的內側」,眼前這個自稱不借用身體就無法與常人交流的傢伙,就是「聖盃意識」了。

既然又想明白一個問題,那麼浪費時間的提問環節也就可以省略了。

“接下來該怎麼做?”

“看那裡——”

面對Caster直截了當的詢問,“梅麗塔斯菲爾”指向天空。那個彷彿黑洞一般不詳的「孔」,瀰漫着可怕的氣息。只要是正常人看了都不會認爲它是什麼好東西。更何況,是Caster這樣對於黑暗物質具有高於常人數倍的先天防備心的英靈了。

“那個就是聖盃。雖然還沒有完全成型,但也差不多了。容器已被填滿,時機也已經成熟。接下來只要禱告就可以了。根據被依託的願望,‘它’能變化出相應的形態。用你的祈禱讓它現形於外部世界吧。拜託你了,賦予它外形吧。”

既然這樣的話——

“我的願望,是……”

Caster輕柔的呢喃聲,被對方打斷了。

“我當然知道你的願望是什麼。所有參加聖盃戰爭的英靈的願望我都很清楚。你想『脫離英靈座,迴歸地獄之所在』——不對嗎?”

細眉皺起。雖然很奇怪她是怎麼知道的,不過Caster還是肯定地點點頭。冰藍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貪婪和急切。

“沒錯。你能讓我如願嗎?”

“可以哦。不過歸根結底,如願與否取決於你的選擇。因爲,我也是需要報酬的。”

女人開朗而愉快地吐露出話語。她的話讓Caster直接笑出了聲。

“報酬?哈,聖盃居然向人索要報酬。”

“嗯,既然你都知道我代表聖盃的意識了,那麼也應該聽聽我的願望。我的願望是『希望出生』。‘我’希望被生在這個世間。”

藉着梅麗塔斯菲爾的身體,「它」堅定不移並且吐字清晰地說道。Caster好像遇到難題般微微歪了下頭。

“等等,你不覺得你有些本末倒置了嗎?現在是我在渴求你。你有沒有搞錯?”

“完全沒有搞錯。我們倆的願望休慼相關。我可以告訴你實現你那個願望的方法,這和實現我願望的方法是一樣的。”

“我只對我的那部分感興趣。關於我的請求,聖盃打算如何回答我?只要向你祈禱,你就能辦到嗎?”

Caster的聲音不由得放大了些。可問題是,她剛纔已經承認了自己的願望。但是周圍也好,還是自己本身也好,都沒有任何變化。

“這個問題——荷雅門狄喲,應該是顯而易見的吧?”

“什麼意思?”

“你是剩下的人中間最適合定義‘那個’的人選,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不是嗎?”

身穿黑裙的女子說罷再次朝天上的「孔」看去一眼,短暫的一瞥之後調回了視線。她臉上帶着的淡然笑容不知爲何使得Caster的內心騷動起來。

“你——不對——聖盃,到底要幹什麼?”

女人諷刺地笑了笑,彷彿是在對逼問實情的Caster表示憐憫。

“沒辦法,既然還不明白,我就和你玩個簡單的小遊戲好了。假設你不作出選擇,世界就會迎來末日。好了,現在回答我的問題。”

女人纖細的手上,不知何時突然出現了一個體積遠超過她所能承受的巨大的水晶果盆。在那果盆裡面,盛着密密麻麻數不清的水晶葡萄。

“有一顆葡萄被致命的細菌侵蝕,如果不在十秒鐘內把它取出來,整盤水果連同這隻果盆都會腐爛。我問你,該怎麼做才能防止這個情況發生?”

“喂……”

“注意,不進行選擇的話,世界就會因爲你的不作爲而毀滅哦。”

“……”

Caster靜默着。她並不想參與到這惡俗無聊的遊戲中。可是捧着果盆的銀髮女子根本不理會她的情緒,繼續說道:

“顯然,不是一顆一顆去找。正確的方法應該是——”

“把它們統統扔掉。”

沒想到Caster隨口一答,竟然讓對方贊同地笑了起來。

耳邊響起器皿碎裂的清脆聲。女人只是輕輕一放,手中的一切便被摔得粉碎。海面迫不及待地、粗暴而又猙獰地翻騰着,猶如沸水。所有的碎屑紛紛滑入了泥海,化作其中的淤泥。

Caster的眼神被漸漸沉入黑色海洋中的葡萄吸引,好像那每一顆葡萄中,都封存着一位英靈的靈魂。那些英靈中,就有幾個是自己見過的。有好幾個人,似乎在本屆聖盃戰爭出現過。

無數從淤泥屍海中伸出的手腳,將人型的英靈拉入海平面以下,消化着他們。

Caster吞嚥着口水。浮在黑色海面上的悽慘景觀,恐怕在地獄都不會出現。

“你說得對。恭喜你,成功化解了一次末日危機。現在明白了嗎?這就是正確的做法。”

和Caster一同眺望這一幕的銀髮女子,好像很滿足似的莞爾微笑道。

“……哪裡正確了。”

“當然正確。輕易放棄了包括果盆在內的整盤葡萄的人,不正是你嗎?”

“你也說了,那只是葡萄……”

Caster終止了無意義的反駁。她好像從自己可笑的話語中醒悟了,自己壓根沒必要和對方爭論。

假梅麗塔斯菲爾接下來所說的話印證了她的想法——

“這很好理解。所謂的英靈,是聚集了人類信仰的英雄所變成的存在。英靈的存在依託於人類,人類的信仰就好比那隻果盆,被人類信仰的英靈就是那一顆顆葡萄。而你,是即將腐壞的那一隻。如果身爲英靈一員的你想要脫離這個羣體,就必須把作爲底盤的人類消滅掉。人類覆亡後,所有的信仰都會跟着消失,英靈這種東西自然而然也就不復存在了。”

雖然在用機械性的口吻敘述着,可是假梅麗塔斯菲爾微笑的容顏上,忽然閃現過一絲陰冷。

這和她之前所謂的「不作出選擇世界就會迎來末日」有什麼區別?即使自己做了選擇,人類全部完蛋的這個世界不就等同於末日來臨嗎?

“胡鬧。這是我個人的問題,只有我一個人不想當英靈而已,何必扯上其他人。”

對於還是沒能理解的Caster,銀髮女子無奈地嘆了口氣,解釋道:

“你一無所知的方法,不可能蘊含在你的願望中。我是依照你內心的潛意識幫助你,以你的風格在爲你尋求解決方案。”

“這種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做法……哪裡像我的風格了!”

“憎恨着龍族的你所策劃的復仇行動雖然只針對海龍王一個人,但是不也間接地將卡塔特山脈的整個族羣都逼向末路了嗎?”

因爲對方提到了自己的過去,Caster生氣了,她怒吼道:

“這個和那個完全是兩碼事!說到底,你只是爲了實現自己的願望而蠱惑我罷了……”

“不要拒絕我。如果你希望離開英靈之座,重歸於地獄的沉寂,就只能用我告訴你的方法來實現。”

“……”

銀髮女子和白髮女子對視着。後者只能怔怔地看着對方,說不出話。

這就是萬能的許願機?這算哪門子的奇蹟呢?

