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深處突然傳出一陣奇怪的聲響,好像是昆蟲的鳴叫,透過腹腔引起的共鳴,聽在耳中,極不舒服,有那種指甲在石頭上不停剮蹭的感覺,平白令人心裡生出煩躁。然後這種焦躁愈來愈烈,在身體裡左衝右突,急於突破發泄出來。
太詭異了,我腦子裡一片轟鳴,好像完全喪失了理智,只想在毀滅中發泄自己的憤怒。
腕間的絕殺此時好像感應到了我的暴躁,逐漸升溫,直至熱燙,灼燒着我的手腕,令我瞬間有了片刻清醒。
這聲音絕對有問題!在清明的那一刻,我瞬間醒悟過來,從腰間掏出一粒清心安神丸,塞進嘴裡,用唾液化溼了,嚥下去。
立即,一股清涼滲透至我的五臟六腑,一掃適才的狂躁感。轉頭去看土麟和蟲子,蟲子還好,緊閉着眸子,微鎖眉頭,勉強能夠保持鎮定。土麟已經明顯有些狂躁無常,手背之上青筋暴露,努力按捺着自己的衝動。
幾乎想也不想,趁着土麟思維正是混沌的時候,我手持銀針,激射而出,直接扎向土麟的風池風府兩處穴位。
土麟猛地一個激靈,緩過神來,我掏出藥丸,拿給他和蟲子服下。蟲子方纔舒了一口氣,道:“好厲害的顛蠱!差點被它的叫聲迷了神志。”
“顛蠱?”顧名思義,我立即明白了我們暴躁的緣由,同時心裡一凜:狂石怎樣了?會不會被迷亂心智,遇到危險?
土麟身手好,率先向着狂石的方向疾衝過去。聽到裡面一片兵器相交之聲,伴隨着土麟焦急的呵斥,我和蟲子心知不妙,不約而同地向着林子裡奔去。
果然,最先衝過來的狂石受了聲音迷惑,正與土麟在林間一片空地上你來我往,打鬥得正酣。狂石雙目赤紅,明顯有些狂躁,似乎拼了所有氣力,喪失了理智,使得土麟節節敗退,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狂石!快住手!“我焦急地叫嚷。
狂石無動於衷,手下愈加狠厲。
”蟲子,快點想個辦法!依照狂石的身手,我的銀針壓根就近身不得。”我無奈之下只能向蟲子求助。
蟲子亦是心急如焚地搖搖頭,無可奈何:“真正的顛蠱並不難解,難的是這種顛蠱是通過聲音操控人的心神,我無法接近狂石,一時之間也束手無策。”
我和蟲子正是焦急的時候,林間又有了響動,一陣”嗡嗡“的翅膀拍打的聲音彙集到一起,而且聲音愈來愈大,就像風捲浪花,奔涌而來。
不用親見,我已經可以感受到一種鋪天蓋地的厲害景象,可以想象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飛蟲奮不顧身地向着自己撲過來。沒有狂石和土麟保護,僅僅依靠我和蟲子,能夠躲得過這麼多蠱蟲的攻擊嗎?
正在急出一頭冷汗,倉惶地思量如何應對的時候,林中的打鬥已經有了變故。土麟被狂石一掌擊中,向着身後踉踉蹌蹌地後退幾步。狂石非但不收手,反而變本加厲,飛身而起,向着土麟撲過去。
土麟大駭,驚慌間連連後退,狂石將手裡長劍脫手而出,向着土麟面門之處疾射過去。
我和蟲子暫時忘記了蠱蟲的危險,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失聲驚呼:”小心!“
土麟一個利落的後空翻,堪堪躲避開長劍劍鋒,腳尖倒鉤,正中劍柄,內力貫穿至長劍,那長劍速度瞬間又加快幾分,呼嘯着向林間飛過去。
一聲悶哼,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土麟腳下不停,飛撲向裡,二話不說,手裡短劍也飛擲出去,又一聲淒厲慘叫。
伴隨着這一聲慘叫,原本如羣蜂共鳴的翅膀震動聲戛然而止,那種好像刮蹭金屬的,刺激耳膜的尖鳴聲也消失不見,林中恢復一派安寧。
我們相跟着衝過去,一位精瘦乾巴的白髮老者腹部和肩部均中劍,跌落在地上,痛苦哀叫,身邊散落着大大小小十幾個陶罐,還有形形**的蟲子從裡面不斷爬出來。
原來,就是他在暗中搗鬼,中了狂石和土麟合力一劍以後,從樹上跌落下來。
狂石從身後緩步而至,眸子清明透徹,哪裡還有適才那副狠辣狂暴的模樣?
“你沒事吧?”蟲子仍舊擔心地問。
狂石從袖口取出小花和小草丟還給蟲子,小花仍舊興奮,小草卻一副倦態,昏昏欲睡。看來狂石能夠保持清醒完全是小草的功勞。自始至終,狂石都沒有受顛蠱的蠱惑,他只是將計就計,引誘對方大意,疏於防範,然後一併擒獲。
“說,你們一共來了多少人?他們埋伏在哪裡?”
