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入秋了,內務府給各宮發放了秋季的份例,因天涼了些,小廚房不免要多做些熱氣騰騰的菜,什麼水煮魚片,金錢爆肚,燴排骨......滿滿的一桌子,迴雪卻沒什麼胃口。
王方從內務府領來了一幫奴才的份例,徑直走進內室,掀開蜀錦包棉花芯的簾子,把裝着銀子的布口袋系在腰上回話道:“恭喜主子,賀喜主子。”
“咱們宮裡有喜事?”迴雪放下手裡的筷子,一臉疑惑的問道。
“聽養心殿的王福全王公公說,今天前朝,皇上給烏雅大人官升三級,如今是正一品的銜呢。”王方一臉笑意。
迴雪聽了,先是高興了那麼一下,繼而是無休無止的擔憂,前朝中,正一品的頭銜,只有榮妃的阿瑪一人,就連青嬪的阿瑪,也不過是個正二品,還是正三品的頭銜,自己的阿瑪不比武將,能立功塞外,他一個文官,雖說處處謹慎,但無過也無大功,突然得到的官升三級,倒叫人忐忑,所謂反常必妖,思來想去,阿瑪被皇上賞賜品級,大概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皇上想制衡朝中的勢力,培植自己的阿瑪,去爲他制約某些人,若真這樣的話,那官升三級,阿瑪的危險便會加了三分,如此自己怎麼也無法釋懷,倒覺得憂心忡忡起來。
王方把銀兩給衆人分發了,見內室桌上放着皇上賞的那盒子野山藥,便道:“主子何不也讓小廚房做個山參燉雞肉呢,我今天去領銀子,內務府的那幫奴才還在抱怨,說是承歡殿裡的青嬪娘娘,一個月要吃掉二十來只野雞呢,都是劉喜去領了。然後回去專門燉給青嬪娘娘吃,這野山參是皇上送的,燉雞一定大補,主子要是想吃,明天我去內務府也拎只野雞來。”
迴雪聽王方這一席話,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煙紫見她坐着沉思,也不好打擾,只帶着小婢女把一應餐具剩菜收了,走到王方身邊小聲道:“看你。又說這些,估計是主子想着承歡殿,就想着管嬪了。”
王方聽了正後悔自己多嘴。沒想到迴雪臉上卻現出一絲日照般的神采,叫王方近前三步,小聲交待道:“你多去承歡殿裡走走,看看劉喜這個奴才做的山參野雞湯有沒有什麼異樣,只是別讓他發現什麼端倪。”
王方不明就理。行了禮退下了,迴雪之所以這樣叮囑他,自然有自己的道理,自前次自己偷聽到大阿哥跟劉喜的對話,發現了劉喜是榮妃安插在青嬪身邊的人,就對這個劉喜頗多懷疑了。他一不是廚子,二不是青嬪的心腹,卻能遊走於兩宮之間。不得不說,他是個隱藏夠深的人,若按常理,做雞湯這活本應該是承歡殿廚子的事,怎麼倒是劉喜親自忙活了呢?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貓膩。雖只是自己的猜想,但也絕不是空穴來風。還是讓王方盯着點的好。
皇上半下午的時候,突然咳嗽了一口血出來,蘇太醫趕到相印殿告訴迴雪時,她還正坐在廊下看小廚房的人用石磨做豆汁,猛然聽到這消息,着實吃驚,皇上咳嗽這事,迴雪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怎麼會這麼嚴重,咳血這已不是小事了,蘇太醫弓身回道:“皇上胃裡粘膜受損,已有好些年了,如今病情愈加厲害,只能慢慢養着,可皇上平日裡也喝些酒,又點燈熬夜的,怕是不容樂觀。您還得去看看纔是,青嬪娘娘等人都已去過了。”
迴雪換了身蘇繡小褂,百幅淡紫裙子,把頭上的華麗珠飾取下來兩串,然後便趕着往養心殿而去,秋風習習,京城裡每到這個季節,天氣乾燥,一個夏天好像把雨下完了似的,所以便容易起無邊無盡的沙塵暴,一起沙塵,就得趕緊的拿手帕子去捂住口鼻,剛走出相印殿不遠,果然又吹來一陣細沙,黃沙滾滾間,宮裡來往的人影都模糊了起來,迴雪只得穿過一個拱門,躲在一處廢棄的宮殿廊下,暫且一避。
“哎喲,蘇答應,你這青天白日的,也不看好路。”只聽得宮殿牆外“撲通”一聲,好像是有人摔倒了,過了一會,青嬪的聲音又傳了過來:“磕死我了,這讓奴才們看見了,不是要貽笑大方嗎?你也就生三阿哥時有點用,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用處?走路都能撞着我。”