她想,是不是自己哪裡弄錯了。

“我知道你很疑惑,但這就是奇蹟。”黑裙女子彷彿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說道,“你所期待的卻又無法憑個人力量達成的心願,將以人類力量無法想象也不能企及的巨大規模完成。這不是奇蹟又是什麼?想想吧,被生生世世囚禁在那個牢籠的痛苦。死後仍不得安寧,仍要體會那番痛苦嗎?只要你答應我,就能將所有的痛苦都抹除掉——”

跟這傢伙講不通。

還沒等Caster說話,對方又道:

“在現存的那些人裡面,荷雅門狄,只有你能夠勉強成爲揹負着‘我’的人選。你絕對不是最佳人選。相信我,最合適的那個已經不在了。如今,只剩下你……所以,從這邊離開後,請你繼續戰鬥下去。務必要把‘我’奪到手哦。”

女人寂寥地乾笑着。Caster凝視着她的紅瞳,不禁覺得背脊發冷,感到了平時不常體會到的恐怖和絕望。

一邊是卡塔特山脈巍峨的風景,一邊是無數骨骸堆成的屍山。

用三次深呼吸舒緩了逐漸波動起來的情緒,Caster沉靜片刻後,終於向那個自稱「聖盃意識」的東西發問:

“——告訴我,要怎麼出去?”

>>>

穿過重重黑暗,Caster恢復了意識。

最初感覺到的是撲面的熱氣,接着聞到的是略微帶有一絲蜂蜜香的熟悉氣味。朦朧地睜開眼睛凝視前方,垂下的一縷黑髮幾乎碰到了她的鼻尖。

“Master,您怎麼了?剛纔怎麼叫都沒反應。您沒事吧?”

“……”

Caster吃力地喘着氣。她原本以爲自己不會醒來,但在發覺身邊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迪盧木多後,差點由於安心而使全身放鬆,幾乎再次把眼睛閉起來。

“不行!別再睡了,請您好好保持住意識。千萬不能昏睡過去!”

Saber抱着她的單臂用不影響到對方傷勢的微弱幅度輕輕晃動着她的身體。難道主人的傷已經嚴重到隨時可能有性命之虞的程度嗎?

“Master,您不要嚇我!”

Saber還想說些什麼,卻因突然逼近的魔力氣息而不再說話。

“喂,Saber、Caster!”

Rider向停留在高處某個小坡上的兩位Servant招呼道。在距離二人百米左右的地方,Rider讓神牛戰車靜止在空中,一邊眺望着在黑泥的肆虐下越燒越旺的彷彿在炙烤着天空的熊熊烈焰,一邊扯開渾厚的嗓音說道:

“你們也看到那個聖盃的瘋狂勁了。我現在就打算去破壞它。比起和你們之間的戰鬥,那是第一要做的事。沒別的意思,我就是過來知會你們一聲而已。我說你們兩個還是就此放棄吧。”

“Rider你這麼做,有沒有問過我手中的劍!”

Saber保持着左手摟抱Caster不讓她倒下的姿勢,以另一隻手舉起了雙劍對準Rider。他至今仍不願放棄替Caster實現心願,仍然不肯回頭。對於他的固執,Rider深表無語。

“哼,不管你們答應與否,我都要那樣做。”

無視Saber激烈的言語,赤色大漢輕蔑地說道。Saber剛想回嘴,身邊卻傳來微弱的聲音。

“讓他們去吧。”

“您在說——什麼?”

實在是聽到了最不可能聽到的話語,Saber措手不及,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在他懷裡的女子於是用更加肯定的口氣說道:

“……那個東西,那個聖盃,我不要了。砸掉也好,轟碎也好,越快越好吧。”

聽了Caster這確定不移的宣言,Saber瞬間好像整個呼吸機能都紊亂了。

“知道下一次必敗,所以打算提前開溜嗎?”

和Rider一同站在牛車駕駛臺上的埃爾梅羅二世哼了一聲。

“隨便你怎麼想。”

看到對方的表情,而且定神凝視着自己的雙眸中充滿了恨意,Caster滿不在乎地笑了一下。

看樣子只有自己被邀請到聖盃的心象世界中。另外三個人,都沒有進入到聖盃的內部一窺究竟。這明顯帶有目的性的選擇,無非在於跟Saber、Rider那兩個沒有願望或甘願放棄願望的英靈、以及決心粉碎聖盃的埃爾梅羅二世比起來,Caster是四人中執念最強烈的一位。只有她渴望得到「它」。

那傢伙,那個僞裝成愛因茲貝倫女魔術師的所謂的聖盃意識,就是Rider的Master所說的「安哥拉·紐曼」吧。它寄生於聖盃,勝利者無論許下什麼願望,都會朝惡的方向去解讀。直到毀滅掉理應詛咒的所有人類爲止,它都將不斷散佈惡意。那玩意兒如果降臨現世,後果根本不用設想就可以猜到了。儘管對救世什麼的完全沒有興趣,可是對於玩弄了幾乎所有的參賽者、並且肆意歪曲自己心願的傢伙,Caster不能原諒。她一劍將假女人砍倒後,這才得以離開幻境回到現實世界。

把視線轉向周圍環視了一遍——

夜空被壯麗的紅蓮之火渲染,地面被盛大的煉獄之炎燒成焦炭。在大聖盃內側等待了五年的「它」,彷彿知道這可能將是最後一次殺戮宴會一般,在這短暫的不可錯過的獲釋時刻,沿着地勢無止境地往下蔓延。樹林皆毀,山體塌陷。所有被它接觸到的生命都無一例外地被燃燒殆盡。

Caster嗅着熱氣煽動的夜風帶來的糊味。眼前的悽絕之景使她感到窒息。

“Master,您確定麼?我必須確認最後一次,您真的願意把聖盃交給Rider他們處置嗎?”

在一臉誠懇表情詢問自己的Saber面前,她輕輕點頭。

態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別說Saber了,就連自己都感到意外。但,絕不後悔。

“既然歸屬權的糾紛已經解決了,小子,就按約定好的那樣,由我把聖盃埋葬掉吧!”

Rider向身旁的Master徵求意見。埃爾梅羅二世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能有這樣的結局真是再好不過了。雖然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讓Caster這個執着的傢伙突然棄暗投明改變了心意,但她的幡然醒悟,還是令埃爾梅羅二世感到一絲安慰。他再次將視線投在Caster身上。這時候,寫在他臉上的表情並不是輕蔑,或仇視,而是如同眺望到了什麼令人深感遺憾和悲壯的東西一般凝重。

在大義面前,他拋棄私情,暫時放下仇恨,這就是他和有仇必報的Caster的不同處。何況聖盃一旦消失,所有的Servant都會跟着消失的。Caster、Saber……還有Rider都會——

啊……聖盃的解體,同時也意味着Rider的逝去。那將是身爲臣子的埃爾梅羅二世與他的王訣別。

“等等,Rider——”

本來應該由自己疾呼出來的話語,卻被別人搶先了。

“Saber你有什麼話要說?還要跟本王繼續糾纏嗎?”

“不,你誤會了。既然Master選擇主動放棄,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作爲她的騎士,我遵從她的命令不會再阻攔你們破壞聖盃。只是……”

Saber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雖然針對聖盃的搶奪使奮戰到現在的自己滿身都是傷,但他也沒有因爲努力白白付出而感到痛惜或懊悔的意思。如果Caster不再糾結於聖盃的歸屬,那麼他也將繼續維護她的心意。可是從Rider剛纔對埃爾梅羅二世所說的話語中,Saber覺出一絲不妥。

“話說回來,單單料理聖盃只怕不夠吧。天上的那個‘孔’,難道要對它放任不管嗎?”

Saber的問話讓Rider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嗯,這倒是個麻煩。要我說乾脆一起毀掉好了。我沒問題,我的戰車不需要道路也能在高空馳騁,那個‘孔’就交給我。Saber,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底下那個閃着金光的東西就交給你了。畢竟Caster都同意了。”

Rider主動問及Saber,還沒等埃爾梅羅二世說什麼,Saber便神情莊重地表態道:

“明白了。與你合作我沒有異議。征服王,這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結盟了。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哈哈,很爽快!Saber,我對你這傢伙的欣賞度慢慢提高了!”

Rider沒有聽出對方的話外之音,豪邁地放聲大笑。他對面的騎士用嚴厲的眼神朝天上彷彿黑日一般的孔洞一瞥後說道:

“……別說這些沒用的了。現在最要緊的是讓聖盃的暴行停下來。”

“說得沒錯。那麼第一擊由我開路,你可要跟好了!”

