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天地一時沉默,萬籟頃刻俱寂,唯有一聲充滿了恐懼的驚叫聲,衝破了一切,震碎了沉寂。
——明靈子
在鯤鵬大聖綻放出最璀璨的光輝,將太古妖神威勢,上古大聖實力徹底燃燒出來的時候,明靈子驚恐不能自己,數萬年堅守的道心盡毀,如凡夫一般恐懼吼叫。
生死之間大恐怖,對數十載光陰凡人如此,對長生天地間不與草木同朽者,亦如是
越是壽元綿長,越能明白死亡的恐懼,當高古呆滯的臉上盡數被金光映照的時候,明靈子心中的恐懼亦將其淹沒。
“伏魔小叫花子,言行合一,心中有正氣,我不與你計較,且去”
“明靈子雜毛,虛僞狡詐,不當人子,死來”
鯤鵬大聖的聲音蒼老而威嚴,傳入耳中似九天同時迴響,若爲天庭頒下諭旨。
話音落下,伏魔神君整個人倒飛而出,無窮之力鼓狂風將他遠送萬里。
“大聖,我……”
伏魔神君欲要張口,狂風卻將他的話盡數堵回,充斥其間的威能讓他連神識都無法散發出來。
以伏魔神君的實力,若真要強行反抗,未必就不能抗衡,然而鯤鵬大聖已經將話說得很清楚了,他是正氣凜然不假,但這不代表他傻。
最終,伏魔神君向着猶自被禁錮的明靈子深望了一眼,長嘆一聲,借勢遠去。
“東皇……還有法相宗前輩大聖,老叫花子告辭了。”
聲音猶在耳旁,伏魔神君人影無蹤,遠去萬里。
以他的見識,自然明白鯤鵬大聖這般情況是燃燒盡了生命,一戰之後,定無倖免可言。在這般情況下,即便是他豁出性命來,也無關大局,審時度勢下,他只能遠去。
一去無回,也不看那明靈子下場,終究是已經註定;再不回頭,經此一事,與張凡畢竟再不如前般暢談縱飲,與其如此,不如歸去。
伏魔神君的心思瞞不過張凡的眼睛,他長嘆一聲,搖了搖頭暫且拋開,再擡頭時,鯤鵬大聖所化的金光,已經將明靈子包裹其中。
“轟轟轟~~~”
一件件法寶毀滅,化神憑依崩潰,元神終不可逃,冰雪消融於烈日一般,在那耀眼的金光下,漸至不見。
到了這個時候,明靈子的慘叫聲,伏魔神君遠去前的話語,猶自交織在一起,在天地間迴盪。
世上,已無明靈子
片刻後,將再少一大神通者
“鯤鵬祖師……”
張凡仰望長空,欲言又止。
“哈哈哈~痛快,痛快”
恣意的長笑聲中,那金光漸漸朦朧,慢慢散去,其中心處一隻虛幻無憑的金翅大鵬舒展着羽翼,狀極愜意,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燃燒的痛苦,生命的逝去。
焚身燃軀,法相不可毀,然大鵬王必死無疑。
法相迴歸鯤鵬,似是回到本體,可是數萬年光陰過去,哪怕是一獨立思維,縱使法相分身,豈無自身情感?
若非如此,也不會有見死不救法相宗後輩化神,而朝拜東皇謝罪的一幕發生。
在這種情況下,在這生命最後的時刻,燃燒出最燦爛輝煌的鯤鵬大聖,卻不曾有半點恐懼猶豫,唯有縱聲大笑,豪氣干雲。
“我欠你們的”
大鵬空中展翅,金光遍灑古城。
“我沒有起死回生之能,只能以另外一種辦法,消弭爾等的痛苦。”
金光過處,古城處處恍然一新,無論那怎麼也清洗不去的污穢血跡、一戰的斷壁殘垣……所有的一切,盡數還原、修復。
變化的不僅僅是古城本身,在那金光之中,個個門戶打開,不知多少人走上街頭,滿臉的茫然,不知此前爲何躲避房中。
凡人而言,生活爲重,再是茫然,也要揹負起生活的重擔,不過片刻功夫,熙熙嚷嚷街市,紅紅火火商鋪,絡繹往來人羣,嬉戲玩鬧孩童……
他們仍舊是普通凡人,充其量不過是身體康健,並無太大的異常,然而其中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的記憶被人生生抹去了一塊,所有的血腥恐懼,爲溫馨和暖所取代。
世上猶有大鵬王,那飽受荼毒多年的古城人心中,再無此妖王
“哈哈哈~掩耳盜鈴,掩耳盜鈴,貽笑大方啊”
“你們看老子的笑話,看得很爽快嗎?”
