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後,金鎏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到過關於秦之翦的消息,他就像是消失了一樣,後來在老夫人的隻言片語間,纔打聽到原來他去了城外的軍營。
元和四年,春。
因爲冬季下了幾場大雪,春天一到,萬物復甦,農耕的時節,沒有大旱,也沒有饑民,朝堂上顯得格外的安靜,連帶着大老爺的心情也好了起來,每日到老夫人面前請安的時候都是笑吟吟的,便是對着金鎏的笑容也多了起來,二月底的時候,還破天荒的去茹夫人那過了一夜,從那以後便隔三差五的去一趟。
大夫人爲了這事藉着別的事跟大老爺吵了一架,這回大老爺並沒有像以前一樣讓着大夫人,而是用連着在茹夫人屋裡過了五日來顯示自己對大夫人的不滿,大夫人氣的沒有辦法,又不敢告到老夫人拿去,只得把金桐汐請了回來,可是金桐汐一個女兒,哪裡能管父親房裡的事,況且又正懷着身孕,不想爲父母之間的事操心,回來只給老夫人請了安,又勸了大夫人幾句便回去了。
大夫人自然氣的沒辦法,硬的不行便又用軟的,一口氣給大老爺屋子裡送了兩個丫鬟,都是十六七歲年輕貌美的丫頭,想着大老爺總會記着自己的好了,可是大老爺好像故意跟大夫人作對一般,不僅沒有碰那兩個丫鬟,還把一直沒有名分的碧巧一起給大夫人送了回去,大夫人又驚又氣,大老爺她奈何不了,便把碧巧打罵了一頓,碧巧心氣高,跟着大老爺,原本是想過好日子的,沒想去卻自己變的更不堪,一時不平轉身投了井,等大夫人慌忙把她從井裡撈出來的時候,已經斷了氣。
老夫人得知這件事後把大夫人恨恨的罵了一頓,然後才讓她拿銀子打發了碧巧家的人,連帶那兩個大老爺沒要的丫鬟都一起送去了外面的莊子上。
這一鬧直鬧到三月初,三月中旬朝廷開始科舉考試,金家的三爺金鞠沅和大少爺金正陽都是應考的試子,昏天黑地的一連考了三日後,兩人均考中二甲進士出身。
老夫人是拍了人在皇榜張貼處等着的,皇榜一張貼出來便得知了消息,喜的趕緊讓人回老家報信,燒香以慰先祖,又親自封賞了兩府的下人,就連金鎏他們這幾個孩子們也得了賞,喜的連聲道賀,一家人好高興……出了大夫人以外。
進士出身的人要到翰林院學習三年,翰林院大夫人孃家是沒有半點關係的,便是大夫人的姐姐家在翰林院也沒有人脈,也就是說金家兩位進士的事她是半點忙也幫不上的,自此大夫人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漸漸了消停了下來,開始一心抓緊府中的中饋大權,大老爺在哪裡過夜她全然不問,就連一直在吃的調養身子的藥也停了下來。
科考之後,宮裡又發生了一件大事,皇帝在把鎮北王的義妹慕容勝雪接進皇宮後,不出三日便封了才人,雖只是個小小的才人,寵愛卻直逼當朝最得寵的容妃娘娘,以前一月大半日子是去容妃娘娘那,現在一分爲二,其中的一半日子去了慕容勝雪那。
好在慕容勝雪心胸狂大,並沒有因此對慕容勝雪心聲怨言,而是以姐妹相待,宮中只要有大小適宜,必叫上慕容勝雪一起,一時之間被稱爲美談,容妃也被朝中大臣們稱爲堪當皇后職責的第一人選。
就在慕容勝雪進宮七日後,鎮北王秦之翦奉皇命帶兵駐守西北,皇帝親自帶百官相送,身爲義妹的慕容勝雪自然也站在皇帝身邊,據說還哭溼了幾條帕子。
當日京城萬人空巷,前面是皇帝帶着百官,後面是成千上萬的百姓,好不壯觀,如此情狀,被隨行的史官記入史冊。
四年後……
陽光明媚,正院花架下的紫藤墜着一串串淡紫色的花苞,兩三個丫鬟捧着繃子在花架下一面繡着花,一面輕聲說笑,一個微胖的小丫鬟急衝衝的從門口跑了進來,花架下的丫鬟們一時被吸引了注意力,紛紛朝小丫鬟望去,小丫鬟卻像沒有看見一般直直的上了臺階,朝正房奔去,見門口沒有人可以幫她通稟的,掀開簾子正準備進去,卻與裡面要出來的人撞了一個正着。
“哎呀,這是誰啊,火燒屁股一樣?”大夫人比外面的人撞的往後趔趄了一步,被籮珠穩住身子,掀開簾子出來一看,見梔子低頭站在門口,面上一愣,笑道:“原來是你啊,是來找你們家小姐的吧?”
