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聽見身後無人庭院落雪簌簌的餘音,河水流淌着漫過長滿青苔的石階。褐土微露的地表覆滿糜爛的花,雛鳥的聲音自蒼穹傳來。枯藤老樹昏鴉,我抱着木劍坐下。
這些都是幻覺,它騙不到我。
但是,我怎麼覺得有點餓?
我擡起頭看着前方殘陽,那裡正顯示着“三小時五十七分”幾個字。原來我已不知不覺地在幻境中呆了近四個小時。
說不餓是不可能的,但現階段也不是能讓我四處蹦躂着尋找食物的時候。因爲我有預感,我馬上就要第七次陣亡了。
我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墨家最廢道士,年滿十九才參加出師測試。和我同齡的道士早已下山出師,速度快的甚至收了好幾個弟子,我卻還在墨家道場修行,直到昨天才收到測試通知。
通知是用的書面形式,外表看上去很像中國銀行的催款通知。我拆開後發現是通知測試,來不及大喜先大驚,扔下通知書就奔向了師兄的寢室。
師兄那時正坐着喝茶,現在已有三個弟子的他愈發具有仙風道骨,我還沒衝到門前就未卜先知地讓弟子開了門,然後看着上氣不接下氣的我慢悠悠地挑眉:“就算是你這麼廢的人也終於要參加測試了?”
我扶着門框喘氣,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就連外面招進來的弟子都在一年前通過了測試,我流着墨家的血卻直到今天才收到通知,實在是無能得到了極致。但顧及到他的徒弟在場,我還是非常勉強地撐了撐面子:“長老們總不會寄錯人吧。師兄,我記得你當初只用了十分鐘就通過了測試,有沒有什麼捷徑和秘籍可以傳授給我?”
他嗤笑一聲,放下茶杯看着我道:“你不是很有信心通過測試麼?還來問我做什麼?”
我盯着他看了兩秒,斷定他是對我逞能的行爲表示不滿,於是審時度勢地撲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我錯了!師兄!請你務必傳授我通過測試的秘籍!”
他頓時噴出口茶,趕緊拉過旁邊的椅子讓我坐下,又讓旁邊偷笑的徒弟給我倒茶,然後才拍拍我的肩:“別擔心,那測試只要具備相應的實力就能通過,根本不需要什麼技巧。”
我聽了心裡鎮定不少,感覺也沒之前那麼緊張,再看師兄那張誠懇得可以去銀行做信用擔保的臉,想了想追問道:“那測試一共有多少個關卡?”
“不多。”他緩緩地抿了口茶:“一共七七四十九關。”
……也就是說我現在被卡在第一個關口?!而且還足足花了四個小時死了六次都沒通過?
我悲憤交加地按住額頭,完全不想思考接下來的四十八道關口要怎麼過。玉帝他一定在玩我,居然讓我第一關就遇上了幻境測試,他難道不知道我幻境測試從沒及過格麼?
幻境測試是道士修行中極爲罕見的測試,因爲它要道士在限定時間內找出製造幻境的妖怪。這類測試並不輕鬆,因爲幻境中同時存在着很多妖怪,雖然參加測試的道士可以無限次重複挑戰,但超過時間或找錯目標卻會被幻境審判者制裁。沒辦法,誰讓墨家長老說經費緊張不夠用?
