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小心,總是沒錯的。
半下午的時候,天空跟燒紅的鍋底一樣,佈滿了紅雲,一絲風也不見,有些燥氣。王方進來時,迴雪還在給四阿哥做小褂。
“主子,蘇答應的婢女求見。”
蘇答應一向不跟自己往來,她的婢女也鮮少來相印殿。今天真是奇怪。
迴雪伸伸痠痛的胳膊,走到廊下看了看那些紅雲,悠閒自在的掛在空中,像新娘的紅蓋頭。順手拿起放在欄杆上的剪刀,重新收拾起她的月季:“讓她進來說話吧。”
蘇答應的婢女跟了蘇答應好幾年,沒受過什麼大賞賜,也沒見過什麼大場面,來到相印殿,見迴雪在修剪月季,便站在那不敢吭聲了。生怕驚着了迴雪。
迴雪以爲,她是來代替蘇答應謝自己的。那大可不必了。雖然蘇答應不可愛,但也不可恨。能放她一馬,就放她一馬又如何。
“鬱妃娘娘,我家主子,蘇答應,她,她……”婢女吞吞吐吐,急的臉上棗紅一片。
“蘇答應怎麼了,你慢慢說。”迴雪沒有擡頭,只專心的修剪。
“我家主子,昨夜出事了。”婢女道。
“我知道你家主子昨夜出事了,可是,不是都處理過了嗎?”迴雪淡淡的。
“我家主子,如今沒有知覺了。不會動了。”婢女流下淚來。
迴雪的手顫抖一下,月季莖上的刺,深深的刺進了她的手指裡。
煙紫忙拿來帕子給迴雪擦手上的血,一面又收了那剪刀去,扶迴雪去內室坐着。
婢女跪在地上,告訴迴雪,昨夜蘇答應被擡着回宮後。太醫倒是跟着去了,開了些退燒的湯藥給她服用,蘇答應後來也漸漸的轉醒了,只是天快亮時,突然口渴,而婢女們忙活了一天,又是做飯,又是擦洗,晚上又去承乾宮,所以夜裡沒人當職。都去房裡睡了。
蘇答應自己摸索着去小廚房裡,找到爐子,見上面的水開了。便提起銅壺,想去沏茶,可能是壺柄太燙,銅壺掉在地上,灑了蘇答應半身的熱水。特別是腳上。怕是燙的不輕,走路都一瘸一拐。
迴雪的心猛的揪了一下。她不知道,下半夜還出現了這事:“你不是睡去了麼?怎麼蘇答應起來去廚房,提銅壺你都知道?”
“娘娘問的是。”婢女跪着道:“我本是晚上喝多了水,半夜起來小解,娘娘也知道。我們宮裡,地方不大,且晚上爲了省開銷。燈火暗的很,影影綽綽的,有腳步聲,夾雜在夜雨裡,我打開窗戶瞧着像是我家主子。可又看不真切,以爲是不是進了什麼賊人。所以一開始不敢聲張,後來主子被熱水澆了,好像很疼,叫喊了一聲,直奔院子裡那口深井,最近雨多,井水滿溢,她可能是想冰一下腳,防止起泡。誰知,井邊青苔太多,主子沒踩好,直接掉進了井裡。”
“你都看見了你家主子受傷,爲何不趕緊出來幫她,還讓她掉進了井裡?”迴雪問。
“昨晚上淋的全身溼透,好不容易侍候主子睡下,奴婢才脫了溼衣裳洗了澡,看天色,怕是有一兩個時辰天就亮了,所以也沒換小衣,奴婢光着…..光着身子睡的。見主子出了事,奴婢就趕緊叫了起來,然後穿衣服起來,衝到井邊,已有小太監去打撈了,只是井口細,本是留着灌溉花草的,水又涼的很,換着下去兩個太監,纔給主子身上綁了繩子,拉了她上來,可上來時,主子喝了太多水,又暈了過去…….”婢女抽泣着,肩膀不自覺的抖動。
“結果呢?”煙紫忍不住問:“蘇答應活過來沒有?”