原來青嬪跟蘇答應各自從養心殿出來,雖不同行,但宮道四通八達,走着走着,就前後相隔不遠了,又加上來了這一場沙塵,各人趕着回宮,腳下的步子也大了些,被沙迷了眼,也無法分辨前方,所以青嬪便一腳踩在蘇答應的裙襬上,蘇答應往前一走,裙襬一動,青嬪便重重的摔在地上,因是胳膊肘兒先着的地,初秋的衣服也不厚實,磕在宮道上,果然磕破了皮,蘇答應見皇上吐血,怕有個萬一,又想着自己跟三阿哥如今這麼生分,又是難過又是不安,沒想到青嬪竟然踩着了自己的裙角,害的自己一個趔趄,青嬪還惡人先告狀,倒罵自己撞了她。心裡委屈的很,聽青嬪跟竹筒倒豆子似的給她一頓數落,便還嘴道:“我在前,青嬪娘娘在後,怎麼倒是我撞上了你?這奴婢們都長眼睛看着的,不好平白冤枉人。”
“喲,蘇答應最近倒跟老虎歸了山似的,說話的底氣都足了,是不是因爲拉着了皇后葉赫那拉氏做靠山,就迫不及待的炫耀起來了呢?若真是這般想法,我還真得奉勸你,皇后如今自身難保,她那二阿哥又不爭氣,你跟着她,能混來什麼?倒也沒有什麼可牛氣哄天的。”
蘇答應自然明白青嬪說的話,她自己心裡也反覆掂量過無數回,說皇后是她的靠山,倒不如說二者互爲靠山來的恰當。或者說,根本不是靠山,而是兩個人互相利用着罷了。
眼見風沙愈烈,蘇答應又深知青嬪不是個跟自己有話說的人,便帶着奴婢蘇紅,往前而去,青嬪卻一把拉住了她的襯衫,挑釁似的道:“怎麼,要去景仁宮跟皇后說,皇上吐了血呢,還是說我欺負了你呢?”
“我只是想回宮去。”
“回宮就那麼好?三阿哥又不在你宮裡,這個時候啊,不定正跟榮妃娘娘玩呢。”青嬪奚落道。這話正說中蘇答應的心思,她的心裡又一次劇烈的疼了起來,卻又不想讓青嬪得意,只好臉上裝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道:“愛在哪玩都行,反正那是我生的,別人,到底是隔了肚皮的,奪走一時,也奪不走一世。”說完,頭也不回,帶着蘇紅往前面拐角走了。
青嬪在後面叫了幾聲,蘇答應卻也不理她,漸漸的看着蘇答應的背影消失在宮道那頭,才失了對手似的,嘆了口氣,無限寂寞的道:“都是劉喜那奴才騙我,還說什麼,他祖上的方子,常喝什麼野雞湯身子壯,容易有孕,我都喝了好些年了,宮外的野雞見我都不敢飛了,可一點懷孕的跡象都沒有,想來我這身子,這輩子,哎,也做不得額娘了,倒叫那蘇答應以三阿哥爲榮,奚落我一把。沒孩子的人,在這宮裡,就是擡不起頭。”
好像是青嬪的婢女招兒的聲音響了起來:“主子,現在有沒有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身子養好了,您還年輕,以後機會多了。”
“哎,皇上如今都吐血了,萬一他活不長了,我上哪裡生去?到那時,後-宮中肯定要出大事,我這青嬪成了太妃,就更加的沒事可做了,不是要無聊死我,哎。”
“主子,這話要讓別人聽去,那可是要殺頭的。”招兒嚇的聲音發抖,說自己沒有孩子可以,哪裡能說皇上活不長的話,那可是大不敬的,按律,可是一大罪過。
主僕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漸漸的遠了,說了些什麼,倒聽不清楚,風沙停了,太陽透過庭院裡高高低低的花樹照射下來,眼前的空氣中,到處都是漂浮的小塵埃,迴雪由煙紫扶着,走下長廊,拿手帕子在身上拍了拍,才又往養心殿而去。
煙紫亦步亦趨的跟着迴雪,又用心的把她發間的簪子扶正,才小聲道:“主子,這青嬪也真是欺人太甚了。蘇答應雖如今與皇后爲伍,倒底跟個軟柿子似的,就這麼老實的人,也被她處處爲難。”
迴雪聽煙紫這話,倒不置可否,蘇答應以前是個膽小的,用膽小如鼠形容都不爲過,自打自己秀女入宮,從沒見過她與誰爲伍,如今依附皇后,可見她下了多麼大的決心,單說山裡的老虎獅子,若生了仔被人抱走,都會追着咬上來,哪怕是叢林間的一隻鳥兒,誰要是把它窩裡的蛋拿走,恐怕也得挨幾回啄,何況是活生生的蘇答應呢,她既然選瞭如今的路,那就是拋棄了過去了,還是不是老實的人,當下不好說,但聽她剛纔跟青嬪的對話,也能看出端倪,軟柿子這個詞來形容蘇答應,如今是不怎麼確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