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準備讓莊名揚同志擔任修改小組的組長。這是通知，不是徵求大家的意見。”李合不想再因爲這個問題引起什麼爭執，因此表現的非常強勢：“好了，大家可以繼續上次未完的討論了。”
“經過前幾天的討論，大部分需要修改的條款已經落實，目前爭論最爲激烈的，莫過於三個問題……”
張翰文和偵查部門的專家也都是聰明人，知道李合已經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再加上莊名揚背後還有老人家的支持，所以對他擔任組長一職這件事，並無意糾纏。而是由張翰文的發言開始，準備實行退一守二的既定戰略。
“沉默權、律師在場權和刑訊逼供的監督管理辦法及救濟途徑的建立，是之前我們激烈爭論的內容……”
來自最高法的一位專家輕笑道：“激烈爭論恐怕談不上吧？最高院、最高檢和絕大多數專家顧問都已經在這三個問題上取得共識，不過是您幾位來自偵查部門的專家爲了捍衛部門利益，不惜逆潮流而動，才造成了刑事訴訟法久修不修，始終無法形成草案的結果。”
賀成東點了點頭，非常誠懇地看了看張翰文等人：“各位都是研究了法律幾十年的老教授、老專家，其實不用說太多的廢話。沉默權和律師在場權的建立，對於一國法治的影響究竟有多大，各位恐怕是瞭如指掌吧？英國早在……”
“賀教授就不用再陳述這種老掉牙的理論了吧？”
張翰文有些不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國家可不是英國，根據我國現狀，如果實行沉默權和律師在場權制度，偵查機關如何適應？如何能夠保證社會穩定打擊犯罪？漢國有漢國的特色，在漢國搞拿來主義，最後只會變成失敗主義！”
“不過我們也不是各位口中的什麼守舊、頑固派，在這三大問題上，爲了表示誠意，我們偵查部門可以做出一定的讓步……”
張翰文的口氣緩和了下：“鑑於目前出現的一些冤假錯案，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針對刑訊逼供的監督管理辦法，以及明確的救濟措施和救濟途徑，還是非常必要的。我們可以就此擬定出相關條款，並儘快以修正案的方式推出，以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在全國推行。”
其實在刑事訴訟法中，早就規定了不得刑訊逼供，可規定是規定，如果沒有詳細的監管辦法，並且提供給受害人救濟途徑，就等於沒有規定。這就如同新律師法中規定“單位和個人應當協助律師取證”一樣，規定是有了，可在現實中就是有很多單位拒絕律師取證，那麼被拒絕後，律師該怎麼做？是向該單位的上級主管部門反映，還是去法院起訴？起訴的話該走什麼程序？卻完全沒有規定，這樣的規定看起來很美，可除了外表光鮮外，也不過是給全國律師畫出了一張大餅，根本不能充飢。
“還是這一套說辭……”
賀成東揉了揉有些發漲的腦袋，心裡有些冒火：“打擊犯罪和保護公民權益那一個更重要？更何況……”
“更何況這兩者並不矛盾！”
莊名揚看出賀成東的情緒有些激動，於是插口道：“讓我來替賀教授說幾句。張教授，您應該知道，沉默權應該是一個公民與生俱來的權利，是天賦人權，而對公民權益的保護，是一切法律的基礎……”
“打擊犯罪固然有必要，可在偵查階段，那些接受偵查機關的嫌疑人是罪犯嗎？”莊名揚冷冷一笑道：“多年來偏離正確軌道，讓偵查部門錯誤地定位了自己。恕我直言，打擊犯罪是檢察院和法院的事情，偵查部門要做的只是初步審查，提出證據供檢察院參考，以決定是不是提起公訴！”
“而在初步審查，蒐集證據時，如果嫌疑人沒有沉默的權利，如果律師沒有在場的權利，那麼在破案率的要求下，沒有監督的偵查人員會做出什麼事情呢？”莊名揚將雙手一攤：“很顯然，其中有一部分偵查人員將在‘限期破案’的巨大壓力下，‘做’出一些上面需要的案子來。各位，我們是要打擊犯罪，但絕不是製造犯罪！”
這番話很直接，也很大膽，將偵查部門的遮羞布毫不留情地掀了起來，賀成東等人聽得痛快已極，忍不住輕輕鼓起掌。
“呵呵，莊組長恐怕是危言聳聽了吧？”
張翰文不叫莊律師也不叫莊同志，重重地咬着組長這個稱呼，十分地刺耳：“作爲一個富豪、一位男爵、一位碩果累累的醫生，您恐怕是沒有到過偵查第一線，更沒有見過我們的公安幹警是如何曰以繼夜地工作的吧？一個案子發了，搞摸排、蹲點、抓捕、審訊……你知道要經歷多少個曰夜？幹警們甚至顧不得吃飯睡覺，甚至無法和妻兒團聚！”