“母親沒事吧!”大夫人話音剛落,金鎏也掀簾子走了出來,上下看了大夫人一眼開口問道。
“哦,沒事,是你身邊的小丫頭,許是找你有什麼事呢!”大夫人笑着說道。
金鎏擡頭看了梔子一眼,見她用求救的眼神望着自己,瞪了她一眼,訓道:“你怎麼回事,說了你多少回了,做事不要太魯莽,好在母親身體硬朗,若是被你撞的是老太太,我看你怎麼辦!”
“是,奴婢錯了!”梔子低頭認錯,“請大夫人恕罪!”
“行了行了,她一個小丫頭,我又沒有怎麼樣,就別訓她了,我去廚房看看,你們進去說話吧,老太太還在裡面呢!”大夫人擺了擺手說道,笑着看了梔子一眼,領着籮珠下了臺階。
“母親慢走!”金鎏忙開口招呼了一聲,轉頭見梔子望着自己吐了吐舌頭,伸手用力的在她頭上戳了一下,恨恨的道:“你啊!總有一日要因爲這魯莽的性子闖大禍!”
“奴婢在也不敢了!”梔子忙嘴乖的說道,咧嘴對金鎏嘿嘿的傻笑。
金鎏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往屋子裡走,道:“進來吧。”
“哎!”梔子高興的答應了一聲,跟着金鎏進了屋子。
“怎麼回事啊?”屋子裡老夫人一見金鎏進來便開口問道,她老人家今日穿了一件半舊的暗紅色撒花薄棉襖子,玄色的百褶裙,手裡不停轉着的相思豆念珠是金鎏親自給她做的六十大壽禮物,四年的時間並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跡,頭髮烏黑髮亮,不見一絲銀白,眼神也依然清亮,就是眼角多出了幾條皺紋,不細看也看不出來。
竹心蹲坐在羅漢牀邊的腳踏上,拿着美人錘爲老夫人捶腿,見梔子低頭垂腦的樣子便猜出了大概,忍不住低聲笑了一下。
“還不是這丫頭,也不曉得有什麼急事,差點撞到大夫人。”金鎏瞟了一眼身後的梔子對老夫人說道,在她老人家下首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金鎏身邊有個莽撞的丫鬟老夫人是曉得的,見梔子低垂着頭,知道金鎏雖然嘴上這麼說,私底下卻是很愛護身邊的那幾個丫鬟,也沒有責怪梔子的意思,只看了她一眼,接過劉嬤嬤遞過來的參茶喝了一口,問道:“你找你們小姐有什麼事啊?”
被老夫人一問,梔子才猛然想起來自己到這來的目的,忙開口道:“回老夫人,宮裡來人了,寧妃娘娘召三小姐進宮說話。”
“寧妃娘娘派人來了?”老夫人手裡的碗蓋“嗆”的一聲落在茶碗上,見梔子點頭,不悅的瞪了她一眼道:“你這丫頭,怎麼不早說,宮裡的貴人來找可是能隨便耽誤的!”
