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寧芸就像被丟進獅羣還不自知的羊羔,徐大娘驚喜之餘,不禁感嘆。
方纔寧芸那樣的舉動,換做是她,她可想不出來怎樣處理才妥帖。
而慕容側妃倒好,非但處理了,還給她落了這麼個套!
就是三個寧芸,恐怕都是躲不過的。
寧芸再傻這個時候也察覺出了些什麼,倒不至於想到慕容璃月是爲了給她下套,只是想着,慕容璃月方纔的話如果讓衆婆子們給傳出去,傳入了姐姐的耳中,那便不好了。
姐姐懷有身孕,一個慕容璃月已經讓她心神不寧,惴惴不安,正是提心吊膽,對外十分警惕的時候,她若聽到這樣的事情,縱然不敢相信,心裡還是會避諱幾分的。
慕容璃月雖表面上說了不讓衆婆子出去聲張,不讓碎嘴,可這些婆子們豈是她說不讓就不去做的,這王府中的風言風語她聽的多了去了。
都是婆子們私下互相嚼舌根,你非但抓不到她們私底下議論的證據,縱是抓到了證據,她們也會一口否認。懲治一個就要株連一衆人,到時候誰又敢真的再繼續追究呢?
越想心中越怕,寧芸忙起身,焦急的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真的從未想過要嫁給七爺,我素來只是把七爺當做姐夫的。”
雲夕坐回主位,笑而不語,衆婆子們也都不說話,滿臉的“不論你怎麼說,我們心裡都有數”的笑容,讓寧芸百口莫辯。
就在寧芸焦急的想要繼續解釋的時候,雲夕抿了一口茶,道:“好了,時辰也不早了,徐大娘可以開始派事了。”
言罷,她擡眼,對衆婆子道:“李大娘的位子,就由二小姐暫時頂替,她若有什麼需要你們幫忙的地方,你們還要多鼎力相助纔是。”
“是。”衆婆子乖巧的頷首應聲,心裡卻一個個冷笑起來。
幫她?不害她已是給她留了情面了!
徐大娘一一給衆婆子們派了事去做,王府每日的日常事務無非也就那幾樣,若沒什麼特殊的事情,也用不着雲夕開口親自吩咐。
主要是預算這一關,這什麼地方花多少銀子,合適不合適,雲夕要親自把關才行。
衆婆子的事基本已經派完,就剩下了寧芸。
這個時候,一直沒有開口的雲夕露出一個笑善意的笑容,看起來十分溫和親近,可在寧芸眼裡,雲夕這樣的溫和親近,只會是狂風暴雨前夕的好天氣罷了。
“璃月知道,二小姐自幼是在宮中長大的,自然是見過世面的人,這些小事,不足掛齒。不過呢,若二小姐覺得難以勝任,也可以先帶着徐大娘熟悉熟悉,慢慢上手。”
衆婆子聽雲夕這麼說,皆暗喜的準備等着看寧芸的笑話。
她在宮中長大?見過大世面?
在宮中她也不過是寄人籬下罷了,見的世面再多,那也只是見過。
寧芸方纔本來就想開口,讓徐大娘先帶着自己熟悉熟悉,不料卻被雲夕搶先接了話頭,而且這一句話把她想說的硬生生的都堵了回去。
她氣憤的瞪向雲夕,這慕容璃月分明就是讓她下不了臺!
倘若她現在說需要徐大
娘帶着自己熟悉熟悉事務,不就應了她的話,承認了自己其實就是個無能的草包,連這樣簡單的事務都無法勝任,還不如一個婆子。
可她若逞強說不用徐大娘的幫助,她對王府廚務又是一無所知,一天下來若出了亂子,到頭來還是要被人恥笑。
寧芸如此肆無忌憚的怒視着雲夕,衆婆子頓時噤聲,看雲夕如何處理。
雲夕燦然一笑,道:“是我的錯,二小姐素來是個雷厲風行的能人,這京城上上下下誰不誇二小姐聰明賢惠呢,這點事哪需要別人教,是我多嘴了。”
“你!”寧芸氣的咬牙切齒。
然而云夕卻一點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
她輕拂衣袖,淡淡道:“既然如此,也沒什麼可交代了,你們去吧。”
“是。”衆婆子頷首躬身退下。
寧芸氣急敗壞,想要發作,卻又想到早晨寧玉的那一番肺腑之言,她若現在鬧起來,豈不是正中了慕容璃月的圈套,讓姐姐臉上難堪。
壓抑住怒火,寧芸狠狠瞪了雲夕一眼,扭頭離開。
徐大娘頷首行禮,正準備退下,雲夕卻叫住了她。“等等。”
“側妃還有何吩咐?”徐大娘停頓。
雲夕微微一笑,道:“我昨日看了李大娘這些年來的賬務,發現有些銀子的去處不明,而且,我可打聽過,九王府的廚務用銀子可沒這麼誇張。”
徐大娘心底一沉。
雲夕繼續道:“自然,咱們七王府是不差這麼點銀子,不過賬務呢,還是越清晰,越精細才越好。一則,讓王爺王妃放心。二則,以免落了歹人的口舌,說咱們七爺奢靡浪費,到底對七爺的名譽是有影響的,你說呢?”
