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聽就知道這是個重量級生物。
再一看更肯定了我的猜測:瞧這青蔥白嫩的手、瞧這柔若無骨的身子、瞧這居高臨下的姿態、瞧這不可一世的語氣、瞧這睥睨天下的眼神、瞧這飛揚飄逸銀白閃亮光可鑑人絲絲柔順根根亮麗縷縷動人有彈性有光澤有營養不幹枯不曲捲不脫落不分叉的銀髮……地球人長得出來?
所以我站在原地沒動,右手一收按住兜裡的符,看着對方一臉警戒:“神仙?”
他笑着搖頭。
“妖怪?”
他還是搖頭。
那就該是精了。
我暗叫不妙,成了精的傢伙比妖難對付,首先它已經脫離怨靈和妖怪的範疇,成爲準•預備級•神仙候選,靈力比前兩者高出N倍不說,過了天劫還能升入殿堂位列仙班,無論長老還是師兄都對我諄諄教導過,對付這種見習神仙我們最好思想有多遠就趁早滾多遠,可眼下這傢伙顯然不是站在懲奸除惡替月行道陣營的主,因爲我總覺得他剛纔那句話充滿嘲諷,別說他那句“幹得不錯”是讚揚,他就是立刻說“接下來換我來和你算這筆賬”我都不會覺得奇怪。
而這傢伙顯然不好對付,因爲我這一眼望過去,還真沒看出他的原型,剛纔和筆仙對打又把MP磨得基本見底,現在要和這居心叵測的傢伙對陣……我心裡還真沒底。
想着我又撰緊了手中的咒符,看着對方問:“您有何貴幹?”
他看着手中的筆仙骨骸輕描淡寫地勾起了脣:“我想你大概也能猜到,這傢伙。”
他揚了揚手中的黑玉般的碎石:“是我朋友。”
我“哦”了一聲,跟着繼續警惕:“所以呢?”
他笑着揚了揚眉:“所以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馬?”
我遲疑了一下:“放過它……你能保證它不繼續作惡嗎?”
“很明顯不能。”他仍然微笑着,卻是想也不想就給出了回答。
於是我也笑了,我垂下肩膀,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挑起眉梢痞子氣十足地開口:“那我也不能答應你的條件了。”
他似乎有些意外地“哦?”了一聲,跟着勾起脣角輕笑:“這倒聽有意思的,人類的女孩,你不怕我對你出手?”
我微微一笑,接着正色道:“怕,當然怕。”
他挑了挑眉梢,笑着道:“那你拒絕的原因是什麼?是覺得我不會對你出手麼?”
“自然不是因爲這個原因。”我笑着聳肩,跟着眼神一凜:“而是我已經決定了!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止我滅掉那筆仙!”
話音剛落,叟枸便自他身後突地提槍刺出,只須臾間便衝至銀髮妖精身邊。這並非突然襲擊,叟枸早在銀髮妖精同我談判時便已悄無聲息地在日光中隱去了身形,只待我們談判破裂後從後方發動衝擊。
那銀髮妖精站在原地未動,半垂着的眼簾既慵懶又輕佻。他似乎並沒察覺到叟枸的突襲,卻突然朝着我彎起半邊脣角,接着微微側身向左一斜,從姿態上看弧度並不大,方位上卻剛好和叟枸突刺的長槍錯開。
叟枸明顯驚了驚,跟着手腕一轉變刺爲掃,不料槍尖轉動弧度還未偏過15°,銀髮妖精就突地出手抓住了叟枸的手腕。
“軟件人形化麼?”他嘖嘖兩聲,接着搖搖頭,全然無視叟枸震驚的眼神,右手一揮將叟枸拖到面前:“這種靈氣會隨着周圍使用人數增加而增加的敵人還真是可怕,若不是我事先有做好準備,現在只怕已經被刺中了吧?”
我額頭頓時沁出汗,只見銀髮妖精微笑着擡起頭,眉梢一挑勾出一抹驚爲天人的笑:“我剛纔切斷了這片小區的電源。”
瞬間只見叟枸身形變淡,整個人的輪廓也開始變得若隱若現。銀髮妖精面色不改,右手一揮將叟枸扔出一丈開外。
“好了。”他輕鬆地拍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看着我微微點頭:“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這傢伙。我咬牙,我們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叟枸失去了系統支持,想要維持身形已經很難;我又幾乎耗盡靈力,想要和他拼法難上加難,如果他有心爲難我們,只怕我現在連站在這裡都難!
可是要我就這麼放棄,我又實在心有不甘!
我慢慢地收緊拳頭,咬着牙盯着銀髮妖精,心裡已是天人交戰。我在計算承影和馬甲趕過來後會不會有勝算,腦中才掠過這一猜測就心如死灰。
太遠了,十五分鐘,我完全攔不住這傢伙,況且就算感到了,馬甲也是新手,我不可能讓她參戰,承影更不可能在衆目睽睽之下變成劍……這裡可是小區公寓!
銀髮妖精突然笑了笑,朝着我的方向慢慢走過來:“還不死心嗎?人類的女孩,你應該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對手,與其維繫自己無謂的自尊,退一步以和爲貴不是蠻好?”
唉唉是蠻好,但這話要換成我對你說就更好了。
我瞟眼去看叟枸,他趴在地上也是一臉不甘,但此刻臉上更多的是擔心,見我看他竟然衝我搖了搖頭,暗示我放過那傢伙手上的筆仙,我衝叟枸慢慢點頭,心裡拿定了主意。
放過筆仙。
——是不可能的!!