“奴婢……”
梔子正要說話,老夫人對她揮了揮手,道:“行了你也別說了,趕緊扶你們家小姐回去換衣裳,別讓宮裡的人在外面久等了。”
“是!”梔子低低的應了一聲,轉頭去看金鎏。
金鎏聽說宮裡來了人已經站了起來,屈膝朝老夫人福了福道:“那孫女便先下去了。”
“去吧!去吧!見了寧妃娘娘,帶我問聲好!”老夫人滿意的看着金鎏,催促道。
“孫女曉得。”金鎏應了一聲,轉身看了梔子一眼,默默的搖了搖頭,擡腳走了出去。
梔子忙也給老夫人行了一禮,才追着金鎏的腳步走了出去。
一輛掛着八寶琉璃燈的馬車經門口的守衛檢查過後,從皇宮西北角的偏門進入直通後宮的宮道,兩邊高高的藍瓦紅牆,馬車在平整的青石板上碾壓而過,發出呤呤的響聲。
已經年滿十三的金鎏粉面桃腮,上身穿一件粉藍色夾絲海棠花鑲獸皮邊薄夾襖,下身着月白色馬面裙,裙褂上繡着一簇綻放的海棠,整個人看上去更嬌嫩的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只有她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裡,透着與年齡不符的精明。
馬車剛停,只一眨眼見,那些精光又被金鎏收了起來,嘴角一揚,露出一抹天真無邪的笑。
“金三小姐,咱們到了!”馬車外響起了小太監稚嫩恭敬的聲音。
金鎏轉頭看了身邊的碧璽一眼,扶着她的手下了馬車,望着靜立在一旁的小太監點了點頭,“有勞小公公了。”
過了四年,她更懂得該如何隱藏自己情緒了。
“不敢不敢,金三小姐請,寧妃娘娘已經在裡面等着你了。”小太監忙躬身說道,伸手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慕容勝雪自四年前進宮後,便一直得享聖寵,一路從一名小小的才人升至八妃之首,身份僅次於比她早進宮幾年的榮貴妃,也就是以前的容妃。金鎏因爲之前在宮外幫過慕容勝雪,加之慕容勝雪在宮外並沒有一個親人,唯一的義兄鎮北王又遠在西北鎮守邊關,便成了她目前最爲信任的人,時常被召進後宮陪她說話,儼然把她當成親妹妹一般。
有這樣的一層關係,宮裡的太監宮女們自然也要對她以禮相待了。
雖下了馬車,要道寧妃的寧和宮卻不是一步兩步便能走到的,好在金鎏已經習慣走這條長長的路,並不覺得漫長。
大約一刻鐘後,金鎏進了寧和宮,經門外的小宮女通稟,跟慕容勝雪一起進宮的小紅便迎了出來。
“三小姐來了,我們娘娘都等了你好一會了,快雖奴婢進去吧!”小紅與金鎏也算是老熟人了,與她說話也隨意了許多,扶着她的手上正殿門前的臺階,上打量了一下金鎏衣裳上的繡花圖案,誇道:“三小姐今兒個這件衣裳真好看,這海棠花就像開在身上一般,讓人忍不住都想伸手去摘一朵。”
“這是過年的時候碧璽給我做的。”金鎏笑着說道。
小紅一臉驚訝的望着金鎏身後的碧璽,笑道:“碧璽姑娘的手真是越來越巧了,改明兒一定要好好教教我,省的我那幾件衣裳上的花總是看着不嬌豔。”
“小紅姐姐玩笑了,哪裡是我手巧,是娘娘賞給小姐的布料好,摸上去柔軟,看着卻ying侹,連帶着上面的花也能透出形來了,我那兩下子姐姐若是想學,我還不好意思教呢,怕姐姐笑話我!”碧璽也笑着回道。
“不願意教我便明說。你啊!就藏着吧!”小紅笑呵呵的打趣碧璽,扶着金鎏跨過門前高高的門檻,道:“三小姐裡面請,娘娘在裡間炕上坐着看書呢!”