“側妃說的是。”徐大娘連連點頭。“那依側妃的意思……這廚務的用度該如何規劃?”
“廚務的事,我也沒做過。何況如今是二小姐掌管,我若給她的比給李大娘的還少,她難免覺得我是在針對她。所以,你只將我的意思傳達下去。聽不聽我的,由她們自己。”
說着,雲夕冷笑。“到時候我自然會徹查賬務,凡是查出不妥的,一律嚴辦!”
徐大娘腿抖了抖,忙應聲道:“是,奴婢定當準確傳達側妃的意思。”
言罷,徐大娘看了看四周,小聲道:“奴婢還有事要稟。”
雲夕一頓,見徐大娘如此小心,想必是什麼大事。
見徐大娘忌諱阿奴在這裡,雲夕揮袖道:“說吧。”
徐大娘頷首,道:“今日,廚房裡的董廚娘不見了。”
聽到徐大娘說董廚娘,阿奴重重一顫。
察覺到阿奴的反應,雲夕也大概知道了這個董廚娘是誰。
但是,不過是一個廚娘不見了,徐大娘何以跟她說?
雲夕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徐大娘繼續道:“昨個夜裡點名的時候沒見着董廚娘,奴婢便着人去她家裡看了,家裡也一個人都沒有了,奇怪的是,她家裡好像正在吃飯,飯菜都還熱着,只是人一個都沒了。”
阿奴聽着徐大娘的話,臉色越來越蒼白,連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因爲恐懼而急促。
聽徐大娘這麼說,雲夕也微微一怔。
她只想着花無知動作很快,及時料理了徐大娘,卻沒料到,他如此謹慎,連夜派人將徐大娘的家人也料理了,斬草除根,永無後患。
呵,論手段,論敏銳,她也許比花無知略遜一籌,沒想到,論狠絕,他花無知倒也不輸給她。甚至,要比她更果敢。此事若放在她身上,她指不定還會動惻隱之心。
雲夕沉默片刻,淡淡應了一聲,什麼都沒多說。
徐大娘見狀,也會意,躬身退下。
待徐大娘離開,只聽身旁撲通一聲,阿奴兩腿一軟,癱倒在地。
她神色不寧,驚魂不定,面色慘白,渾身發抖,她顫顫巍巍的爬起來跪好,不停的磕頭,眼淚也不受控制的涌出。“主子,阿奴錯了……阿奴再也不敢了,求主子饒命……”
“起來。”雲夕微微皺眉,冷聲道:“你現在這個樣子,讓別人看到作何猜想?”
阿奴忙停下哭泣,擦了擦眼淚,顫抖着站了起來。
“昨夜我已經把話都說清楚。日後你怎麼想,怎麼做,都由你自己來選擇。”
雲夕垂眸,冷冷道:“不過有一點你得清楚,有些不該做的事情,你若做了,死的,恐怕不止你一人。董廚娘家這幾條人命,可都算你的。”
阿奴聞言眼淚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是她害死了董廚娘,害死了董廚娘的家人……
只因爲她貪財,只因爲她一時的貪念,明明還溫馨一起吃晚飯的家庭,就都因她而死。
可是,她並不想讓她們死啊……
她一無所知,殺人的不是她,殘冷的更不是她。
爲什麼,爲什麼到頭來卻成了她的錯?
阿奴想着,重新跪倒在地,懇求道:“主子,求求你放過阿奴好不好,讓阿奴離開,阿奴寧願被人賣來賣去,寧願做那最低等的奴才……”
雲夕淡淡道:“我說過,你想怎麼做,都由你自己來選擇,只要想清楚後果。”
阿奴一抖。
後果……
她恐懼的擡眼看向雲夕。
她一襲華服,美麗的容顏冷若冰霜,一絲不苟,一雙清眸輕掩,陰影中不曾被看到的是無盡的深邃與寒冷,令人膽寒。
選擇?她有什麼選擇?
倘若她踏出這裡半步,就會像董廚娘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見阿奴害怕怯弱的樣子,雲夕眸中閃過一絲厭惡。
阿奴和翠兒不同,翠兒害怕死,卻又不怕死。
翠兒絕望,卻又想有信仰。
所以只要有機會,翠兒就一定會拼盡全力的抓住那最後一根稻草,一步一步的向上爬。
只要看到希望,翠兒就是豁出性命,也不會皺個眉頭。
她本以爲,阿奴和翠兒的身世相似,也會是這樣。
但這一刻,她發現,她錯了。
阿奴的身世很悲慘,她貪財,她怕死,她只想苟活,她沒有信念,她不需要希望。
她需要的只是小恩小惠,只是衣食無憂,除此以外,她什麼都不需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