我突然出手衝向銀髮妖,不足十米的距離只幾個跨步就能到達,跟着我左手交迭右掌,瞬間靈氣糅合匯出一個電光球,左手向前一送就按先銀髮妖精右腹。剎那間只見他身形微動,不待我穩住重心就朝左方閃開,接着用慢到能讓我看清的動作擡起右手,一把朝我突襲的手腕抓來:“太慢了喲,小妹妹,這種速度突襲可是不行的。”
我特媽的知道!不用你特地廢話!
我手腕一疼,再低頭已被他牢牢實實地抓在手中,他卻似發現了什麼新大陸般新奇地拉着我的手腕看:“哦?看不出來你竟結了靈契?年紀輕輕就有此等造詣,假以時日必定是道士中的頂樑柱。”
我狠狠地斜眼看他:“那又怎樣?”
他很開心地笑起來:“既然是人才,我自然不會太過爲難。”
叟枸在旁邊鬆了口氣,我卻直覺他沒這麼簡單,仍然警惕地看着他,果然銀髮妖精笑了笑,揚起的脣角也慢慢露出一絲暴戾。
“只是不聽話的孩子,身爲長輩還是應該教導一下呢。”
語畢五指用力一握,只聽“咔嚓”一聲脆響,叟枸一聲驚叫,一陣劇痛立刻從我手腕傳來!
這傢伙!竟然掐斷了我腕骨!!
我當下疼出一身冷汗,只是事先已有準備,受了這麼一下也沒叫出聲來,該死的銀髮妖笑眯眯地看我一眼,擡起右手拍拍我斷掉的手腕又笑眯眯地問:“好了?這下該放手了麼?”
我疼得汗水都快流出來了,卻還是咬着牙死鴨子嘴硬:“做夢!”
他笑眯眯地看我一眼,點點頭,語氣一如既往地輕鬆:“那就要再給你嚐點苦頭了。”
說着右手移向我肘關節,脣角一彎就準備施力。叟枸頓時在旁邊跳起來,綠光一閃就準備變出長槍朝他衝刺:“放開墨淵!”
他有些驚訝地偏了偏頭,卻聽見四下一陣喧譁,只眨眼間小區就變得熱鬧沸騰起來。此時距離小區電源已經過了五分鐘,市中心這麼長時間的斷電不可能不引起供電局重視,因爲大家都知道這世界上有種好習慣叫“打電話投訴”……
所有叟枸很快就回復了靈力,跟着長槍一舉便是一個突刺!
銀髮妖精向後一跳準備跳開,但才跳到一半就被我生生截斷下來,因爲我自被他脅迫起就一直藏在兜裡的右手終於有機會抽出,擡手一揚就是一張咒符帖在他額上!
等的就是這一招!
銀髮妖精身形一滯,跟着就是叟枸長槍突刺。
我打蛇隨棍上,槍尖剛冒出頭便急念定身咒,瞬間只見藍光大作,言靈具現化的藍字直接就貫穿了銀髮妖精的胸。
整個局面頓時被我們掌控。
那容貌禍國殃民的傢伙被定在原處沒法動,看着我們的臉上盡是驚訝的神色。他中了我的定身符和定身咒,再怎麼強大,只要沒達到神魔之境,九九八十一秒都無法動。再加上叟枸的言靈加成——雖然因爲電力系統剛恢復沒啥效用,但保守估計也有八十一點五秒……嗯八十二秒吧,果然還是不夠用。
叟枸知道我們無法擊敗他,一擊得手便迅速脫離,收了槍跑到我身邊恢復靈力。我這才慢慢抽回被妖男牽制着的手,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臉笑着道:“你說得對,我的確不是你對手。”
他眼神動了動,我跟着淡淡地開口:“所以我沒想過要趁這個機會打敗你,我只想做我該做的事情。”
說罷伸出手,從他僵着無法動彈的手中搶過筆仙骨骸,五指向內用力一捏!
“咔!”骨塊碎裂。
我看着銀髮妖精半是驚訝半是玩味的眼瞳眨眨眼睛,跟着嘿嘿一笑:“江湖再見!”
說完就用尚算完好的手把高度警戒的叟枸往面前一拉,連拖帶拽地衝到小區門口大喊:“Taxi!”
擦身而過的出租車叔叔以一個高難度甩尾動作完成了360°旋轉式停車。
我拉開車門把叟枸往裡一推,然後一鼓作氣地跳上車把門一摔:“一環路南二段!”
出租車叔叔立刻以豪邁的轟油門聲迴應了我的呼喚,眨眼間銀髮妖男就化作白點消失在身後。
敢在市中心直接掛上五檔轟油門的……叔叔你可真牛人啊!
叟枸的靈氣漸漸變得充沛,一看就是連上了資訊統和那啥體。等出租車衝到財富中心時,他已經開始用網上查到的教學爲我療傷。我一見我們脫離危機,掏出手機就給馬甲打電話:“不用去皇城公寓了,直接回大本營。”
馬甲他們正在公交車上顛簸着,聽我這麼一說明顯鬆了口氣,應了聲“好”就準備回來和我匯合,我琢磨着這破事兒雖然賠了我半截手,但七千的勞酬還算夠用,故作唏噓地嘆了口氣就將目光轉向窗外——
柔順的華美的銀髮,隔着玻璃窗正十分悠閒地飄舞在外。來歷不明姓名不明出生也不明的銀髮美妖,正如捕捉到這個瞬間般垂下眼簾,而那有如被冷色調渲染過的墨玉,只在眨眼間便泛出一汪春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