“Rider,那個……”

正準備出發,耳邊忽然傳來輕微的抗議聲。Rider把頭一歪,對着好不容易插上話的御主。

“怎麼,小子,現在可是爭分奪秒的時候。還有什麼事?哦對了,我倒是差點忘了。”

Rider一拍腦門。不理會尚未做好心理準備的埃爾梅羅二世,策鞭命令兩頭神牛,帶着高亢的雷聲駛向Saber和Caster附近、海拔相對低處安全的高地上。

就在一頭霧水的魔術師還在想到底怎麼回事的時候,自己的身體居然飛起來了——

“……哎?”

Rider把他從駕駛臺上提了起來,緩緩地放到了離開戰車範圍的地面上。失去了戰車的憑依,遠離了王的身邊,站在了數分鐘前還是自己仇敵的兩名Servant身側後,埃爾梅羅二世終於明白分離的那一刻在自己不願直面的情況下,已經悄然來臨。

“等、等等!”

“我說啊小子,還是辦正事要緊,你就別耽誤我了。讓聖盃戰爭終結掉——這不就是你的願望嗎?挺起胸膛來,別垂頭喪氣的。”

Rider揚起了粗狂爽朗的笑聲。這笑聲對於仰望着他的埃爾梅羅二世來說,已是無上的褒獎與鼓舞。

“我、我知道……”

雖然心知自己最初的理想絕對無法實現,但還是暗暗期待着也許能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在固有結界和Rider並肩與敵人戰鬥時,他壓根沒有時間去思考離別的時刻究竟何時會來。可是現在,這一殘酷而又沉重的事實卻如此明朗地擺在眼前。

到底怎樣才能向他坦白啊。坦白這也許是彼此之間最後的回憶。

埃爾梅羅二世一面繃緊全身忍耐着名爲永別的荊棘,一面死死咬住嘴脣不讓眼眶中流轉的淚水滑落。征服王露出一副我什麼都懂的樣子說着:

“比起用眼淚歡送本王的出征,我還是更喜歡微笑啊。”

戰車緩緩駛離地面。在看起來高遠到無可觸及的駕駛臺上,Rider好像帶頭似的露出了孩子般的微笑。

“……”

真的是,再也無法忍住了。埃爾梅羅二世潸然淚下。眼淚鼻涕全部混在了一起,鹹澀的味道傳至嗅覺神經,讓人難以呼吸。這糟糕的形象真是太丟臉了,不知道那個Servant會怎麼嘲笑流涕不止老淚縱橫一臉的自己啊。想張開嘴解釋些什麼,可所有想要跟對方說的話,都哽咽在喉嚨裡。埃爾梅羅二世發不出聲音。這時候已經不需要任何言語了。

“哈哈,你真是個傻小子。”

望着淚如泉涌的Master,Rider好像取笑他一樣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悲傷,也不用逃避。只是,夢醒了。

早已知曉的命運,從一開始就知道註定的結局。

到達那結局的過程,是自己不悔的選擇。既然如此,爲何還要哀嘆懊悔呢?

在戰車轟鳴的嘈雜聲中,忽然混入了一個聲音。

那是陣陣響起的、遙遠海濤的旋律——

眯起眼,靜聽濤聲。埃爾梅羅二世彷彿回到了從前。

無數次在夢中聆聽到的濤聲,再次於耳畔響了起來。洶涌地拍打着海岸,留下了夢之盡頭的聲音。曾經讓王以及王麾下的無數奮鬥之士所向往的波濤,如今已然化爲熱血昂揚的樂章。

紫色的雷電將漆黑一片的天空襯得明亮起來。【神威車輪】雖然不及【王之軍勢】那樣聲勢浩大,但也同樣奪人眼球。

這是王的最後一次衝鋒。

埃爾梅羅二世仰起頭,像一名臣子恭送遠征的君王那樣注視着Rider笑着勒緊神牛的繮繩,駕駛疾馳的寶具向着天空的黑色之「孔」衝去。

“那麼,我也上了!”

Saber低吼着。Caster離開他的臂彎,看着Saber從高地縱身跳下,然後化作一團模糊的迷霧。

兩名英靈一上一下,向着必須銷燬之物衝刺——

在越來越近的黑色光暈面前,Rider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連自己都有些不明所以那般回過了頭。

順着視線往下看去,看見的是地上的Master飽含淚珠的雙眼。順着這雙眼睛,他似乎邁進了一條時光隧道。時間不停往回推,一直推向遙遠的過去。他沿着黑暗,看見一雙稚嫩的眼睛屬於一個少年,同樣的淚光閃爍在目送他衝向黃金宿敵的視線裡。

戰車正一刻不停地朝毀滅之途駛去。可是Rider卻笑了。也許是這一次現界後,最令人難忘的笑。

“韋伯·維爾維特,你已經成長爲伊斯坎達爾引以爲傲的臣下啦。”

在喧囂的風聲中,被直呼姓名的男子聽到了這樣的話。無法忘懷了。無論怎樣自欺欺人,這一幕埃爾梅羅二世也絕對忘不了。

原來是這樣嗎,我王。

原來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際念起我了嗎。

懷抱着夢想而獨自一人前進了那麼多年,即使這樣我也從不敢說自己已經成爲足夠讓你驕傲的臣子。因爲明白自己還遠沒有走到極限,自己凝視的夢想、自己追逐的東西,許多年以來還是沒能真正達成。可是對於韋伯·維爾維特而言,時隔如此多年之後再度獲得了王的首肯。天地間最寶貴的物品,自己已經得到了。

那個男人的褒賞——正是埃爾梅羅二世心中涌動不絕的勇氣的源泉。

“好好活下去,小子。記住今天。把本王飛馳的英姿傳給後人——”

用這樣的話語,Rider微笑着向他告別,駛向了黑陽高懸的天空。

離別變得不再充斥着傷感。自己肩上的重任還沒有卸下。不顧兩頰的淚水,埃爾梅羅二世昂首挺胸,遠望着Rider和他的戰車宛如一道流星拖曳過天際。在伊斯坎達爾麾下,王與臣子的羈絆就像王之軍隊那樣超越了時空,成爲永恆。

配合着天上的Rider,Saber這邊也採取了行動。

儘管剩餘的魔力不足以讓大怒劍再迸發一次對軍寶具的威力,但是Saber左手小怒劍的必殺詛咒直至耗損前都不會消失。

暫時靈體化的Saber的身姿出現在已經被溶解得只餘下小半截露在空氣中的一塊山洞岩石上。他充滿鬥志地舉起了急待釋放的【微小的忿怒】,毫不留情地朝目標斬去。

哐當———!!!

表面鑲有奢華紋飾的巨大金色酒杯從中間斷開,裂成兩半。殘軀碎片彷彿沒有去處的孤魂野鬼一般,被濺得四處飄零。杯中棄嬰慟哭尖嘯的聲音,在這個時代再也不會出現。

“……”

冰藍色的眸子凝視着。曾經如此瘋狂地追求的聖盃在Saber劍下靜靜地失去了形態,隨後徹底消失。Caster眼睛不眨一下,近似於呆滯地正視着這一幕,看完這一幕,眼中根本找不到任何一絲對聖盃的興趣或對其最終命運的惋惜。現在,最後的希望破滅了。她來到現世的意義已經沒有了。

燒燬一切的黑泥不再噴射出來。空中降下的黑雨終於停止。就在Saber砍碎聖盃的同一時刻,朝「孔」筆直衝撞過去的Rider的戰車將之徹底破壞殆盡。

黑色太陽不見了之後,密佈的陰雲慢慢散開。星星重新點綴着夜空,周圍恢復到正常的風景。遠方地平線已經泛起了象徵黎明即將到來的魚肚白。山間哀嚎的詛咒之風漸漸停止了。

原先環繞在靈脈地的膨大魔力隨着脫離現世的聖盃逐漸散去,但是摧毀聖盃的這一劍引發的衝擊力使唯一的落腳點被震碎了。Saber在腳尖即將接觸到地面黑泥的那一刻敏捷地跳開,沿原路靈體化返回山上。在那裡,埃爾梅羅二世孤身一人,留在被放下的位置。環顧四周的騎士心下滿腹懷疑。附近站着的人只剩下Rider的Master一個。

“主人她……?”