土麟冷聲逼問道。
那老者咬緊了牙關,疼得冷汗直冒:“只有我一人。”
土麟將刺中他肩頭的短劍一把拔出來,鮮血噴涌,那老者忍不住痛呼出聲,冒出一頭冷汗。
“不老實交代,我會讓你生不如死。”土麟兇狠地威脅道。
話音剛落,一旁的蟲子驚呼道:“小心!”
一道紅影如離弦之箭,從我臉前閃過,靈活地躍至土麟面門前,一張口,就銜住一隻毛辣子模樣的飛蟲,也不咀嚼,一口吞了下去。
土麟嘆一聲:“好險”,向後退了一步,仍舊心有餘悸。再看那老者,已經七孔流血,凸目而亡。
蟲子連聲感慨:“可惜,他一死,這麼多辛苦培養的蠱蟲也就廢了。”
狂石不屑地道:“苗疆蠱術也不過如此,名不副實。”
此話立即引來蟲子一個白眼:“這算是什麼蠱術?連意念驅蟲都不會,頂多只是不入流的驅蟲之術而已。真正的蠱毒神不知鬼不覺,可操控人的心智,取人性命於千里之外。”
“啊?”狂石誇張地瞪眼:“若是我們被這樣不入流的幾個驅蟲師圍攻,你有幾分勝算?”
蟲子搖搖頭:“一路過來,我用心探查林中毒蟲的反應,知道這次有不少隱居的高人出山。我以前一直自負,蠱聖師傅也曾誇讚我天分高,但是這次,我沒有一點勝算的把握。我這十幾年所學怎麼能跟別人幾十年潛心研究可比?”
狂石擡眼看看遠處有些灰濛濛的,充滿了危機感的山林,頹敗地道:“要不,咱們打道回府吧,總好過在這裡餵了蟲子,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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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嘴發完牢騷,回頭看我一眼,又無奈地聳聳肩認命:“捨命陪君子,你們指哪我去哪。”
再向裡行進,卻一路太平無事。我懷裡的蠱蟲也平靜下來,不再煩躁不堪。
過於平靜,有些反常,不可思議。我疑惑地和蟲子一起向附近的林子留心觀看,偶爾會發現有打鬥過的痕跡,還有各種各樣蠱蟲的屍體。
難道對方不止一撥人馬,爲了爭奪燭龍令,起了爭執,自相殘殺?也或許是有人在暗中保護我們,提前在清理沿路的埋伏?我有些疑惑地想。不過自己如今在長安是通緝要犯,在苗疆也並無相熟之人,有誰會幫自己呢?
我私下問過蟲子,蟲子也只說看手法,並非是自己的族人。
這樣費解,乾脆不再糾結,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反正如此一來,可謂暢通無阻,再也沒有生什麼風波或變故。一路跋山涉水,轉過九洞十八彎,就在我們認爲已經進入荒無人煙的原始之地時,竹排在激流之中好像失了控,被漩渦捲起又高高擡起,起起伏伏,令人頭暈眼花,只能死死地抓緊竹排,拼命將跳至喉間的心壓下,片刻不敢鬆懈。
等到竹排平穩下來時,岸旁已是蝶舞鳥鳴,一派幽靜。鬱鬱蔥蔥的翠竹間,隱約可見吊樓屋檐。偶爾有穿着多彩服飾的身影一閃而過,伴着銀飾叮咚的清脆聲響。
蟲子興奮地向着山中招手,激動地跳着腳喊:“阿里!阿燦!”
山裡有黃鶯出谷一樣嬌嫩的驚呼聲:“我們的小公主真的回來了!”
然後有人歡快地跳躍着撲過來,熱情地抱住蟲子,銀鈴一樣的笑聲在岸邊盪漾開來。也有年輕的苗族小夥子聞聲飛奔過來,向着蟲子伸開雙臂,英俊的臉上笑得燦若朝陽。
“阿里,好久不見!”蟲子親暱地招呼,卻回頭看了一眼狂石,停住了腳步,有些忸怩。
被稱作“阿里”的青年有些詫異地看着蟲子,嘴裡嘰裡咕嚕不知道在問些什麼。
蟲子也變了口音,改用苗語和兩人交談,不時羞澀地回頭看一眼狂石。
那兩個苗族青年面色怪異地看了兩眼狂石,跟蟲子說話時就有些焦急,語速明顯快了許多。
我們雖然聽得莫名其妙,不解其意,但是從他們的表情和語速裡隱約可以聽出,對於蟲蟲有些擔憂。蟲子或勸慰或嬌嗔,一副小女兒的嬌憨之態。
過了一會兒,蟲子才轉過身,對着我們道:“我老漢知道我要回來,所以專門讓阿里和阿燦來迎接我們。我們一起走吧。”
“等等!”狂石蹙眉攔下蟲子:“他們怎麼會知道你要回來?”
蟲子頗不以爲意:“我們在整個苗疆都有自己的族人,從我們踏進苗疆第一天,我老漢肯定就收到了消息,沒什麼好奇怪的。”
狂石方纔將信將疑地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