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會議一直開到十一點才散,陸漸紅先是傳達了工作會議的精神,然後非常犀利地指出,重安的發展不但滯後,而且遠遠滯後,通過這幾個月的情況來看,雖然稍有起色,但是步子邁得還不夠大,膽子也顯得不夠大,這反映了什麼問題?反映了我們領導幹部的思想還不夠開放,舉措還不夠有力,目光還不夠長遠。
狠狠一番批評與自我批評之後,陸漸紅不要求在會議上就有什麼新的想法,而是要求每位常委回去之後,認真學習領會一下文件精神,不妨把角度轉換一下,每個人都是市委書記、市長,一個星期之後重新召開常委會,到時候每個人都要有實實在在的想法。
這種會議是並不多見的,衆常委們都是面面相覷,看得出來,陸漸紅這番話是極度含沙射影的。陸漸紅雖然沒有公開說過,但是早已經表達了一種姿態,那就是不插手政府的工作。雖然說全市一盤棋,作爲市委書記,主抓全面,但是在衆人的心裡,黨與政是有着明顯的分割線的,可謂是涇渭分明。經濟工作是政府工作的主要、重要工作,重安經濟的落後,完全歸結於政府不力,雖然顯得不近情理,但是此時的陸漸紅完全有這個意思。我不插你的工作,充分放權給你,你總得拿出點像樣的東西吧?眼下能夠擺得上臺面的,也無非就是國有企業改制,可是大家心裡都明白,爲了營造出改制“欣欣向榮”的氛圍,那肯定是撿容易改制的企業先開刀,難啃的骨頭還在後面。
責難於政府,當然就是責難於政府的一把手——市長朱耀庭了。
於長惠在心裡暗暗大聲叫好,想不到陸漸紅的反擊速度這麼快,兩個小時之前,朱耀庭故意比陸漸紅遲來一些,隱隱擺出了一副分庭抗禮且稍占上風的味道,陸漸紅隨即便晾了他一把,現在更是把矛頭直指向朱耀庭。如果說一開始的十分鐘休會是陸漸紅的即時反應,那麼在會議結束的時候,陸漸紅的這番言論難道也是臨時急智?於長惠認爲這不符合一個市委書記的行事作風。作爲市委書記,統籌全面,掌控大局,這纔是真正的大將之才。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於長惠發現,自己一直在暗暗擔心陸漸紅會因爲暫時與朱耀庭的蜜月期而喪失了警惕,根本就是一個笑話,很顯然,陸漸紅早有準備,且留有後手。
於長惠的心情其實是有一點矛盾的,作爲市委副書記,協助書記工作,與書記同一個戰壕,無可厚非,尤其在自己是一個外來戶的情況下,要想站住腳跟,這是一條捷徑,然而,他與朱耀庭是昔日同事,關係雖然不是如膠似漆,但是也非同一般,打心眼裡來說,他既不想看到這兩人作龍虎之爭,也不願摻和進去,可是不美之事世上十之八九,原先的猜測成爲了現實,將來又是一番艱苦之局啊。
陸漸紅說完這些,目光在韓青的臉上飄了一下,接着道:“在此之前,我市已經確立了招商引資的發展方略,但是我要說的是,不是爲了招商而招商,不是爲了項目而項目,不是爲了糊弄上級纔去招商,而是不但要招到商,還要留住商,產生效益,產生財稅,工業項目也好,農業項目也罷,以及三產業項目,都是我們的目標。我聽說,美國的孟水都公司到了重安,這個項目搞得就比較有聲有色嘛。散會!”
大家都以爲陸漸紅會就孟水都項目展開再說一說,沒想到會忽然宣佈散會,這兩個字說得極爲突然和突兀,在衆人的一怔之中,陸漸紅已經站了起來,左手拿着杯子,右手拿着筆記本,走到了會議室的門口。
衆人這時也都站了起來,何必還不忘掃了一眼朱耀庭的臉,鐵青一片。
朱耀庭剛剛站起來,走到門口的陸漸紅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了朱耀庭一眼,道:“耀庭市長,你來辦公室一趟。”
這是一個命令,必須執行,然而聽在朱耀庭的耳裡,卻是帶着刺耳的不屑之感,他半站起來的身體剎那間有微微的僵硬,隨即挺直了腰,走出門外,在經過賀子健的辦公室時,看到自己的秘書正要出來,便把杯子和筆記本塞到秘書的手中,淡淡道:“到樓下等我。”
秘書自然能感覺到主子的異樣,不由微微愣了一下,看向正出來跟朱耀庭打招呼的賀子健的目光便也顯得有點異樣了。
到了陸漸紅辦公室的門口,門虛掩着,賀子健推開了門,剛剛把門推開,便聽到陸漸紅叱道:“子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規矩了?不知道要敲門嗎?”
賀子健吃了一驚,不過立刻反應過來,陸漸紅不是在熊他,那麼說的對象自然是跟在身後的朱耀庭了。
當然,戲還是要演下去的,賀子健當即低聲道:“陸書記,對不起,我向您檢討。”
朱耀庭在後面也是面色一變,他自然聽得出這對主僕在演雙簧,心頭冷冷一笑,臉上卻是舒展了開來,打着哈哈道:“陸書記,這是小事嘛,不要太上綱上線了,要以教育爲主。小賀啊,替我倒杯茶去。”
陸漸紅瞥了大喇喇的朱耀庭一眼,輕描淡寫地道:“以小看大,小事情能夠反應大問題,不好好教訓一下,不打疼了他不長記性。”
朱耀庭只得裝作聽不懂,坐了下來,道:“陸書記,有什麼事嗎?”
朱耀庭剛剛坐下,陸漸紅卻是站了起來,臉色稍有緩和,道:“孟水都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見陸漸紅站着,朱耀庭也要站起來,剛剛屈起腿,陸漸紅道:“你坐着說。”
“你站着,我怎麼敢坐啊。”朱耀庭知道陸漸紅居高凌下,氣勢很盛,既然如此,自己在不佔地利的情形下,自然不宜硬碰硬,便示弱地開了句玩笑。