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的人,木偶一般躺着。
偌大的雕花梨木拔步牀,本極爲名貴,此時看着,卻髒污得不堪入目,一陣陣的惡臭,從牀,飄散向四周,將房間的空氣染上滿滿的異味。
她不記得有多久沒人幫她整理過牀鋪,有多久沒人替她清洗過身子,身上沾血的灰黑衣衫,有多久沒有置換。
而她在這張牀上,已經躺了多少個年頭?
反正她的房間,臭得沒人願意進來。
而她躺在這裡,聞了那麼多年,早已經習慣,習慣到分不出這種氣味,跟窗外清新的空氣有什麼區別。
清新的空氣,又是什麼味道。
眼珠子慢慢的往旁移動,想要看一眼窗外的陽光,只是這個角度,對於她來說非常的艱難。
全身上下,除了眼珠,沒有一個地方動得了。
門外,有肆無忌憚的喧譁聲。
她的甘寧宮,早被奴才當了主。
“我今日出宮去收取換洗衣物,在蓮池旁邊看到皇上跟皇后娘娘了。”
“這又什麼稀奇,自皇上解散後宮,立了貴妃爲後,宮中就是皇后娘娘一人得寵,平日但凡有閒,皇上幾乎都伴在娘娘身邊。”
“沒想到過了這麼些年,皇子跟公主都已開始長大,皇上對娘娘的寵愛還是沒有變過,真是羨煞旁人。”
“羨慕歸羨慕,別的心思你最好別想,否則可沒好果子吃,裡面躺着的那位便是前車之鑑。”
“胡說什麼呢,身爲奴才,我有自知之明,哪裡敢有那番心思!啐!”
不想聽,卻捂不住耳朵。
經年累月的,總能聽到他跟她的事情。
人們說着她如何受寵,說着他如何愛她,說着他們之間如何的快樂幸福。
沒有人顧慮過她的感受,沒有人同情過她的遭遇。
她們只會在她耳旁大肆的笑鬧,看着她由憤怒、嫉妒到最後無動於衷,譏諷她而今的下場。
時間長了,她便開始回想,到底,她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日復一日,重複的回想,最後,她終於得出結論。
所有的錯誤,始於,她拾起了那條,佛珠項墜。
那年她多大?
八歲吧,八歲,好像是。
還記得那日是深秋入冬的時節,天氣已經帶上了冬的寒意,她去了表姨家串門,回程的時候天色已黑。
好在兩家之間相隔不遠,分立於街道的東西兩邊,一人回家,也不會讓人覺得不放心。
彼時爲了貪圖近路,她走了一條長巷子。
而那天,那條平日安寧和樂的小巷,竟然是那麼的不平靜。
遠遠的,就看到各門各戶皆有人小心翼翼的探頭出來,朝一個方向觀望。
隱隱的,還能聽到從那個方向傳來的鏘鏘聲。
心底有些害怕,更多的則是好奇,吸引着她走近一步,又一步。
最後到底是膽子小,在人們的焦點中心不遠處,她停下了腳步,打算退走。
彼時,頭頂卻有黑影一掠而過。
她擡頭,什麼都沒看到,腳步再扭轉的時候,腳尖,卻似踩到了什麼東西。
低頭,腳邊,一顆圓潤的佛珠在昏暗的光線中,透着黯啞光澤,不起眼,卻讓她一眼喜歡。
於是俯身,拾起。
她的人生軌跡,亦從那一刻,悄然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