他越說越是激動：“在這種現實情況下，搞沉默權？那就等於給了犯罪嫌疑人消極對抗的權利，搞律師在場權？那就等於幫那些真正的罪犯找到了靠山！莊組長，請你也原諒我的直率，您太年輕了，根本不瞭解國情！”
“國情？”莊名揚先是輕笑，繼而放聲大笑，似乎是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一般：“那就請張教授告訴我，針對刑事偵查而言，我們的國情又是怎樣的呢？”
“很簡單，我國是世界人口第一大國，雖然犯罪率並非世界第一，但是刑事案件的數量，卻是排在世界前十……”
張翰文早就知道莊名揚會有此問，聞言不慌不忙地道：“而我國常年警力不足，偵查手段落後，甚至律師數量也不過二十萬。如果建立了沉默權和律師在場權制度，不僅是案子沒法按時偵破，就算是律師數量也有嚴重不足。請問莊組長，在一些偏遠地帶，往往一個縣纔有幾名甚至十幾名律師，如果他們忙不過來，無法到場，是不是警方就可以不辦案了，就可以直接將犯罪嫌疑人釋放？”
“說得好！”莊名揚嘿嘿一笑：“警力不足？偵查手段落後？警力不足是因爲什麼原因導致的？恰恰是因爲過時的摸排辦案、口供爲王造成的，而不是警力真的不足！至於說偵查手段落後，請問張教授，英國早在三百年前就建立了沉默權制度，那個時候英國警察沒有電話、沒有先進的偵查設施、甚至沒有汽車，那麼他們又是怎麼辦案的呢？您該不會告訴我，我國現在的偵查手段，還比不上三百年前的英國吧！”
“這些不過是藉口而已。而這個藉口的產生，恰恰是因爲我們一直太嬌慣偵查部門這個孩子了，孩子叫了聲苦，家長就去縱容，照這樣下去，再過一百年，偵查部門的水平也只會原地踏步！”
莊名揚略微停頓了一下，忽然提高了語調：“現在偵查部門需要的，不是迴避現實，而且面對現實，面對壓力！只有從立法上建立起沉默權制度，偵查部門纔會在這種壓力下謀求發展，謀求進步，纔可能提高偵破手段，建立起系統完備的法證部門，逐步將‘口供爲王’的現狀，改爲‘物證爲王’！而不是一味地逃避！至於說律師數量不足，這根本不是理由，我們可以先在一些重大刑事案件上建立起律師在場權制度，但是沉默權卻必須首先保障！”
“說的簡單……”代表偵查部門的羅教授冷笑道：“就算有了經費，各地偵查機關要建立起法證部門需要多久？是一年，還是三年五年，難道要把刑事案件都按住不辦，等到法證部門建立起來再去辦理？如果因此導致犯罪率升高，這個責任是你莊組長來負，還是我們來負？”
賀成東也冷笑道：“那按照羅教授的意思，沉默權和律師在場權的建立，還要先等法證部門首先建立起來？真是笑話！如果不首先在法律上形成壓力，能指望偵查部門自覺自願地撥出經費，去建立法證系統？這是一個簡單的先來後到的問題，難道羅教授研究了幾十年刑法，卻偏偏看不到這個問題麼？”
羅教授正要反駁，卻被張翰文用眼色阻止了，張翰文微微一笑：“莊組長和賀教授說得也不無道理，但是偵查部門還沒有兩位想得如此不堪。事實上，我們已經準備在全國範圍內選出幾個試點，先行建立起法證系統，如果確實能夠行之有效，纔會向全國推廣。不過這最少需要兩到三年的時間，才能見到成果，而在此之前，建立沉默權和律師在場權制度，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莊名揚微微一笑：“似乎不用這麼久吧？偵查部門雖然一直沒有建立起法證系統，卻擁有大量的法醫和傳統意義上的鑑證人員，只要安排他們去國外學習一段時間，就是可用之材。”
“可是經費呢？”張翰文和羅教授一起搖頭。
“經費問題，國家出一部分，我們楚風集團出一部分，把這個時間壓縮到半年應該沒問題。”莊名揚笑道：“而修改案從討論到處草案，再到提交人大談論通過，頒佈實施，至少也要半年到一年的時間，所以我們完全可以放心大膽的在這次修改案中，將沉默權和律師在場權確立下來，各位還有什麼意見？
張翰文等人倒忘了他是老闆，聞言都是一愣，羅教授連忙搖頭道：“不行，半年時間在全國範圍內建立起法證系統，根本就是個笑話。”
“哦？”莊名揚淡淡一笑：“事在人爲，各位先不用忙着否定，不妨把困難提出來，我們可以一一討論解決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