“變成靈體走掉了。”

本以爲目前的自己是不可能發出聲音的,然而當他被同爲第四次聖盃戰爭的參賽者之一、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彼此謀過面的英靈迪盧木多問道時,僵硬的嘴脣卻在瞬間動搖了。埃爾梅羅二世望着月影下出現的提着雙劍的俊美身姿,用嘶啞的嗓音答道。

“……”

Saber感受着Caster離開後餘下的魔力微粒。迄今爲止他仍然和對方連接着契約的因果線。在越來越微弱的氣息中,好不容易摸索到她遠去的方向。

“那麼,Saber。我也有一個問題請教你。”

“嗯?”

Saber眯起眼睛,細細地打量着這個呆若木雞的男人。手背上從朋樹那裡過繼而來的令咒已然消失無蹤。埃爾梅羅二世抿着嘴,以平靜到不可思議的聲音向對方問道:

“——你爲什麼,還在這裡?”

Rider擊潰了天上的「孔」之後,再也沒有回來。可是同樣身爲Servant的Saber依然站在這裡。要怎麼解釋這一現象。他也好Caster也好,都還留在現世嗎?

“……這個問題,恕我無法回答。對於理應在聖盃遭到破壞後就立刻離開現世的我爲何還能留下來跟你交談的原因,我自己都不清楚。”

Saber也覺得奇怪。他緊了緊雙劍,發現手中的觸感真實得就像往常那樣,沒有任何變化。

“是嗎。謝謝,沒事了。”

彼此對視了一秒。Saber好像說着保重一般向他點點頭,扭轉腳跟,飄然離開。埃爾梅羅二世默默地目送急切地追逐Caster而去的Saber在視野範圍內化爲靈體。

腦中的空白直到三百秒之後才漸漸被某些東西填充起來。

自己第三次在與聖盃相關的戰爭中存活下來,並闖過了難關。這簡直是奇蹟中的奇蹟,讓他的膝蓋忍不住顫抖不已。

終於,從少年時代立下的目標到此結束了。在渴望人類生命氣息的死亡之泥下,埃爾梅羅二世拯救了很多人。

聖盃已經不可能再捲土重來,其最後一部分力量被耗盡在了夏延市以西的這邊荒野上。黑暗歷史的門扉終於關上了。由於人們病態執着的願望而衍生的聖盃戰爭至此永遠終止,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完結。

會有人感激這個男人嗎?最終免於毀滅之炎的威脅的那些仍在熟睡中的夏延市居民,若他們知道自己的生命被他所救後,會對他感恩戴德嗎?

自己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救了很多素未謀面的人。

可是爲什麼,笑不出來?

爲什麼在自己的胸腔中,絲毫感受不到圓夢之後的滿足感和成就感?

拂過山巔的涼風,將緊繃已久的戰場氛圍一掃而光。埃爾梅羅二世終於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被獨自留在了孤苦無依的靜夜中,又一次被留在這麻木而了無生趣的世界一隅。

活到最後的自己,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望着蕭條的戰場,品嚐着寂寞。他的身邊沒有任何人,只有腳邊的影子相伴。

短短兩天,甚至兩天都不到。男人不由得嘆息。重新相聚的時間,不過是如此短暫的時間而已。

第二次,那個人消失在自己面前。

儘管過程和當年大相徑庭,可是結果沒有任何改變。

這一結果殘酷嗎——

正如消失的聖盃那樣,這一次,是徹底不見。

真希望那人還在這裡。自己並不想要任何名譽。現在的韋伯,只想再見一次伊斯坎達爾的面容。想要當着他的面,叫他一聲「王」。

——說什麼好好活下去這種混賬話啊!我們不是朋友嗎?陪你上過那麼多次戰場的我難道不夠資格一直留在你身邊嗎?你去戰鬥的話,我陪你不就得了。

如果當時在他駕車衝向高空前自己能夠這麼說——不,不對。如果召喚他的那一夜自己不急着掩飾過去,而是向他坦白這一切,向他表明願意隨他一同赴死的決心,在那個小密林的時候就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個男人一定會露出會心的笑容,或許最後就會讓自己和他一起飛向天空吧。

無法否認自己和朋樹追隨Lancer一樣,有想過跟Rider一起走。

但重點是,王不止一次地下了命令,要求臣子「活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反悔存在的餘地了。與王交換的誓約,是他一生最爲珍視的寶物。用餘生,去忠於這些寶貴的記憶。用餘生,去取得與王之褒賞相襯的功勳。

王的英姿將永遠活在臣子心中——是啊,也許自己並不孤單。

只有接納王一去不回的事實,理解位於世界外側的王與身處世界內側的自己必須生離死別的這一矛盾,才能流露出坦然面對一切的笑容。

可,爲何眼中的淚水止不住的流呢。

騙人!騙人!混蛋!!

比誰都清楚,這不過只是,自我安慰而已。

埃爾梅羅二世眺望着下方漆黑的平原,俯下了身子,很長時間都沒有把頭擡起。

任灼熱而清涼的男兒淚水兀自滴落,久久不化。

>>>

凌晨四點。

舞臺是和平時生活的都市大不一樣的,人跡滅絕的山間樹林。靜到令人害怕的地方,持續着紊亂急促的呼吸聲。

“呼——、呼——”

這樣的聲音屬於一個杏黃色頭髮的青年。

走走停停,不知道過了多久。能確定的只有一件事,腿已經軟了,連邁出一步都好像抽筋一樣,再也跑不動了。

不過,既然能讓他逃到這裡,就說明敵人根本沒有追來。的確是不可能追過來,他們搶聖盃還來不及呢。所以,應該能夠確認安全了吧。

赫華德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環顧四周。

連綿於視野之內的這處山體,是屬於落基山脈的一個分支。其地勢西面南面漸高,東面北面則慢慢走向低緩,直至和平穩的洲際公路差不多高低的平地。

如果往南再走個一百多公里,大概就可以去參觀洛基山國家公園了。而赫華德爲自己初步制定下來的逃離路線爲——朝北,一直朝北,行進十多公里路離開梅迪辛博國家森林(Medicine Bow National Forest),到達開闊的80號洲際公路,再沿東南方向進入拉勒米。

原本的計劃就是這麼簡單。總而言之,夏延市是不能回去了。可是沒想到,沿途碰到的棘手問題卻多得難以估量。

雖然對周遭的地理環境有了一個大致的瞭解,但在具體行進的時候,由於這片區域並未開闢出明確的道路供人行走,走彎路是避免不了的。赫華德因此浪費了不少時間。

在忽快忽慢的前進過程中,身體的熱量呈直線上升。好熱啊……將保暖的手套帽子還有圍脖全都脫了,甚至解開羽絨服的拉鍊,才稍微覺得舒坦。這不僅僅是因爲心情上的不安和焦躁導致精神極度亢奮。連續在荒郊野嶺快速走上三個小時,任誰都會汗流浹背吧。

“———、———”

簡直像跑了一次馬拉松似的。

明明是凜冬之際,還是一天之中最寒冷的凌晨,卻熱得跟豔陽高照的夏天似的。

“啊……”

