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搖晃着自己的頭,腦子裡好像鑽進了一羣聒噪的蜜蜂,吵吵嚷嚷,紛亂如麻。
“看來十一小姐腦子有些不舒服,小麥,讓她清醒清醒。”太后斜睨我一眼,吩咐道。
我還未反應過來,一盆帶着冰塊的冷水兜頭向我澆下來,澆了我一個透骨冰涼。四肢百骸猶如針扎一般,熱漲的腦子有那麼一刻完全失去了知覺,逐漸緩和下來後,就像要炸開一樣,頭痛欲裂。
“如何?十一小姐,現在總算清醒一些了吧,痛快地認罪就是。”太后好像失去了耐心,不耐煩地道。
我渾身冰涼,上下牙齒忍不住打顫,腦子在這一刻卻如遭當頭棒喝。蘇家之事尚有轉圜餘地,而狂石我絕不能辜負!我顫聲而堅定地道:“不,我沒有罪!我是被冤枉的!”
“呵呵,腦子還是不好使,繼續!”
又一盆水兜頭潑下,冰塊撞在我的臉上,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認,還是不認?”語氣裡帶着凌厲和兇狠。
我搖頭,更加堅定:“嚴三不是我殺的,兇手另有其人。”
然後第三盆,第四盆,直到我已經渾身麻木,再也感覺不到寒意。
一陣疾風將窗戶吹打得啪啪響,卷着樹葉,打着旋兒,飛進屋子裡來,終於起風了。
有宮人輕手輕腳地給太后端過一盞青花瓷湯盅,小聲稟報:“太后,您要的湯煲好了。”
太后一掃疲態,將我晾至一旁,急切地接過湯盅,顫抖着手揭開盅蓋,奇異的香氣頓時瀰漫了整個屋子。她將調羹丟擲一旁,近乎狼吞虎嚥地將湯喝得乾乾淨淨,一改往日的優雅。
一飲而盡後,宮人接過她手裡湯盅,退至一旁。太后愜意地舒了一口氣,閉目養神。
良久,就在我終於恢復了知覺,重新感受到周遭疾風捲進來的熱浪,處於冰火兩重天的折磨時,太后緩緩睜開眼睛,精神好了許多。
“十一小姐,想好了沒有?早些認罪,免得受皮肉之苦。”一臉的和顏悅色,聲音和暖地就像春回大地,萬物復甦,與適才判若兩人。
“青嫿無罪可認。”我說得斬釘截鐵。
“都說死鴨子嘴硬,那是火候不到,我就不信了,”太后脣角微翹,笑着道:“小麥,十一小姐看起來有些冷,換點溫水吧,最好燙燙的,能掉下一層皮來那種。”
小麥領命,低聲吩咐下去,就立即有宮人轉身出去,一會兒功夫,就端了一木盆冒着熱氣的水進來。
“十一小姐,你就招了吧,否則這開水潑下去,可不比冷水,一層燎泡破了,皮相也就破了。”小麥端着水盆站在我的跟前,低聲勸道。
我驚駭地望着那一盆蒸汽嫋嫋的熱水,嚇得連連後退,渾身抖得更是厲害。
“咔嚓!”門外一道觸目而又猙獰的閃電過後,沉悶的驚雷聲自遠處奔騰而來,如千軍萬馬,帶着密集的戰鼓聲。驟雨瞬間而至,風雷交加,將整個普寧宮籠罩在一片密集的傾盆大雨裡。
絲絲涼風裹夾着雨打地面的土腥氣從敞開的宮門裡鑽進來。太后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下雨了,今晚終於可以睡個安生覺了。把狀紙拿給十一小姐,畫押吧!”
我一步一步向後瑟縮,手腳依舊有些僵麻,不聽使喚,我倔強地擡起頭:“太后要殺要剮隨便,這罪青嫿抵死不認!”
小麥爲難地回頭看了一眼太后,太后絲毫不以爲意,譏諷一笑:“有骨氣,你以爲這樣我就不能奈何你了嗎?左右不過一個手印而已,我就先脫了你一層皮再說!”
我望着高坐之上的太后,心裡還記着,第一次入宮見她,望着涼辭一臉慈愛的模樣。
我強忍着牙齒打顫,艱難地,一字一句地問:“太后,青嫿敬您是一國之母,是涼辭的母親。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我遵照您的意思,血濺當地也不敢有怨言。可是,爲什麼,您明明知道,這個案子疑點重重,我是被冤枉的,您還要置我於死地?我不過一介商賈之女,既無野心,又無見識,也沒有絲毫衝撞您的地方,青嫿不明白!”
太后坐起身子,鄙睨着我,一字一句道:“因爲,你是妖女,禍國殃民的妖女!”
“母后就是因爲此,所以無法容忍青嫿嗎?”一扇半開的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帶着渾身的潮氣,自門外大步邁進來,渾身盡溼。
“母后,你不覺得就因爲自己的一個夢,就這樣取人性命,有些過於荒唐了嗎?”皇上緊繃着臉,剛毅的眉眼間凝了一層寒霜,溼噠噠的頭髮緊貼在前額上,雨珠仍舊不住地滴落下來。
太后驚訝地站起身,滿臉焦急:“皇上,這樣大的暴雨你怎麼來了,那些奴才們呢,怎麼都不知道給你撐傘嗎?”說完,急切地轉身吩咐身後的宮人:“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去給皇上拿布巾!帕子!衣服!還有薑湯!參茶!”
