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木頭,懂個屁!”金座上的人陡然暴戾怒罵,二王子驚恐低首,不明其因。
十多年前,北古和東陽開戰的時候穆希不過是個少年王子,不曾參戰,所以他不會明白父王的顧忌。
穆子君也沒參戰,卻因爲妻子的原因與朱雀將軍有過幾面之緣,那確實是位深不可測的可怕男人。
他是瞭解父王的,作爲一位專橫狂妄的王者,一次差遣北古五鬼中的三鬼出去不是一時轉了性,也不是爲了區區太子妃。而是鐵了心要至朱雀將軍至於死地。他是顧慮着再次和東陽開戰,朱雀將軍會成爲最大的阻力。
那麼柳靈鈴在他身邊,可謂是非死不可。就算是東陽四將軍之一的青空大人,也不可能敵過三鬼的聯手。
“父王……”
“閉嘴!就算她是東陽的華尚公主這一次也別想有活路。”煞氣盎然的王者截斷兒子的話,起身拂袖,這些天他聽夠了兒子的懇求,看着都噁心,“自己去刑部領罰,沒有我的召見不許踏出太子宮一步。”
“父王,父王……”穆子君急迫的擡首呼喚,然而威武的王者看都沒看,直徑退出大殿。
一旁的兄弟見狀不由得低首暗笑。他算是北古國開國以來最狼狽的太子了。
穆子君依舊跪在殿上,望着盛怒的皇袍王者拂袖而去,眼底血氣翻騰,清澈的瞳眸漸漸內斂沉澱下去。年輕的太子以肉看不見的方式將那份溫潤如玉的氣質悄然收起,似乎已經到了隱忍的極限。
在穆子君的記憶裡,母妃是位非常溫柔的女人,她的笑容很安靜,安靜得憂鬱傷感。
她終究是來錯了地方的人,於是被這片奢華的宮廷吞沒,也是情理之中吧……
“母妃,母妃。”年幼的六王子焦急委屈又憤怒的衝進母親的懷裡。
周身光彩單一的女子摟住自己唯一的孩子,蒼白纖瘦的手撫摸着額上淺紫的淤青,寵愛的問,“孩子,你怎麼了?”
“母妃。”話未出口,兩行淚水就已經滾落下來,比琉璃還要透亮些,“母妃,他們搶走了我的小勝。”
並不要追問他們是誰,被喚作母妃的女子蹲下身子,平視着孩子,“那只是一隻貓,就把它送給哥哥們吧。”
“不要,不要。這是我好不容易養大的。”不知世事的六王子不甘心的跺着腳,一臉不願。
溫柔的母妃用白帕拭去兒子眼角的淚,輕輕的嗅可以聞到上面梔子花
的味道,“既然你養了那麼久還是被奪去了,這就表示小勝它本不該屬於你。”
六王子漸漸停止了哭泣,眼神黯淡下去,沒有說話。
母妃毫無氣血的指尖輕輕滑過孩子額上的淤青,囑咐道:“子君,你要記住,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麼努力也會失去。以後不管發生什麼都不允許和哥哥們起爭執。他們會討厭你的,只有謙讓才能贏得大家的認可,才能得到更多的東西。”
年幼的穆子君似懂非懂的望着自己的母妃,那是個怎樣溫和纖弱的女子,她的笑容比梔子花還要更好看些。最終,六王子還是點了點頭。溫潤的妃子又囑咐了幾句,含笑轉身。
“母妃。”欲走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的兒子叫了一聲,“冷宮是什麼?”
笑容凝結在脣角,望着兒子疑惑又期待的眼神,她只讓自己的笑容做了短暫的停頓,然後又勉強舒展開去,“冷宮,就是王宮裡最清靜的地方啊。”
貴爲太子的穆子君就算權高近頂,也未曾違背過母妃在兒時交代下的話,他一直那樣相信着,相信母妃是對的,相信自己的智慧可以化解一切矛盾。
可是母妃離開了。
終於也讓妻子忍無可忍的選擇了離開!
