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靈鈴的身體微微顫動,她開始重新打量眼前的人。這一路上盎然勃發的少年,就算做錯什麼也不會低頭。此刻,他正低聲的祈求自己——爲了另一個女人。
但是……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那個女人一直陪着師傅身邊,站在本該屬於她的位置上。爲什麼要去原諒一個最不該原諒的人?而這位少年,放下所有身段和驕傲說出這些話,又懷着怎樣複雜的心情?
“被羞辱的滋味如何?”略帶調侃的聲音截斷了柳靈鈴的思路,同時也刺痛了她的心。夏之簫依舊站在高處,身形矯健頎長,將一切悲慟收進眼底,表情未有任何波動。弟弟的事他多少能看出些,那個叫葉葉青的妖精在弟弟成長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年少的他做出任何事他都不會驚訝,但必要時他也會阻攔。眼下就是太子妃,如果能在此刻能幫穆子君一把,興許以後會得到不錯的回報。
“要是留在太子身邊就不會這樣了。”夏之簫淡淡的笑着,望着曾經繁華一時的女子感慨道,“太子妃,你的師傅養育你長大,而太子殿下卻在爲你改寫歷史。你都知道嗎?”
夏舒將柳靈鈴扶起,紅色火光的映襯下,她的臉蒼白如紙。
“十多年前北古王在東陽國吃了大虧,所以舉兵東陽也是遲早的事,而他的兒子穆子君,也就是溫和的太子殿下不顧我的邀請私下和東陽的娥皇秘密結盟。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夏之簫看着無言的女子,她蹙眉冷目任性又悲傷,不由得惋惜的搖了搖頭,“現在巫山和北古聯手對付東陽,穆子君放棄我的邀請和危在旦夕的東陽私盟。換句話說多年後他可能要一個人在他父王、巫山、紅枝三國勢力的壓制下繼位。如果不能繼位的話,就只有死路一條。”
“知道他爲什麼選擇東陽嗎?”夏之簫饒有興趣的揚起嘴角,沉默片刻輕緩道,“因爲那是你太子妃的故鄉。”
夏舒眼底光芒閃動,有些詫異,目光又轉向身邊面如止水的女子。她沒有說話,凌亂的髮絲在微風裡緩緩晃動,閃動的視線茫然而悲慟。
睿智的男人頗有意味的揚起嘴角,低聲道,“太子妃,你自己選擇吧。”
話不必說盡,夏之簫揮了揮手,周圍的黑衣人全部撤進深黑的木林,只有隨行的幾個人站在了他的身後。伴隨着他的離開,周圍響起簌簌移動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切又歸於平靜。
——靜得讓人惶恐。
火把的移開讓夏舒看不清柳靈鈴的臉,只能從她極力控制的呼吸中,感受到她此刻沉重壓抑的心境。
“鈴兒……”少年低聲打破平靜,語氣輕緩如低喃,“休息下吧,明天還要趕路。”
“你走吧。”溫和的囑咐換來女子硬冷的回絕,黑暗中她轉身離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夏舒立在原地,空曠憂鬱的眼神投進黑得濃烈的木林深處,追隨着朋友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能收回。心裡莫名的悲涼。
他的能力就只有這些嗎?關於葉葉青,關於柳靈鈴,他能做的,就只能到此爲止了嗎?
爲什麼大家都在爲了想要的搏着性命努力,而他只是看着大家努力的背影不知所措?
葉葉青,七王子的妖精師傅。曾幾何時,夏舒也有着柳靈鈴的心情。
他在王室裡有好多家人,有好多人陪伴,卻也因此陷入孤寂的深淵。沒有人真正在乎他,沒有人願意正在陪伴他,停下忙碌的步伐跟他說說話,連大王子也做不到。
只有她,那個綠衣翩翩的妖精師傅。
和他說着世上的奇聞趣事,說着她一路看過的風景,聽着他講心裡的不快,陪他鬥嘴,陪他玩耍。有她在,就覺得自己還是活着的。
可是,無論怎樣他都感覺自己沒有真正走進她的世界。她時常一個人笑,一個人傷心,一個人遙望着天際。她拒絕着任何人融入她的世界。她愛得太多,以至於再也不愛。
——她會走的!永遠的離開自己!
就是有這樣的一種聲音,莫名的盤旋在他的心頭。
“喂,好徒兒,師傅要出去幾天,你要乖乖練劍哦。”
那天,她是這麼說的,要出去幾天。
“去哪?有什麼好去的,不許去。”已經算不得年幼的七王子莫名的無理阻攔。
“幹什麼?我是師傅,我去哪用得着彙報嗎?再說,你要我陪你一輩子嗎?”葉葉青用琉璃般的眼睛瞪着他。
“……”夏舒啞語。
“幹嘛一副傷心的眼神看着我,不要以爲你是我徒弟我就會心軟哦。”
“那好,你明天才許走,我來送你。”
“這還差不多。”
他留她一晚,不是隨口說說,是爲了幹壞事。
第二天送師傅的時候,他偷偷對那隻妖精下了蠱,心臟差點沒跳出來,也不知道師傅有沒有發現。
他就坐在送她離開的地方等她歸來。
一共等了九天。
周邊的樹都被他用箭鑿得滿目瘡痍。
其實在對師傅下蠱之前,他就對自己下了蠱。那是一對雌雄蟲,沒有攻擊或防守的力量,可是它們卻有着就算相隔萬里也能感應到對方位置的能力。把它們種在彼此的血液裡,在血液乾枯前它們都會活着。只要你想知道,只要你稍微感應一下,你就能知道那個人的位置。這樣,她就永遠不會在你的視線裡消失了。
明明只是說出去幾天,爲什麼等了九天還不回來,明天就是第十天了。
夏舒心中翻騰着莫名的不安,一種被騙的感覺油然而生。
終於,他閉上眼睛,第一次感應那個人的位置。
然而,只是稍微感測了一下,顱中傳來劇痛,口鼻噴出濃重的鮮血,霎時間就暈了過去。
醒來時,自己躺在樹幹,天空是浩瀚的星河,星河下是綠衣襬動黑髮隨風的曼妙女子。銀輝撒在她的身上,有一種出塵不凡的美。她坐在樹頂看着遙遠的東方,他躺在樹幹上看她。
許久,她轉過身,肆意的笑道,“還學人家下蠱,嫌命硬是吧?”
少年羞得說不上話,又怕她生氣,只好撅着嘴撇過頭去,就算是道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