鯤鵬大聖聲音一轉,金光如無數利刃交織橫縱切割,霎時間數十聲悶哼在天地間響起,不知多少道神識破碎,餘勢不衰反擊那神識的主人。
法相宗大聖,不僅僅是人間聖者,還是天下之雄,豈會容忍宵小窺視?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東皇,我去也”
“來日,或可再見,不過那時我已非我又是我……”
話未說完,金光散盡,唯有一隻朦朦朧朧,狀極削弱的金翅大鵬法相,懸浮在空中。
一縷意念,散卻天地間,似爲清風所吹拂,熄滅如燭火。
在那最後的金光餘暉照耀上,張凡恍惚間,似可見得那鯤鵬大聖往古城中,投去了飽含了深切懷念與不捨的一眼。
這一眼,在張凡證實之前,就再無痕跡,除卻那消逝在風中的一代強者,怕是無人知曉其到底是否存在?
如果真的存在,在那最後一刻,鯤鵬大聖又在不捨什麼?
“鯤鵬大聖,一路好走”
張凡望着這一幕,沉默了半晌,一字一頓地說着。
“鯤鵬大聖,原來是他啊……”
“一代人間聖者,確是名不虛傳。”
……
不知多少神識,在虛空中溝通交談,不勝唏噓。
張凡喊出鯤鵬大聖名號,非是無因,只爲心中遺憾,只爲讓人知曉,那一擊而滅殺明靈子者,乃是法相宗七十二大聖之一的鯤鵬大聖分身
“至少他們能知道,你曾經存在過。”
世上哪有什麼大鵬王,鯤鵬大聖更是被困在天地間的不知哪個地方,一直苦苦守候的只是昔日人間聖者的一個分身罷了。
經此一事,可說不存,世上或者還有鯤鵬大聖,卻決計不會再出現那個在甕中爲孩童們泥塑的甕中老人。
俱往矣
似是感受到張凡心中的感慨,那茫然空洞,呆立空中的金翅大鵬法相豁然顫動了一下。
旋即: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金翅大鵬法相,如其源頭的天下第一速度妖神金翅大鵬一般,長嘯聲中振動羽翼,扶搖九天,翱翔萬里……
在這扶搖而上,倏忽而去的法相上,一縷強絕天下的神念纏繞着,並其一道,須臾萬里長空。
鯤鵬法相,一鯤一鵬,方爲整體。
一分爲二,大鵬王在,金翅大鵬法相亦在;大鵬王沒,法相自然遠揚而去。
失去了壓制,鯤鵬法相本身合爲一體的力量主導下,金翅大鵬法相定然會前去尋其本體,合二爲一,再爲鯤鵬。
這是法相最本源的力量,天地間除卻周天星辰圖外,再無一物一法所能阻隔。
昔日白澤大聖留下鯤鵬大聖大鵬王妖身,目的也就在這裡。
畢竟,能困住他們七十二個法相宗大聖斯人斯地,定然不是小小一個大鵬王所能闖的,即便是在那焚身燃軀,三拜東皇的時候迸發出來的妖神實力,也未必就行。
故而,從頭到尾,那些上古大聖們不過是希望大鵬王能起個引路的作用罷了。
如何引路,便是如此
張凡神念乘於金翅大鵬法相背上,人立古城中,眺望天外一個黑點漸漸變小,悵然若失。
良久良久,他嘆息一聲,最後回望了一眼古城,便要離去。正是這一眼,他的動作凝滯。
循着張凡的目光望去,可見一個小孩子茫然地從一處破廟中鑽了出來,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不過是無父無母市井小兒。
他撓着腦袋,好像在想着什麼,一時又想不出來,嘴巴癟着,若要哭泣。
這個小孩髒兮兮的小手上掛着半條草繩,其上拴着一個小小的泥塑,在這妖雲散盡陽光破入的輝映下閃閃發着光,好像一隻振翅欲飛的大鵬
“是他”
張凡眼前一陣恍惚,似可重新見得那甕中老人慈眉善目地哄着哭着跑來的孩子,捏出更好的泥塑使其破涕爲笑的一幕。
“那個時候,他竟然捏出了金翅大鵬”
張凡始終記得,那甕中老人手捏泥塑無數,終究說來只有七十有一,獨缺大鵬。
這孩子手中的大鵬泥塑,怕是獨一無二的一個,數萬年來,惟其一次。
“在那個時候,鯤鵬祖師怕是就已經有了預感了,這麼多年來,求死之心怕是不止一次。”
沉默半晌,張凡看着那個孩子眼中茫然之色不見,將那大鵬泥塑小心翼翼地揣入懷中,蹦蹦跳跳地離去,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了一抹溫暖的笑容。
“祖師,或許,還會有人記得你曾經存在。”
緩緩回過頭來,張凡眺望天際,目光緊隨那道附體金翅大鵬法相的神念,跨越了無數距離,望見了一條大河,滔滔奔涌。
“通天河”
“中央仙界”
張凡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腦海浮現出那片刻前妖神朝拜時,大日金烏法相的異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