“奴婢們都嚇壞了,趕緊去叫了太醫,又是按壓,又是吹氣,主子才活了過來,不過,聽太醫說,主子入水太深,怕是以後不能好了。如今只能躺在那,不會動,也不能說話了。”
宮裡有女眷掉進了井裡,這消息可不是鬧着玩的。讓皇上知道,可是大事。
迴雪去了蘇答應那裡,望了一眼,蘇答應果然如婢女說的,不醒人世了。
迴雪叫了幾個太醫來,一一問了,太醫們紛紛搖頭,說是蘇答應能活着,已是萬幸。
宮裡謠言四起,說是那井裡有水鬼,見蘇答應做錯了事,所以才拉她入水,更有甚者,說是蘇答應鬼上身了,所以那晚纔去承乾宮裡鬧一場,差點把榮妃娘娘咬死。對於這樣的傳言,迴雪只有一句話:若誰再傳,宮規侍候。
果然,沒人敢傳了。
蘇答應如太醫說的,一直沒有醒過來。躺在那,餵飯,要掰開她的嘴喂,喂茶,也得掰開嘴灌,每天翻身,都要靠婢女去做。如果沒有人在跟前,便會大小便全在牀上,弄的滿屋子惡臭。而身上燙的水泡,經井水一衝泡,大多都爛了,每日流出一些白白的液體來,很快便溼了衣衫,侍候的人要分外小心,時不時的就得給她換衣裳,更要小心的看着傷口,以防傷口感染。
榮妃卻高興起來,蘇答應傷了她,迴雪沒有懲治蘇答應,她臉上本來是掛不住的,這回蘇答應得此下場,真是讓她覺得,大快人心。
皇上聽說了蘇答應的事,倒是沒有多大的反應,甚至一點點的心痛都沒有,唯一的一次,走到蘇答應宮門口,王福全已在前面推開了門,皇上又改了主意,只冷冷的留下一句:“讓她養着吧。”
皇上的話,沒什麼溫情,在所難免,他跟蘇答應,早就沒有了情分了,只是這一句,讓她養着吧,卻是能讓蘇答應活命。
蘇答應如今,不知道吃,也不知道喝,渴了餓了都不會說,簡直連個嬰孩也不如了,至少,嬰孩渴了餓了,還會哭一場的。如果沒有人照料她,或許蘇答應的下場,不是渴死,便是餓死,皇上說養着她,便是讓人照料她,讓她活着,那內務府派下來的奴婢,便不敢不盡心了。
只是三阿哥,從頭到尾的,都沒有見他來過一回,狼心狗肺,不過如此,誰說養兒就能防老,那也得看,養的兒子,是什麼樣的人。
御花園的花兒開了,層層疊疊的,比當初更旺,遠遠的就能聞着香氣,一幫匠人在那修剪着枝椏,煙紫前去摘了一朵牡丹花插在迴雪發間,王方來報,說是阿哥所裡,四阿哥身上起了痱子,雨水多,又燥熱,小孩子不好將養。迴雪想着相印殿裡還有些粉,擦在身上,涼涼的,過不幾天,痱子就下了,於是轉頭回去取。
御花園中間是個大圓形,花繁葉茂,邊上種的樹木也長開了,有點阻擋視線,沿小道正走着,迎面撞上來一個頭戴紅花的孩子,孩子一撞上回雪,滿頭紅花盡落,不禁罵道:“沒長眼嗎?”擡頭一看,是迴雪,便站着不動了,嘴裡也不敢亂說了。
“你怎麼走路的,三阿哥?衝撞了鬱妃娘娘,如何是好,跟你的小太監呢?”煙紫不禁呵斥道:“三阿哥怎麼說也是個男孩子,怎麼頭上插的戴的,跟個老婆婆似的,這成何體統。”
後面尾隨而來的小太監慌慌張張的,臉上被毛筆畫着烏龜,不用想都知道,這肯定是三阿哥乾的,小太監們見了迴雪,也趕緊的跪在地上行禮。
想來這些小太監跟着三阿哥,也沒少受苦,迴雪讓他們起來,對三阿哥說道:“你額娘如今躺在牀上昏迷不醒,三阿哥得空就去看一看,她畢竟是你的額娘。”
“我……不——”三阿哥“不”字剛出口,擡眼見迴雪一臉嚴肅,眼神不容他反抗,便有些害怕,他雖呆在阿哥所過活,也分的清宮裡誰的地位尊貴,誰不能招惹,於是低下頭去,聲音跟蚊子似的道:“知道了。”
後來聽說,三阿哥果然去看過一次蘇答應,只是見蘇答應昏迷不醒的,自己坐在那吃了兩盤果子,又喝了一碗茶水,折騰的蘇答應身邊的小太監苦不堪言,又是讓他們變小狗,又是讓他們學雞叫,弄了兩個多時辰,纔回阿哥所去了。所以從那以後,這些小太監,宮女的,更寧願蘇答應沒有生過這個三阿哥,也沒有那麼些禍事了。
在迴雪看來,蘇答應如今昏迷不醒,或許這也是好事,宮裡女人的命運,一向不能掌握在自己手裡,或是被服毒,或是被賜白綾,或是杖責而死,很多都不得善終,蘇答應活着沒有幾天開心的,如今無牽無掛,只管吃喝便好,這或許,也是福氣。
兩盆月季長勢很好,煙紫從內務府那裡拿來兩包肥料,一天天的灑在盆子裡,漸漸的,綠油油的花枝上,長出了花苞,大大小小,有十幾個,過不幾天,那些花苞便打開了,一層一層的,幾乎透明。
自己花心思種出來的東西,心血比什麼都重要,迴雪早起圍着綻放的月季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太陽升的很高,金光耀眼。
“主子,您快看,誰來了。”王方站在門口,滿臉堆笑,聲音裡都透着一股子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