赫華德氣喘吁吁。早知道會有今日,就別老是沒日沒夜地呆在書房,平日裡要是能多加強加強鍛鍊就好了。

赫華德的身體雖然不比常人脆弱,但也沒有什麼優勢。那是因爲自幼就過度進行魔術的學習,結果致使沒有時間進行身體鍛鍊。從這次的長途奔波體驗給自己帶來的窘態中,赫華德算是看出來了,優先磨練頭腦雖是一種驕傲,但彌補身體上的弱勢的確刻不容緩。等回去後就要這麼做,最好制定一下每週去健身房的計劃。

“———、———”

一面調整呼吸,他一面考慮,是要繼續下去呢,還是稍事休息呢。

什麼都比不上活着重要。他約在三小時前撇下對靈脈地和人偶體內的小聖盃的守護,從戰場撤走。可以說是盡其所能地保命,心情在此期間瞬息萬變地切換。

跑出靈脈地的山洞大約二十分鐘左右,手背上的令咒在潰散的紅光中哀鳴地隨風而逝了。

Assassin,一定是那個黑色的Servant戰敗了。啊啊真沒用,連區區一個女人都對付不了。就這樣還想保護自己的主人嗎。幸虧我跑得快,溜得及時,不然還不要跟着倒黴,白白搭上自己的大好年華啊。

都是那傢伙害的,本該遊刃有餘的聖盃戰爭結果卻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差一點就難以收場。雖然召喚實力在Servant之中較弱的Assassin本來就是爲了挑戰自我,不過果然還是沒法贏到最後嗎?赫華德不禁開始羨慕起Caster的「空間轉移」能力了。要是Assassin能擁有打敗她的實力,自己或許可以將那個吸收過來,現在就不用那麼累人了啊。所以說到底,還是Assassin不好。

好在自己在覆水難收之前將狂亂的局面挽了回來。平安回到家鄉回到「彷徨海」,像往常那樣繼續扮演一個乖學生好青年——時至今日,這件事不正是自己最大的期待嗎?所以他纔會如此拼命地在凌晨的山路上疾行。

當然,沒有事先準備現代交通工具在靈脈地附近,是一大失策。

腿已經擡不動。在路上不知停下來休息了多少次。徒步翻越山頭奔跑在荒原之中的赫華德,感覺自己再也無法向前跨一步了。

“哎……”

持續進行的超負荷“熱身運動”讓他簡直快要崩潰了。

就在這時,水藍色的眼睛忽然放出一絲希望之光。

終於苦盡甘來。前方几百米開外,有非常微弱的光源被他目擊到。那絕非夜視術所能提供的微光,應該屬於大公路兩旁豎立的街燈了。

堅持到現在的努力沒有白費。再往前跑幾步,就能離開這片令人厭煩的樹林了。再堅持一下下。

“總算——到了……啊~累死、累死我啦……”

赫華德上氣不接下氣地一屁股坐在寬闊的洲際公路邊,爲了能搭上順風車而豎起了大拇指。一旦有路過的車輛看到,就會停下來載自己一程吧。當然具體開往哪裡是由能夠用催眠暗示術任意操控普通人行爲的自己說了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耐心一點一滴地流失。

哦哦哦,我到底造了什麼孽?爲什麼等了那麼久都沒有車子來接我。

已經超過四點鐘了。赫華德仍然孤獨一人蜷縮在寒風中。先前把帽子手套和圍巾扔掉真是太沖動了。

空曠偏僻的郊外,又是尷尬的凌晨時分,因此連一輛車都沒有也算在情理之中。

“———、———”

太討厭了,好歹來一輛車啊,隨便什麼,都行。

整頓還未平緩的呼吸。說服自己,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看看。

杏黃色頭髮的青年,時刻注意着公路上有無往來車輛。現在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逼迫他再用自己的雙腳趕路了。沒有司機載他的話,就無論如何也不想再前進,哪怕一步也不想走。

突然——

不是汽車引擎的聲音,而是輕微的腳步聲。赫華德豎起了耳朵。

“——嗯?”

沒有聽錯。確實有一個腳步聲,在逐漸向自己靠近。真搞不懂,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怎麼會有人和自己一樣遊蕩在外?

赫華德自己是逼不得已纔會漫步在這片人跡罕至的郊外的,而那個人又是爲了什麼?難道是個蠢貨?

對方的輪廓一點點變大了。直起兩條粗重痠痛得好似不屬於身體一部分的雙腿,赫華德向來人投去打探的視線。

紅紅的大衣,黃黃的披肩,黑黑的長髮。二十多米開外,正對公路的地方,如同幽靈似的讓人毛骨悚然的男人正佇立在那兒。

恍惚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住地面不放。憔悴的樣子好像和趕了不少路的自己一樣,也經歷過長途跋涉的勞累。下巴的鬍子亂糟糟的,貌似好久沒有颳了。如果光看外表,應該是個頗有些學術氣息並且家境不凡的中年男子。可是若從他的舉止和神情判斷,簡直還不如小酒館裡的醉漢。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遭受了什麼情況破了數處,沾滿了黑色的污跡。走起路來就像夢遊症患者那般步履蹣跚。和帶有明確目標的赫華德不同,可謂是漫無目的地彷徨在荒郊野外。

他,好像壓根沒注意到自己。

赫華德不禁心生懷疑。這個男人,是誰呢?一個人徘徊在野外,而且從方向上看顯然是跟在自己後面從靈脈地的高地過來的。他是幹什麼的?

不禁再次端詳起這個古怪的陌生男子。

他的神情太異樣了。空空如也的雙眼如同枯井那般沒有神采。他那副旁若無人的樣子,沒準根本就看不到赫華德注視着他的目光吧。

雖然這個男人對自己而言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存在,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給赫華德帶來了莫大的屈辱感。

奇妙的沉默將此處包圍起來。自己在那個人的眼中,彷彿透明似的。男人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猶如行屍走肉般來到公路旁停了下來。

“喂——”

在莫名涌現出來的被人忽視的強烈不快感驅使下,赫華德喊出了聲。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幹嘛要叫住他。

似乎聽到了他的叫聲。就像午夜遊魂一般的男人,終於有了一絲反應慢慢回過了頭。可光是將視線從地面移到青年臉上,就花費了至少五秒鐘的時間。

“——”

眼神變了。雖然之前一直都是無精打采的樣子,但是當男人的目光一接觸到赫華德身上的時候,曾經頹喪的眼神消失了。

那雙直直凝視着黃髮青年的眼睛,突然變得銳利起來。

在這種絕非正常出行的時候,獨自遊蕩在附近的年輕人,還是從聖盃降臨地的方向——難道是——?

終於意識到這一切絕不簡單的男人,感到有種非常激烈又讓人值得玩味的彷彿靈感般的觸電感覺遊遍全身。

埃爾梅羅二世想得沒錯。他不由得重新審視面前的這位青年。

事實上,赫華德不過是比埃爾梅羅二世早出發一些時間而已。他離開後,接連爆發了兩場Servant間的激戰。赫華德是在Assassin與Caster之戰打響前匆匆離去的。而後,聖盃覺醒戰的最終決戰閉幕後,埃爾梅羅二世沿着差不多的路走出山地樹林。雙方之間的時間差連一小時都不到。

而且不得不說,赫華德走得實在太慢了。十公里的路用了三個多小時。他時不時地停下來休息,耽擱了不少時間。他對山路極其陌生,而曾經乘坐Rider戰車在附近一帶上空巡視過的埃爾梅羅二世,則對於哪條路是最節約時間和體力的捷徑這種事有一個比較清晰的概念。他能趕上對方,也就不足爲奇了。

不用說,這個青年一定和聖盃戰爭有關吧。他是Master的概率起碼有60%以上。經歷過數次戰爭的埃爾梅羅二世有這種直覺,並且充分相信自己。

“……”

注意到對方看自己的神情產生了變化的赫華德,也在腦中盤算着。

這傢伙看出來我是倖存的Master了。雖然我的令咒已隨Assassin的敗亡而消失,但他僅憑眼神就看出來了。

這個男人,看來不是等閒之輩。說不定是聖盃戰爭的老手。

不用再去想了。猜到這一可能性後,赫華德腦中閃現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殺了他。

不對的是突然現身的那傢伙。

爲什麼在自己最孤立無援的時候,那樣隨意地、像臭蟲一樣地出現,逼得自己不得不應戰呢?