滿屋子的宮人頓時慌了手腳,手忙腳亂地去取太后吩咐的東西。有伶俐的,一路小跑先取了乾淨的布巾過來,恭敬地遞給我身後的皇上。
皇上一把接過布巾,蹲下身子,從我的身後將布巾輕輕地披在我的身上,然後手猛然一僵,頓時面沉如水:“冰水?誰幹的?誰下的狠手?”
小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手裡的水盆“咣噹”落地,熱水濺落在她自己身上,燙得牙關緊咬,驚慌失措地磕頭:“皇上饒命,皇上饒命,是奴婢的錯。”
“開水?!”一聲驚叱,如數九寒天的疾風飈過。
渾身已經僵麻失去直覺的我竟然能夠清晰地感到身後一股冷寒之意,瞬間迸發,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皇上將我擁進懷裡,伸出兩隻堅實的胳膊把我圈得緊緊的。勁鬆的香氣混合着雨水潮溼的味道將我包裹起來。
“來人,拖下去,把手先剁了!”
門外有人頂着雨涌進來,小麥變了臉色,拼命掙脫開侍衛的鉗制,匍匐到太后跟前,涕淚交加,苦苦哀求:“太后救命,太后救命。”
太后勃然大怒,拿起跟前的湯盅狠狠地摔在地上,伴着刺耳的碎裂聲,茶盞四分五裂:“誰敢?給哀家滾下去!”
幾名侍衛面面相覷,有些爲難地看了我身後的皇上一眼,垂下手去。
“皇上,小麥是我跟前的人,有什麼氣你儘管衝着我來!”太后胸膛劇烈起伏,明顯氣怒到了極點。
“不敢!”皇上說話冷冷的,帶着賭氣的味道。
“還有你不敢的嗎?”太后怒極而笑:“爲了一個卑賤的丫頭,你竟然不顧龍體,冒着大雨跑到我普寧宮來興師問罪!皇上,你自小到大都沒有這樣忤逆過我。如今竟然被她迷惑,這樣專斷獨行,還狠狠地打你母后的臉!”
“母后,我再重新說一遍,青嫿她妙手仁心,宅心仁厚,所做的樁樁件件哪一樣不是爲國爲民的好事?關於侯爺府內殺人一案,經過狂石調查,也已經確認根本不可能是青嫿所爲。你不要因爲一個荒唐的夢境,就認定了青嫿是什麼禍國殃民的妖女。”皇上擲地有聲地道。
我的腦子終於從冰封中緩過勁兒來,重新開始運轉。夢境?什麼意思?難道太后這樣厭我,跟她的什麼夢境有關係?
“那不是一個夢,皇上,是警兆!我幾乎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出那鋪天蓋地的蝴蝶,和詭異的血光,還有這個妖女,黃袍加身,那滿臉的得意,猙獰恐怖。令我窒息,驚駭,心跳得難受,喘不過氣來。
皇上,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真實,恐怖的夢。這是上天給我的警兆,就連國師大人也說‘千古是非輸蝶夢,到頭難於運相爭’,尤其是斷翅蝴蝶,帶着血光,更爲大凶,怕是亡國之兆!
而這個妖女非常人所不能,能夠吸引蝴蝶,乃是衆所周知。爲了我長安王朝千秋萬代,江山永固,皇上,絕對不能不防,寧殺勿縱!”
蝴蝶!巧合還是陰謀?
當初蘭穎兒設計激我在御宴之上跳舞,所穿舞衣汗溼之後,香氣氤氳,引來彩蝶翩躚,涼辭就曾經同我說起過,蘭穎兒心思深沉,絕對不會是簡單的意氣之爭。難道,這其中有蘭穎兒的什麼陰謀?
皇上充耳不聞,自顧將我的雙手抽離出來,放在手心裡,使勁揉搓,放在嘴邊哈氣。
我覺得有些不妥,使了氣力掙扎,不過徒勞,反而被他握得更緊。須臾間,一股溫熱的氣息自他的掌心源源不斷地輸入到我的手上,並且逐漸向我的四肢百骸蔓延,身體恢復了知覺。
我能夠感覺到他蹲在我的身後,我緊貼在他精壯的胸膛前,他身體的熱度穿透精溼的衣衫,熨燙在我的後背。他將下巴擱在我的頸窩間,溫熱的鼻息就撲在我的臉上,耳朵上,十分曖昧。
我不安地掙扎着想坐起來,離開皇上的懷裡。誰料身上氣力全無,竟然又重新跌坐回去。
太后將一切看在眼裡,眉頭愈蹙愈緊,終於忍不住拍案氣怒道:“果然是妖女!一邊魅惑了涼辭,一邊勾搭皇上,水性楊花,這是有心要挑起你們弟兄兩人之間的爭鬥!讓你們心生罅隙!皇上,你還要執迷不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