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牀邊,將心愛的女子摟進懷抱,話未出口,便聽到她的低語,“沒關係,還會再有的……”
低沉虛弱的語氣,不知是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穆子君將她緊緊摟住,握着單薄的手,下巴抵着她的額頭,輕聲說着,“是的,我們以後還會有的,你會好起來的。”
在外人看來,曾經鮮衣怒馬的偏妃因病臥牀,太子疼惜愛妻,下令停止行軍。
起初柳靈鈴看上去只是因小產身子虛弱而已,大部分時間還是清醒的。後來她睡過去的時間越來越長,總會被夢魘驚醒。
穆子君問她怎麼,她會搖搖頭,然後去牽丈夫的手,什麼也不說。
五位大夫晝夜不歇的研製解藥,進展非常還是很緩慢。爲了更好的照顧鈴兒,穆子君可以整夜整夜的不睡,時刻注意着鈴兒。看着她憂傷的眉宇,在睡夢中才會流下的眼淚,額頭滲出的冷汗。他有事也會有種莫名的錯覺,覺得鈴兒的心已經不在這裡了。
新找來的幾位大夫、藥師都陸陸續續的爲偏妃診脈,個個面色沉重。穆子君對妻子雖然什麼也不說,只道會沒事的,可是柳靈鈴已經感覺得出來了。因爲她能睜開眼睛的時間越來越少,她開始做夢,似乎是一場無窮無盡的夢。
夢裡有她的過去,有她想要的未來,那是隻有朱雀大將軍和小魔女的世界,沒有任何人打擾。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就當醒着的時候是夢,睡着了纔是真實。
就此又過去了十天左右,柳靈鈴只覺身體無比沉重,頭顱也隱隱作痛,大概是久睡的緣故。她掙扎着驅走了睏意,睜開了眼睛。
朦朧的視線裡有一抹熟悉的白色,線條犀
利的輪廓逐漸清晰,等到能夠清清楚楚分辨出是誰時,一汪淚水奪眶而出。她說,“師父……”
白袍的男子神色微愣,但只是閃爍之間,他恢復到剛纔的溫和,望着她悽切的眼神,撫摸她蒼白的臉。“是我。鈴兒,師父來看你了。”
柳靈鈴終於在清醒的時候流下酸楚的眼淚,起身撲向神一般存在的男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師父不是死的,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殺你。”
青空緊緊抱着撲入懷抱的人,神色悲哀的輕拍她的背,就像寵愛着自己的孩子,“放心吧,沒人可以殺我,我還活着。”
“可是鈴兒要死了。”柳靈鈴縮成一團,“師父……鈴兒沒有那麼堅強,鈴兒害怕。鈴兒怕黑,鈴兒怕血,沒有你在的每一天,鈴兒都很害怕……”
那個一直莊重的女子,忽然哭得梨花帶雨,就像走丟的小女孩一般。只有青空在的時候,她纔不害怕,才覺得有安全感。因爲在柳靈鈴的心目中,這世上只有在師父的身邊,才能露出自己的本色,非常放鬆安全的哭泣。可以沒規矩,可以大聲的哭,可以丟開僞裝的面具。
雪一樣白的男子抱着他的全世界,心中無比酸楚,“鈴兒,你會沒事的,只要有師父在,鈴兒就不會死。”
懷抱中的女子突然激動起來,擡頭搖晃着師父的手臂,時隔已久,她有很多話要說。她再也顧不得許多,不再忌諱什麼葉葉青,什麼失去記憶。生命脆弱的最後,她只想對重要的人說想說的話,“師父,我知道,你是最疼我最捨不得我的人。娥皇把什麼都告訴我了,當年你有未我求情,你甚至爲我左肩埋下雲雀簪多年。師父,原來我離開朱雀宮的這些年,你每一天都在疼痛中度過。你還爲了我……連白昊師祖留下的朱雀宮都捨棄了,可我還動不動就埋怨你……”
柳靈鈴哭得泣
不成聲,就像回到小時候一樣,任性又矯情。她想看師父的左肩,卻被青空反握住伸出的手,“師父沒事。”
青空見鈴兒如此,是悲切,又疼惜的笑開,雙手捧起徒兒的臉,爲她嘗試臉頰的淚水。
“傻丫頭,不管爲你做任何事,師父都很開心。你是上蒼的恩賜,是師父的掌上明珠,不管你身在何處,師父都是記掛着你的。”
如此甜蜜而直白的關愛之語,算是關心?還是安慰?或者是表白!?
可不管是哪樣,柳靈鈴都好開心。這是她聽師父說過的最甜美的話。
她破涕爲笑的容顏,宛如回到了十四歲。
她拉着師父的手感覺自己馬上要死了一樣,呆呆的說了好多心裡話,末了纔想起什麼問道,“師父,你怎麼會在這裡了?”
青空含笑着,“這些年師父一直都跟你着啊,就連你昏睡的三年裡,師父都寸步不離的守護在你身邊。”
“什麼?師父,你居然一直都在?”柳靈鈴忽然有些呆住,剛剛停止的眼淚又在眼眶中打轉,強忍住沒落下來,又問道,“穆子君怎麼沒在?”
“他啊?”青空微愣,忽然又坦然的笑開,揮了揮手道,“他父王快死了,趕着回去送葬。”
看師父難得輕快,柳靈鈴也跟着被得樂了,“那真是太好了,他終於可以繼位了。”
“是啊,他去做他的王了。我們就在這裡幫他把馬養養肥。”
“哈哈哈。”柳靈鈴歡快的笑起,“對,我們養肥他的馬,反正簫廉王也答應會幫他的,哈哈哈。”
這樣無邪爽快的笑容,已經多少年沒見過了。
在昏睡的時候,在生命的盡頭,柳靈鈴是多想多想再看師父一眼。
果不其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成全了她最後的願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