反正周圍沒人,就這樣悄悄地把他幹掉也沒事。

在心中如此想道的青年,也確實付諸於行動了。

———!!

一瞬間,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凝結住。

保持着二者間數米的距離,赫華德擡起手伸向自己臉部,將遮蓋在右眼的虹膜變色片摘下了。

原本水藍色的瞳孔像變戲法那樣變成了華麗奪目的金色。赫華德的「魔眼」,展現在埃爾梅羅二世面前。

“呃……!”

被那隻眼睛凝視到的男人,身體僵固住了。並不是被封鎖了行動,只是震驚到了而已。

視線好像被囚禁住。雖然還能移開,但也無濟於事。

「魔眼」成功與否,取決於發動者觀察的方向。和獵物的眼睛看哪裡沒有關係。

所以這是一旦發動就不可能避免的魔術!

當埃爾梅羅二世因爲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而恢復神智的時候,昔日所學的所有魔術知識與技巧,都已盡數被對方克|隆過去了。輕易得就好比複製黏貼一個文件夾那樣。

“騙人,是‘魔眼’嗎……?”

在聲音近似悲鳴的男人面前,赫華德一邊自信地笑着一邊從羽絨服裡取出一個裝着水銀的小玻璃瓶。

雖然能夠把對方的能力複製過來,但若缺乏對應的材料,其能力也是施展不了的。而大部分魔術師的禮裝都必須具備具體的素材。不過,當赫華德得知對方最厲害的拿手絕活竟然是和水銀相關的魔術禮裝時,差點笑岔了氣。

“這是當初召喚Servant時候沒用掉的水銀。嗯哼哼,運氣真是好。雖然量不太足,不過也算綽綽有餘了吧。嗯~總算吸取到稍微有點用場的貨物。從你那邊得來的這項能力就讓我試驗一下好了。”

赫華德邊說邊向後退了幾步,想要爲接下來的交鋒騰出合適的距離。可是敵人的異狀卻讓他不太自然地皺起了眉。

“哎,你不打算反抗嗎?”

既無殺氣也無敵意。完全不是預料之中的畫面。慌亂也好恐懼也好,還是求饒,都沒有。

這個男人說穿了和剛纔一樣,只是一具會走路的屍體而已。

“這算什麼?就這麼眼睜睜地,把勝利送給我了咯?”

男人還是沒有反應,只是佯裝鎮定地無言站立在那裡。雖然看了那樣子,赫華德姑且將之視爲一種逞強。但是埃爾梅羅二世的敵人不會知道,是客觀條件使他沒辦法反抗。他所準備的水銀,在當初召喚Rider的時候就已經全部消耗在描繪魔術陣上面了。

如果對方真的攻過來,自己除了逃以外沒有別的辦法。現在的情況是,埃爾梅羅二世這邊連最起碼的防禦戰都無法做到。

埃爾梅羅二世束手無策。自己沒有任何兵器或者武裝,對方卻有。這一情景就好像自己即將要被自己的必殺技殺掉似的。

即使曾經遭遇強大的Archer,都能幸運地存活下來的埃爾梅羅二世,從沒想到自己最後竟是死在一位不知名的Master手裡。難道要絕命於此了嗎?

自己所期待的死,絕不是這樣的。如果能和我王……

將心中的苦悶暫時撇到一邊,埃爾梅羅二世的嘴動了。他終於打算說話了。

“等一等。”

“嘿,是打算交代遺言嗎?”

“純粹只是好奇。你剛纔提到了Servant對吧。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在他的調查中,的確存在數位沒有查出來的Master。比如Berserker和Caster的Master,就沒在開戰前查到身份。

那麼這個青年呢?他到底是什麼人?

“這麼說吧,我差不多可以算是代表魔術協會參戰的哦。”

“協會的代表?不可能,我記得是一個老魔術師,叫什麼……”

“卡布瑞·修齊萊澤·福格威德。”

赫華德帶着愉快的微笑迅速回答了對方。埃爾梅羅二世愣住的表情,好像在問,你怎麼知道。於是赫華德干脆連這個問題也一併回答了。

“他是我的老師嘛。”

“那爲什麼參戰的人是你?”

埃爾梅羅二世面無表情地追問着。儘管他在心中已經猜到了大概,但他的良知還是否定了那個可能。再怎麼說也不至於這樣吧。

赫華德笑了起來,再次爽快地解答了男人的疑惑。

“因爲我殺了他,然後得到了參賽資格。”

“你殺了他?”

“當然了。恩師嘛,暗算起來相當容易。這在魔術師之間不算什麼新鮮事吧?”嘴角微微一斜,赫華德不屑地笑了笑,好像打心底裡高興着,“我很感激他哦。並不是爲了他多年的教導,而是……大大方方地把能力全都交給我了呢。”

這過於輕巧的話語,讓埃爾梅羅二世本就十分陰沉的表情變得更加陰沉了。

所以,纔會調查不到身份吧……被明確推舉爲目標的協會代表,原來在開戰前就被自己的弟子謀害了。

在魔術界,師徒之間爲了利害衝突而互相翻臉甚至相互殘殺的事,其實並不罕見。魔術師這種人的性格,大部分就是這樣冷血無情。可是殺了人之後還能如此坦率交代的、並對自己的罪行表示愉快的傢伙,還是頭一次碰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男人重複道,好像看着一頭畜生,“老師因你喪生,而你卻無知無覺嗎……”

“沒有哦,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呢。”赫華德冷冷地笑着,“我啊,整天都被困在四面全是書架的枯燥房間裡,好久沒試過像聖盃戰爭這樣刺激的遊戲了。我玩得很開心哦。”

埃爾梅羅二世沉默了。片刻後,他忽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

“真是太好了。”

“什麼啊,傻了嗎?”

“我一想到世界上還有你這樣的傢伙,就覺得白爾羅斯是我的弟子這件事真是太好了。”

說着對方聽不懂的話,埃爾梅羅二世好像對着虛空那般感慨着。

“不懂你在說什麼。嘛~反正也跟我無關。閒聊看來到此爲止了。喔,這麼說來的話你的價值也到此爲止了。”

赫華德保持着友善的微笑把手中的玻璃瓶朝地上扔下去。本應被摔得粉碎的瓶子一離開他的手,瓶底卻不偏不倚正好緩落到路面上。那裡面裝着的東西實際重量有好幾十公斤,並且施加了減輕術與緩落術。閃着金屬光澤的水銀從瓶口黏糊糊地溢了出來。

“永別了——”

“呲……”

赫華德這一喝過後,埃爾梅羅二世感受到他的殺意。意志消沉的這個男人還來不及挪動腳步,由於覺察到一輛路過的汽車正在接近的赫華德忽然停手了。

刺眼的車前遠光燈照亮了兩名魔術師的身影。在那一刻,兩人同時產生了一種被人盯視的感覺。

赫華德咂了咂嘴。等了半天都沒等到的車居然這時候來了,並且——還帶來了敵人。

“——我看永別的人是你吧!”