我自開始測試便小心翼翼格外警惕,至今爲止仍未通過測試:第一次判定失誤被火燒死,第二次超過時間被機關壓死,第三次傷及無辜被落石砸死,第四次找錯目標被亂箭射死,第五次行動出錯滾落山崖摔死,第六次超過時間被炸彈炸死……說真的,再這樣下去我很擔心自己會不會壓力過大自殺而死。
乾脆放棄測試算了。我轉過頭悲憤交加地看着旁邊的河流,心裡盤算着在脖子上綁塊石頭跳下去應該能淹死。這條河從測試開始就一直在幻境裡徘徊,在近四個小時的測試中一直沒有改變。白梅和雪落入不結冰的水面,底部開滿大片淡白的花朵,就這麼遠遠望去,竟然生出一絲幽豔的意境。
我伸出右手去碰河面,想知道河水是否冰冷,河水卻在我碰觸的瞬間輕微動盪起來。有光從河底滲透,橙黃過後是金色微浮。深淺交替間,河裡像種了一池金桔般閃爍。
我看着覺得新奇,抄起木劍就朝金光刺了過去,頓時河水一陣翻騰,悽慘的叫聲從裡面傳來。我被震得倒退兩步,兩秒鐘後才發現一隻黃色變種青蛙從河底浮起來。
完了。我冷汗直冒。
我一定錯殺圍觀羣衆了。
我連滾帶爬地衝到青蛙面前,手腳並用地拉拽它的身體,這青蛙死得很硬,無論我怎麼拉拽都沒反應。我絕望地放下青蛙哀號,正準備長嘯自己即將第七次重新測試時,一個聲音冷冷地傳了過來。
“三小時五十九分。”
那聲音相當淡漠,在還沒變幻消失歸於虛無的空間中顯得異常冷清。
我擡起頭朝聲源處望去,一個從沒見過的少年正站在我旁邊。見我擡頭,少年又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三小時五十九分。雖然比想象中還費時間,但也算是通過了測試。”
我一臉茫然地看着他,心想是不是遇見了同期參加測試的弟子。他看上去很年輕,年齡在十七歲左右,眉目清秀,半長的頭髮給人一種修仙者的氣度。是誰新招的弟子麼?
怎的召個弟子比我還像正規道士啊。
我脆弱的心靈受到了打擊,再看少年充滿鄙視的幽灩黑瞳更是像玻璃般稀里嘩啦碎了一地:“四小時又怎麼了?四小時就很丟人麼?我再怎麼拖沓也通過測試了,總比你站在這裡沒處走好吧?”
少年冷笑一聲:“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沒處走了?”
“那你難道是來打醬油的?”
“我是在等你通過測試。”少年鄙視的眼神直接換成蔑視:“你剛在幻境中被燒死時長老就斷定你通不過測試,礙於面子沒直接掛掉你測試,正好你偉大的師兄在長老家喝茶,見你這麼丟臉就提議讓你參加活性測試,只要協助他人完成任務就算你通過考試。”
他頓了頓,看着我恍然大悟的表情冷哼一聲:“長老經過考慮後採納了你師兄的提議,然後派你來協助我完成任務,你只要跟在後面按照我的要求做,任務完成就能出師。”
我點點頭:“原來如此,所以你一直在這裡等我?”
“那是當然。”少年冷冷地揚起下巴,然後一句話把我整裝待發的“辛苦了”打回咽喉。
“依照你的能力肯定沒可能通過測試,正好我需要個炮灰送死,你雖然一無是處但還能抵擋點幻術,再加上你生命力像野草一樣旺盛,用來當誘餌再適合不過。”
你敢再直接一點說我打不爛踩不死麼。
我背地裡掐了一把野草泄憤,暗罵這傢伙不會處事到死。居然當着我的面罵我,他就不能委婉點在背後說麼?
少年看我一眼,也不說話。我注意到他將目光移到我右手的木劍上,想想我們現在應該算是合作關係,於是大度地擡起頭問他:“怎麼了?”
“你擅長使劍?”他眯起眼睛看我,我點點頭。
“確定不會在戰鬥中一劍捅到自己人身上?”
你說的那是鞭子吧!?再說我看上去有那麼廢麼!
我騰地一下站起身,擺開架勢看向少年:“要不我倆比試一下?”說不清的事就讓它實踐出真知。
“不用了。”少年微微一笑,側過頭看着前方。日光在他臉上烙下一層模煳的拓印,襯得他的側面無比帥氣。
“你既然能站起來就出發吧。現在步行的話,天黑之前應該能到達。”
說着他回頭看我一眼,微微挑起眉梢。脣角似乎在笑,但卻輕淺得幾乎看不到:“我叫承影。”
他負着手,站在逆光處看着我:“在成功完成委託前,還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