“娘娘真是好雅興!”金鎏笑着進了正殿,也不用小紅帶領,熟門熟路的領着碧璽進了裡間,果然看見身穿銀紅色立領絲棉襖,下着紅織錦雲龍海水紋襴裙的慕容勝雪斜坐在炕上,手裡握着一本書,正望着自己笑,忙上前行了一禮道:“臣女金鎏拜見寧妃娘娘。”
“起來吧!”在宮裡養尊處優這麼多年,慕容勝雪原本親和的面容上也多了一分傲然的氣度,放下手中的書,對金鎏招了招手,笑道:“早聽見你們在外面說話的聲音了,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奴婢在說三小姐衣裳上的花樣子好看呢,讓碧璽教教奴婢,她還跟奴婢藏着掖着不願意教!”金鎏還沒有說話,小紅領着手裡端着托盤的小宮女走了進來,轉身端過上面的官窯玉白瓷描花茶碗輕輕放在金鎏面前。
慕容勝雪聞言往金鎏身上看了一眼,望着她身後的碧璽點了點頭道:“這花果然繡的精緻,比宮中繡房的手藝好多了,改明兒個你是得好好教教小紅,也讓本宮在宮中衆妃嬪間好好顯擺顯擺。”
“多謝娘娘誇獎,奴婢手拙,哪裡敢於宮中繡娘相比。”碧璽忙開口道。
“是呀,她不過是跟神針繡房的繡娘巧雲學了幾手,哪裡便能讓宮裡的貴人看上眼了。”金鎏也開口幫碧璽解圍道,看了一眼慕容勝雪放在一旁的書,笑問道:“娘娘什麼時候喜歡看遊記了?我那倒有幾本新的,改明兒讓人給娘娘送過來。”
慕容勝雪卻搖了搖頭,道:“本宮哪裡便有心思看這個了,無非是不想胡思亂想,隨手拿來翻翻的罷了。”
“娘娘這話是什麼意思?”金鎏不明所以的問道,現在整個皇宮除了榮貴妃外,在沒有別人能和慕容勝雪爭奪皇上,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慕容勝雪卻沒有說話,輕輕的嘆了口氣,伸手撫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臉的哀怨。
“娘娘是想給皇上生個皇子。”小紅看了慕容勝雪一眼,垂下眉眼對金鎏說道。
原來是這事,金鎏瞭然的點了點頭,擡頭看了慕容勝雪一眼,很是明白她的憂慮,她現在還年輕,容貌又出衆,皇帝自然對她青睞有加,可是容顏也是最靠不住的東西,再靚麗的容顏也會有逝去的一日,到那時候便會有比她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在皇帝面前出現,到時候難免皇帝不會動心,到那時,慕容勝雪想要保住現在在宮中的地位,便只有靠孩子了,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有個孩子,她在宮中便有了依傍。
“自上回小產過後,本宮便一直精心調理身子,連太醫們也都說本宮的身子已經恢復如初,可是不曉得爲何,卻再也沒有懷過。”慕容勝雪焦慮的望着金鎏道:“如今新人一批一批的入宮,昨兒個容貴妃還領了兩個雙生子的秀女來讓本宮瞧,嬌豔的就像是剛出水的芙蓉一般,連本宮都看的而動心,若是讓皇上看了……”
“娘娘!”小紅見慕容勝雪急的眼圈泛紅,忙上前安慰道:“娘娘可要保重身體,可不能被容貴妃的舉動攪亂了心,容貴妃就是想讓你這樣才帶那兩個秀女來讓你看的,她……”
“閉嘴!你怎麼能這樣說容貴妃!”小紅的話還沒有說完,慕容勝雪便厲聲打斷了她的話,瞪着她道:“容貴妃是如何對本宮的你又不是不曉得,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是,奴婢知錯了!”慕容勝雪發這麼大的火,小紅也不敢再爭辯了,低頭說道。
“以後再讓本宮聽到你說容貴妃半句,本宮定不饒你!”慕容勝雪陳着臉呵斥了小紅一句,才轉頭望向低頭不語的金鎏,尷尬的笑了一下道:“讓妹妹見笑了,都是本宮管教不嚴。”
“娘娘說哪裡話,小紅也是對娘娘忠心耿耿,纔會說出那樣的話的。”金鎏笑着說道,同情的看了小紅一眼,雖然這幾年宮裡盛傳容貴妃和寧妃兩人關係好的像是親姐妹一般,甚至有詩人把她們兩人比做娥皇與女英,金鎏卻覺得小紅說的沒有錯。
容貴妃對慕容勝雪的好,未必便是真的把她當做姐妹了,如今皇后的位置空懸,朝中大半臣子都推舉她來做一國之母,也未必便不是因爲她這些年所做出來的高姿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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