這驟然迸發出來的聲音來自於一位身穿紅色風衣、一頭烏黑濃密的長髮隨風飄曳的優雅女性。外表看起來雖已不是最美好的年華,但那張東方長相中稍稍混有一絲西方特點的精緻臉孔絕對算得上是個美人。

以十分優美又氣勢洶洶的姿勢跳下車,奔至二人身前十米左右的女性,埃爾梅羅二世一眼就認出來了——

遠阪家的現任家主,遠阪凜——

他驚喜的叫聲還卡在嗓子眼,突然到來的女魔術師便在電光火石間展開了行動。

“寶石彈!”

一面俯下身子吶喊地詠唱着,一面揮動手臂投出燦爛奪目的魔術光彈。

“Dreizehn——Schieβen———!”(第十四號,開槍射擊!)

一顆寶石被解放,遠阪凜搶先攻擊。

她是那男人的幫手!是衝着我來的!

沒有閒暇功夫去管其他的事情了。遭到突如其來襲擊的赫華德趕緊順着從埃爾梅羅二世那邊繼承的記憶,將早已印刻在腦中的咒語拼湊起來。

“Fervor,mei sa……啊啊啊!”

未唸完的咒文還沒有賦予水銀團子應該擁有的形態和力量,赫華德腳邊的一小塊瀝青路面就突然間被炸飛了。

遠阪家族的魔術特性所帶來的優勢就在這個時候凸顯了出來。

十五年份的魔力結晶爆發出來的威力,使路面裂得非常乾脆。無數灰塵和瀝青碎屑從地上彈起,呈發散狀撒向四周。

這一攻擊,來自於遠阪凜跳車時便隨手從口袋裡取出來的紅色寶石產生的效果。這只是非常普通的魔術彈,因此幾乎是彈指一揮間就扔了出來。

“可惡——你這個臭女人——”

灰濛濛的碎片殘屑朝臉部飛來。惱怒的赫華德只得本能地擡起手遮擋。對於凜來說,這動作代表有機可乘。或者說她等的就是這個。

如果對方是優秀的魔術師——不用懷疑了,既然他能將埃爾梅羅二世制服——那麼就不能排除對方具有針對魔術進行防禦的能力。因此,她的寶石只是砸在敵人身前的路面,起到擾亂對方視線的程度而已。真正的攻擊,還在後面——

凜的臉上,有着小惡魔般的美豔笑容。她在灰塵中飛身而出。一瞬間,赫華德懷疑是不是看錯了。

乘着塵埃飛散、敵人眼睛暫時無法看清的空隙,凜跳到對方面前。

“——?!”

她逼人的魄力,不知爲何讓人背脊發寒。不過,赫華德也不是泛泛之輩。

就在凜擊毀路面的時候,他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架起一道肉眼不可見的防禦壁。在他的凝視下,凜的絕學也一併被他收納了。高枕無憂的同時,決定繼續將剛纔未能唸完的咒文唸完——但,從胸前猛烈傳來的痛楚要如何解釋呢?明明有結界在保護自己……

他沒有想到,結界所能防禦的,僅是魔術而已。就這樣,凜的拳頭輕而易舉地貫通了赫華德的防線。

心窩結結實實地捱上了一記右衝拳——貨真價實的中國拳法。

“咕唔!”

直到身體確實飛起來往後倒去的那一刻,他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在場三人中,凜本人自然非常清楚,埃爾梅羅二世因爲曾是凜的老師也很清楚。對這一現狀莫名其妙的人只有赫華德一個。雖然他確實在一瞬間就讀取了凜的能力,但還沒空梳理。女魔術師這一粗魯的行爲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的。

八極拳——凜從少女時代起就習得的本領。

她從一開始就將勝負壓在格鬥戰上。

這是因爲甚少有魔術師會在學習魔術的同時進行鍼對身體的訓練。他們只會對不斷增強自己的魔術修煉感興趣。

而事實也果真如此。被這一擊痛毆打得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的赫華德,爆出了足以證明這一點的狂亂叫聲:

“身爲魔術師,你、你竟然出手打人!”

可惜凜根本不打算跟他囉嗦。既然是在嚴峻的生存遊戲中活到最後的魔術師,一定具有相當不俗的實力吧。現在可沒功夫優雅地進行規規矩矩的魔術切磋。要想一舉制服他,必須得用讓他意想不到的方式。

經過剛纔那大力的一擊,毫無格鬥戰心得的杏黃色頭髮青年,已經渾身都是破綻地任由女魔術師宰割了。

唾手可得的機會當然不能放過。遠阪凜柔軟地沉下身子,在因爲痛苦而屈膝彎腰、一臉驚詫的赫華德面前,將右腿疾掃過來。

“嗚啊——”

這記猛烈的掃堂腿帶着就女性而言相當恐怖的力道,其目的是絆倒敵人。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中招已成必然之勢。早已在長途跋涉之中體力大損的赫華德,根本抵抗不了體力飽滿的凜的攻擊。

於是,咔嚓的聲音響起。赫華德被踢中的雙腳像是骨折一般彎曲着。由於重心前傾,他頓時一個趔趄,再也無法站定的身體就這樣不受自己控制地朝地面倒下。這是對凜而言已在眼前的勝利曙光。

“再吃一擊!”

掃腿之後,凜順勢站起,朝毫無還手之力的赫華德背後施以肘擊。完成得非常連貫精彩的三擊過後,敵人徹底喪失了戰鬥力。

保持臉朝下的姿勢,赫華德暈了過去。看樣子受到了非常沉痛的打擊,一時半會兒是醒不過來了。

勝負明瞭。短暫的戰鬥,僅持續了數秒。凜的拳腳功夫令人眼花繚亂。

“啊拉,已經不行了嗎?準備的後續措施完全沒用上呢。連這種程度的拳都能打暈的傢伙,太不堪一擊了!”

望着倒地不起再也無法動彈的青年,紅衣黑髮的女魔術師噗嗤一聲笑了。隨後,將視線偏轉到一邊的男人身上。

“說起來教授你也真是的,居然和別人在路邊械鬥。不過,還好是在路邊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地被我看到。省掉麻煩的尋找功夫了。”

凜邊說邊擡手整理了一下肩上由於打鬥被弄亂的頭髮,儀態端莊地向他點頭致意,好像跟剛纔教訓敵人的樣子判若兩人。

埃爾梅羅二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好不容易從呆愣的旁觀狀態回過神。

“凜,你來了。”

“收到你的短信,我就出發了。朋樹他?”

看着曾在自己門下學習、如今出手救了自己一命的學生,埃爾梅羅二世遺憾地搖搖頭。

凜靜默了,發出平日不常有的嘆息。還是犧牲了太多的人。就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爲了完成消滅「世間萬惡」這一事業,自己的侄子付出了年輕的生命。

接到埃爾梅羅二世的短信是在兩天前。凜沒有猶豫,將族中的家事放下後,即刻搭乘飛機趕到美國。但是因爲遭受Berserker侵襲的傑里奧爾森機場仍在關閉中,飛機降落在了鹽湖城。凜找到一輛正好準備開往夏延的汽車,星夜兼程地行駛着。80號洲際公路是通往夏延市的必經之路。就這樣,她意外地和埃爾梅羅二世以這種方式碰頭了。

“不管怎麼說,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犧牲者的血沒有白流,好歹沒讓努力白費。以後再也不用瞎操心了呢。”

片刻後,凜這麼說道。聲音鎮靜得仿若翻過了一面書頁。埃爾梅羅二世微微朝她望過去,屬於女魔術師的那雙堅強的淺海洋綠色眸子裡充滿着遠阪家主纔有的覺悟。埃爾梅羅二世當然知道她的本性絕沒有外觀表現得那樣薄情。只是,不習慣沉溺於、或者屈服於悲傷的情緒裡面吧。

和總是樂觀向上的凜不一樣,埃爾梅羅二世自從Rider離開現世後,一直處於低氣壓的抑鬱情緒中。而今,白爾羅斯,還有朋樹……這兩張面龐也像Rider那樣一併映現在他的腦海,怎麼也揮之不去。

“對了,這個男的該怎麼料理?要殺掉嗎?”

