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一兵在醫務室門口徘徊了半天,他的心裡正在進行着強烈的思想交鋒,他感到特別滑稽,以前被關在裡面的是自己,現在居然換成了李玉明。按理說,他的死對頭終於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應該高興纔是,可一想到昨天在警官辦公室李玉明暈倒的場景,他的心裡就一陣陣的發酸,究竟是什麼讓他走上了這條不歸路?觸景傷情,自己不也在這條路上徘徊嗎……
他硬着頭皮,走到門口的哨兵跟前,這時才發現,站在那的還是劉紅花,他真是名副其實的“看守專業戶”。劉紅花見牛一兵低着腦袋,無頭蒼蠅似的撞了過來,趕忙伸手阻攔道:“小子,你來幹什麼?”
牛一兵“嘿嘿”傻笑兩聲,說:“班長,我想進去看看他。”
劉紅花早接到命令,李玉明雖然被關起來反省,但還是允許別人探視的。這是陳奎的意思,他確實不想把這件事鬧大,也不想就此壞了李玉明的一生,他怕李玉明想不開再做出什麼傻事,所以暗地裡讓一些班長和骨幹輪流進去做他的思想工作。但表面上仍然是一副不依不饒、非得一竿子抓到底的架勢。
劉紅花一邊給他開門,一邊笑道:“你個倔牛,這回看到別人被關在裡面,得意了吧?”
牛一兵咧着嘴,從剛剛推開半尺的門縫裡擠了進去,衝劉紅花做了鬼臉,說:“班長,你可別把他看跑了。”
劉紅花聽完,臉“騰”的一下紅了,忙指着他,嚷道:“別給我耍花招!”
此時,夜幕剛剛降臨,窗戶外面都籠罩在一片薄紗之中,屋裡沒有開燈,灰濛濛的,顯得毫無生氣。李玉明側身躺在雪白的就診牀上,身上蓋着白色的招待被,微閉雙眼,臉上像糊了一層蠟紙,毫無血色。
牛一兵輕輕地走到牀前,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着眼前這一派景象,牛一兵的心裡既愧疚又傷心,李玉明這個人他是瞭解的,兩個人鬥了那麼久,最是心高氣傲,如今弄到這步田地,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我輸了,我最終還是沒鬥過你!”李玉明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但他已經感知到牛一兵坐到了他的身邊,先是長嘆了口氣,繼而有氣無力地說。
牛一兵從來就想過與任何人爲敵,李玉明也好,江楓也罷,他不知道這些人爲什麼都那麼恨自己,非要把自己弄垮纔開心,圖什麼呢?他看了看窗外,忽然想到自己當兵前的那一個夜晚,爲了要一個當兵的名額,他一個人跑到村口去挖水溝,後來,全村老少一起幫他挖開了一條大渠。剛開始的時候他也有恨,後來當全村人都扛着鍬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恨頃刻間便化爲烏有。
牛一兵也長嘆口氣說:“我並沒有贏,你也沒有輸,還記得當兵前的那一個夜晚嗎?那麼多人替我一起挖水渠,還有你,你的父親,直到現在,我依然覺得很溫暖——”
李玉明的眼圈忽然泛紅,冷冷地說:“過去的事不要提了,我們是覺得做得有點過分,所以纔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牛一兵笑道:“其實,那天的事經常在我的腦海裡浮現,那晚的天空特別藍,月亮也特別圓,從那一刻起,我覺得人生真是很美好,因爲人的心可以像天一樣,無邊無際,包容萬物。”
李玉明說:“你今天是來炫耀你的勝利我歡迎,如果是跟我暢談人生,我沒那個心情。”
牛一兵說:“我不知道你爲什麼這麼恨我,我想知道爲什麼?”
李玉明轉過臉,緩緩地睜開眼睛,那張蒼白的臉微微動了動,像一張紙被風吹了兩下:“每個人走的路不一樣,我不是恨你,我是爲了我自己。”
牛一兵忽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心裡頓時覺得空落落的,他說:“可是你現在——”
李玉明又是一陣嘆息:“我其實是在替你受罪,那個本不是你的嗎?”
牛一兵點了點頭,說:“是,是我的,但你爲什麼拿了去?”
李玉明呵呵笑道:“還用說嗎,那個本子,你知道它的價值嗎?無論是林紅還是江天龍,哪個不想得到?那不是一個本子,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你真以爲,當個兵就能怎麼樣嗎?你錯了,你就是當兵,兩年一過,原形畢露,哪來的回哪去,我不想那樣,我要出人頭地,我要有錢,你懂嗎?”
牛一兵一下子想到了一句話,叫賠了夫人又折兵,用這句話形容李玉明再合適不過了。李玉明想的這些,他從來沒想過,他不知道這個人的心機這麼深,腦袋裡居然裝了這麼多事情,表面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
李玉明又道:“現在你得意了,我在部隊算是完了,家裡人恐怕也知道了,成王敗寇,我已經沒了活路。”說着,李玉明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串串肆無忌憚地滑落下來,像是一個迷失在荒漠的孩子,孤獨、無助,更多的則是可憐。
牛一兵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哭得如此傷心,更不知道李玉明也有難過和絕望的時候,此情此景,他更覺得對不起他,雖然如李玉明所說,自己贏了,但贏了什麼呢?難道把他逼到去死的份上,就是勝利的話,那麼這份勝利他寧可不要。
“你好好休息吧,別多想了,你其實什麼事都沒有,還有,你要記住我說的一句話:沒有什麼比活着更有意義!”說完牛一兵拍了拍了李玉明的肩膀,給了他一個堅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