難道他的方式真的錯了嗎?難道母妃的話真的錯了嗎?
——就算再溫和也還是被人嫌棄着!母妃和鈴兒,他誰也沒留住。
是的,錯了。
完全錯了。
冷宮的最清靜是緣於最陰冷,王宮中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清靜的地方。
人情冷漠的王室或許缺乏溫和,但是他最不需要的也恰恰是溫和。
善良脫俗的母妃最終抑鬱而終。就算做了這麼多年儒雅溫潤的太子,鞠躬盡瘁也是被人睥睨着,連自己的妻子也守不住。
那種虛假的接納也該到此爲止了吧!
他的身體裡本就流淌着穆氏王族蠻橫的血,母性的溫和遲早該隱退。
穆子君猛然擡頭高喝,“父王留步!”
陰鷙冷徹的聲音在偌大的宮殿裡迴旋撞擊,讓在場的人爲之側目。甚至連襲軒王都擺着兇悍的表情一時愣住,只至看到昔日懦弱的兒子起身,目光灼灼的跨上高臺,頓時反應過來,“你想造反嗎?”
“兒臣不敢,兒臣只是想最後一次懇請父王。”穆子君跨過半數的臺階,挺直着椎骨單膝跪下。第一次,他是如此拉近自己與
王者之間的高度,視線好無避諱的直視北古掌權人,沒有肅殺、沒有憤怒,只是冷冽的望着父親,倔強、閃耀,深不見底。“請父王讓兒臣親自追回太子妃,如果失敗了兒臣自願廢去太子之位,任由處置。”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穆氏血統終於在太子殿下身上體驗,第一個壓制的人就是他的父親。襲軒王沉默不語,青筋暴凸,眼中閃爍着凜冽的殺氣變換不定,強勁的靈力從上空籠罩下去,整個大殿瞬間冷徹骨髓。
臺階下,二王子早已大氣也不敢喘,大王子穆銀漢提了提嘴角,上前一步淡淡開口,“父王息怒。”
打破窒息的沉默需要的不只是勇氣,穆銀漢坦然自若,仰首說道:“萬事沒有定數,人也是會變的。太子殿下這麼極力的懇求必有強大的信念支撐着他,不如就給他一次機會。何況這些年朝野上下也不是人人都贊同太子殿下的治國手段,是或者不是,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襲軒王冷冷哼笑,這個野心勃勃的大兒子已經等不及了嗎?
六王子穆子君固然睿智過人,不過他萬事求和的處事方法難免也會留下禍根,對於一向信奉斬草除根的政客們,早就有所不滿。而大王子是極爲陰鷙暗晦的,論手段就是襲軒王第二,有時候都會讓襲軒王想到年輕時候的自己。
這麼多年,他一定等不及了吧。利爪如刃卻不能隨意伸展,看着無能的弟弟一次次的棄權求和,真是煎熬。
是啊,兒子等不及了,就連他這個做父親的也等不及了。他要在有限的生命裡創造偉大的奇蹟。要讓手中的刀刃揮過整個大陸,讓東陽、巫山、紅枝國全部歸屬到他的眼中,讓所有人都跪伏在他的腳下。
現在已經和巫山結盟,滅掉東陽或者紅枝指日可待。那麼穆子君——是不是也該確定好他的位置了。是去,或者是留?
思緒片刻,王者揮手指向太子,言語擲地有聲,“如有閃失,必廢你太子之位。”
“謝父王恩准。”
穆子君起身,直步走下大殿,右手在袖內握緊金扇。
還記得五年前在東陽國娥皇面前,他向白袍的男子起誓——“……我穆子君以北古太子的名義保證,不會讓任何政治風雲波及到太子妃,我會好好照顧鈴兒一輩子的,請您成全我們婚姻吧。”
——那麼今天,就算冰火相見,你也一定希望由我親自追回鈴兒吧。這樣也不枉你信我一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