由於提到襲擊了埃爾梅羅二世的魔術師,遠阪凜的聲調冷了下來。埃爾梅羅二世隨着她的話,將視線轉向俯身躺在地上的黃髮青年。

“這傢伙的能力,非同小可。剛纔跟他打照面時你也應該察覺到了吧。”

凜的眼睛閃爍着不懷好意的精光,好像剎那間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嗯,我同意。協會的那些收藏癖傢伙,一定會非常珍惜這件素材。破壞協會規則,將魔術用作惡途的人,任其自生自滅比直接殺了更能解氣呢。就這樣辦吧。”

交給魔術協會處置——兩人所想的是同一件事。能夠將他人能力肆意掠奪過來爲己所用的超能力者、擁有強力「魔眼」的這個魔術師,一定會受到「封印指定」的待遇而被嚴加看管起來吧。

所謂的「封印指定」,是以“保護”之名,拘禁、捕捉擁有稀世才能或觸犯禁忌的魔術師,將其監·禁一生。等於被判了無期徒刑,這一待遇是終生制的。從某種角度上說,簡直就和浸泡在福爾馬林中充當標本沒什麼區別。赫華德的下半輩子都將與自由無緣。達成一致的師徒二人,以一種別樣的慷慨留下了赫華德的命。這對他來說無疑是最嚴酷的懲罰了。

如此輕易地對敵人判了刑。魔術師有時候,的確是連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慄的存在。

“不過,教授,你是怎麼回事?能不能再遲鈍一點?要不是我及時登場,你可是性命不保喲。”

“我……”埃爾梅羅二世沒有心情說笑,只是將視線淡淡地移開,“要你擔心,真是不好意思。”

凜默默注視着他的表情。往日嚴肅而又犀利的時計塔金牌講師此刻褪去了慣有的硬朗外殼,好像丟了魂似的在後輩面前露出毫無干勁的樣子。

可能是因爲曾經碰到過和對方差不多的情況吧。在看到那個表情的剎那,她就猜到了對方心中所想之事。凜擡起手指,在一臉陰鬱表情的埃爾梅羅二世眼前晃了晃。

“和Servant分別,真的那樣難過嗎?”

“凜……”

“當然你的心情我也能體會。那個臭脾氣的白毛……我當初要是能留住他就好了。”

黑髮女子十分平靜地說出這麼一句話。那輕柔的話語裡,帶着些許懷念。

埃爾梅羅二世有點意外。他昂起頭,凝視着好像在自言自語的女子,看着她複雜的表情慢慢變得像是嘲笑自己。

“哈,還是朝前看吧。貪圖回憶沒有任何意義。就算是爲了那些已經逝去的人,我們也該展露最美麗的微笑。”

然後,與大小姐的身份極爲相襯的文靜而嫺雅的、又略微顯露出一絲俏皮的笑容在凜的嘴邊綻放着。

印象中這個資質卓越的女學生,好像永遠都是這樣的笑臉。

是啊。凜說得對。自己對此應該再清楚不過的。

因爲越是貪圖,失去後的痛就越明顯。Rider如果在天有靈,一定不希望看見繼續消沉下去的自己吧。

受到凜的鼓舞,埃爾梅羅二世眼中的陰霾點點消散。斂起因爲頹廢而鬆弛的肌肉,臉龐如雨後雲開一般透出微光。他不自在地哼了一聲之後,二人互相對望着。接着,埃爾梅羅二世向凜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麼,回去吧——”

看着已經恢復精神的教授,凜優雅地回身。不遠處,汽車司機還在等着她。凜向其示意,過來幫忙搬運赫華德的身體。

走在她後面的埃爾梅羅二世彷彿自問一般喃喃:

“回哪裡去呢?”

“先去夏延咯。然後我嘛,自然是回冬木。至於教授你……還能在協會呆下去麼?”

“啊,應該不行吧。不過別擔心,我已經有答案了。”

遠阪凜轉過來望着男人的雙眸,凝視了一會兒後,溫柔地微微一笑。

“嗯——那就好。”

“走吧,凜。”

黎明前的星光照亮了他們的路。

18.一曲奏罷,前途遙遠16.燈火闌珊之處,失而復得37.那一束拂曉的光近了【上】28.振翅欲飛的禿鷲31.淚已漸幹,箭已離弦【上】10.災難的烏雲悄然升起14.血與淚的疆場15.黎明前的黑暗16.燈火闌珊之處,失而復得3.牛仔之城不設防2.繁華落盡,各自征途39.命運之輪,從零到零27.延綿的噩夢消失於夢醒時分22.強虜之下,匿去蹤跡【下】25.肅清之城被淚水浸濡【上】1.聖盃之戰,烽火再起32.淚已漸幹,箭已離弦【下】39.命運之輪,從零到零28.振翅欲飛的禿鷲13.強敵如林,不曾迷茫【下】35.邊疆州,無戰事13.強敵如林,不曾迷茫【下】19.人偶歌和罌粟花33.此恨綿綿無絕期30.死神的微笑,永不甘寂寞3.牛仔之城不設防2.繁華落盡,各自征途19.人偶歌和罌粟花33.此恨綿綿無絕期12.強敵如林,不曾迷茫【上】13.強敵如林,不曾迷茫【下】17.無止盡的安魂曲3.牛仔之城不設防29.在廢墟中,高唱鎮魂歌36.明月高懸,星星流逝了41.王,一去不回11.災難的陰霾驟然降下13.強敵如林,不曾迷茫【下】19.人偶歌和罌粟花26.肅清之城被淚水浸濡【下】16.燈火闌珊之處,失而復得17.無止盡的安魂曲12.強敵如林,不曾迷茫【上】2.繁華落盡,各自征途27.延綿的噩夢消失於夢醒時分24.駕鶴雲端,恍然如夢28.振翅欲飛的禿鷲29.在廢墟中,高唱鎮魂歌30.死神的微笑,永不甘寂寞27.延綿的噩夢消失於夢醒時分17.無止盡的安魂曲28.振翅欲飛的禿鷲6.十二月,山麓之間風波四起7.月下琉璃湖水搖41.王,一去不回30.死神的微笑,永不甘寂寞21.強虜之下,匿去蹤跡【上】34.死亡過後的清晨4.契約之星齊聚首2.繁華落盡,各自征途24.駕鶴雲端,恍然如夢8.水色之夜,硝煙流散【上】2.繁華落盡,各自征途31.淚已漸幹,箭已離弦【上】41.王,一去不回25.肅清之城被淚水浸濡【上】3.牛仔之城不設防2.繁華落盡,各自征途39.命運之輪,從零到零24.駕鶴雲端,恍然如夢12.強敵如林,不曾迷茫【上】32.淚已漸幹,箭已離弦【下】9.水色之夜,硝煙流散【下】32.淚已漸幹,箭已離弦【下】31.淚已漸幹,箭已離弦【上】1.聖盃之戰,烽火再起35.邊疆州,無戰事5.新星劃過天際33.此恨綿綿無絕期11.災難的陰霾驟然降下6.十二月,山麓之間風波四起37.那一束拂曉的光近了【上】16.燈火闌珊之處,失而復得5.新星劃過天際10.災難的烏雲悄然升起19.人偶歌和罌粟花16.燈火闌珊之處,失而復得38.那一束拂曉的光近了【下】11.災難的陰霾驟然降下19.人偶歌和罌粟花31.淚已漸幹,箭已離弦【上】35.邊疆州,無戰事13.強敵如林,不曾迷茫【下】2.繁華落盡,各自征途35.邊疆州,無戰事36.明月高懸,星星流逝了7.月下琉璃湖水搖25.肅清之城被淚水浸濡【上】30.死神的微笑,永不甘寂寞39.命運之輪,從零到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